第6章 不够分
“信哥这四年在外面变傻了,好像没睡醒一样。”
回到家里,张承脱了礼服,打出井水洗手,对灶房里炖炒鸡肉的李雁高声说:“没救了,我看是真没救了。”
旁边李信接住小妇人递来的手巾擦手,也不反驳,神态温和:“变傻了好,省的烦心。”
他擦着手,敛容正色问面前小妇人:“你是谁?我怎么把你忘了?”
小妇人眯眼,嘴角两侧上翘:“我是你姐,快叫姐。”
“姐。”
李信喊一声,这小妇人笑的前仰后合,捂着肚子蹲在井边:“不行了,笑的我肚子疼。”
张承用冰凉井水洗脸,甩手坐在一边仰头似要晒干,无视身边笑声,扯着嗓子自顾自说着:“你们是没见着,从校场出来时,他连赵家的寒食粽子都不想拿。还好把他劝住,不然过两天就得和赵家械斗打一场。”
张承说着探头去看木桶,新装井水的木桶里浸泡李信的六串粽子:“哥,你这儿有六串粽子,想好怎么分了没有?”
“这粽子也有说法?”
“肯定有,老头那里得了五串二十五个粽子,家里留一串,二叔家一串,二舅家一串,韩初九他娘家一串,姑姑这一串,这是定死的。哥你这有六串,怎么分?”
李信回忆姻亲图谱,老一辈有大舅、小舅、表舅、堂伯父四家,韩初九兄弟分家了算两个支系,还有大哥李亮一家:“不够分?”
“是不够分,你得拆开分,这就够了。”
张承伸手捞出一串,说:“也不是人人都要分,谁让你高兴就给谁分,看谁不顺眼就给谁不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串粽子给我,打架时我帮你。”
小妇人伸手夺过放入桶子里:“就你会作弄人,阿信有鱼儿沟十里草场,犯不着处处计较着收买人心。”
张承努嘴挑眉,声腔怪异:“说得对,高大夫今天拿了八串粽子,想给谁就给谁,不给喂狗也行,没人会说闲话。”
他嚯的起身,一脚踹开木盆,走入后院马厩牵出一匹光秃秃的白马,抓着马鬃骑了上去,回头对李信说:“我去看看他们到哪了。”
李雁从灶房出来,解释:“阿信别在意,他就这驴脾气,时不时犯倔。”
“没事儿,我不该逗他的。”
李信说着垂眉看木桶里的六串粽子,原主若没死,会怎么分这些粽子?
这是粽子,却象征着这具身体看待各家亲族的态度。
李雁见桶里六串粽子也是为难,她自然是希望李信能给她爹一家送去一串,话又说不出口。
起码大舅、小舅、表舅三家三串是必要的,李亮一家分一串是不能打折扣的。
兄弟合不来是一回事,闹得人尽皆知又是另一回事。
四串雷打不动,还剩两串给谁?
李信自己要留一串,最后一串给堂伯父家,还是给韩初九、韩十三兄弟?
李雁转身回灶房,小妇人先将木盆里的水倒进菜园,又打一盆水晒着,坐到李信边上的长条凳,扭头仰视李信侧脸,声音柔和:“是不是为难?初九劝你别回来,回来全是麻烦事。你不听,现在你为难,二叔一家为难,李亮一家也难受。”
原主和这小妇人到底什么关系?
李信眉毛浅皱:“不为难。不回来,又能去哪里?”
小妇人伸出手压在李信撑在凳子上的手背,似乎知道李信所想:“不给自己留,那你回来图什么?”
李信不敢轻举妄动,仰头去看朵朵白云点缀的苍穹,想起了原主日记里对母亲、家乡的思念:“根就在这,死了也要埋在这。”
“这儿没你想的那么好,你是中更,人人不敢得罪你,乡寺里的官吏跟你也是客气说话,你才觉得好。我还是觉得外面好,在城里租个铺面,做个小买卖,总好过这里太多。”
小妇人身子微微倾斜贴近李信手臂,垂眉看木桶里的粽子:“随你吧,反正你是中更,饿死别人,又饿不死你。”
李信余光瞥到灶房里李雁端着木盆出来,小妇人也从凳子上站起:“今晚你是住在这儿,还是去李亮家?嫌镇子里闷,不如去十三的牧场,我给你们打两葫芦酒,你们好好聚聚。”
“我娘在这儿,我还能去哪?”
李信左右打量,这座院子的记忆碎片最多,原主自小就是寄养在大舅家的。
小妇人去井边给李雁打水:“姑姑心硬,不会让你借宿的。该你的就是你的,别人拿不走。”
李雁淘洗青菜插话:“彤妹说的对,该谁的就谁的。”
彤妹?
李信推敲字音,检索记忆,脑袋里似乎没有相关的记忆碎片。
索性起身,回屋子收拾行李,准备的礼物今晚之前要送到位,又拿出日记翻阅,寻找这个小妇人的信息。
没有,原主的日记很干净,只涉及日常经历、市井、军中流传的妖异怪说,不曾涉及一个女子。
他从行李箱里的杂物包里取出六寸铁矢,依旧弥漫淡淡血腥气。
不把凶手揪出来,很可能还会遭遇二次暗杀。
穿越附身这种事情都有了,附带一点伤势痊愈加速的小能力也不算什么。
这回运气好,下回若是让人刺穿心脏、打出脑浆,或砍下脑袋……这就死透了。
他又找出积攒的信件,原主在外四年,信件日期跨度也在四年,主要是与母亲张氏、韩初九之间的通信。
翻阅韩初九信件,他不由皱眉,韩初九信件前后字迹不同,早年的信件字迹潦草,中后期的字迹显得规整,是一水的行楷。
难道,后期是原主跟韩初九的妻子在通信?
也不对,许多信件内容完全是以韩初九的视角在说话,仿佛周期报告,就事论事一样讲述各家的发展状况……像李信的眼睛,观察这里的风吹草动。
从交流方式上来说,不存在原主与她交流感情的条件。
残存记忆中更无她的相关记忆碎片,说明原主十五岁之前,与她不存在密切交际。既,她与李信即便有亲族关系,也是很远的血缘关系,远到小时候接触不多。
听到马蹄声,门洞里也有喧哗声,李信收拾桌上日记、信件,察觉有人站在门前挡住光,回头一看失声喊:“娘?”
张氏身形高大,额头上包遮阳的素色纱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反手关上门,解下面巾:“你舅说你有心病?”
她目光打量,看到桌子六寸铁矢,眯眼:“谁做的?”
“不知道是谁,没个头绪,现在谁都不敢信。”
李信将铁矢夹在日记里塞入行李箱:“上回儿子没防备,现在有了防备,娘也不用担心。”
“别让你舅他们知道。”
张氏嘱咐一声,舒展眉目,若无其事开门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