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姬子兮差遣身边的宫人采苓去燕王宫议事殿外等候燕王，散朝之后请燕王来一趟姬子兮所在的琼琚宫。

这是采苓第一次听到姬子兮的声音。她本来只是膳房一个打杂的宫人，八天前才被调来琼琚宫来侍奉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公主。整整八天时间，这个公主都没跟她说过一句话，她怯生生的默默在一旁侍奉，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害怕自己的冒失会招致责罚。她从别人口中也隐约知道这个公主所遭遇的事情，在心里竟会对她有些许同情。

听完姬子兮的吩咐之后，采苓“诺！”了一声就奔向了议事殿。

燕王这几日并不好过，秦军刚刚退兵，他要忙着抚慰刚刚经历战火的百姓，修建在战争中毁坏的城池。“父王，秦兵退后，要注重民生，得民心才能固国家。”太子丹临别之前这句话，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在他记忆力更磨灭不去的还有那日的城墙之下，他的儿子被五马分尸的惨景。

“丹呐，是父王害了你啊！”此时的议事殿只剩下燕王一人，面对国家当前严峻的形势，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为了保住国家所做的努力，又想起了那天城外欢庆着叫嚣着的秦军，不禁仰头长叹一声：“丹呐，是父王害了你！”

良久，他才缓缓地低下头来，眼角赫然挂着两滴清澈的泪水，这是悔恨的泪水，悔当初不能亲贤远佞尽心尽力治国，恨秦军压境自己只能献出儿子以求和的懦弱。他很快又平复下来，看完案几上的几卷奏疏之后，他起身走出了议事厅。

“大王，琼琚宫差人来报，子兮公主请见。”殿外候着的宫人看到燕王走了出来，不紧不慢的说道。

“子兮公主请见？”燕王听到这句话，不禁转过头来看着这个禀报的宫人，他要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子兮进宫已经十日了，这十日他也去看过她几次，可是子兮一直未对她说一句话，他知道他的这个王孙刚刚失去至亲心里难受，他心里也对她有所愧疚，他也就没有怪罪她的无礼，反而处处迁就她。现在她居然主动要请见，燕王自然有些惊喜，同时也有些难以置信。

“回大王，一个时辰之前琼琚宫差人前来请见，说子兮公主请大王去琼琚宫一趟。”殿外的小内侍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确信自己没有记错，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一个陌生面孔自称是琼琚宫宫人的小侍女来殿外求他代为转达姬子兮公主求见大王的意愿。

“好，移驾琼琚宫。”子兮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她开始慢慢从悲伤中走出来了，想到这里燕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燕王刚到琼琚宫，看到穿着素服的姬子兮站在门口，她的脸上依旧是没有表情，“臣女恭迎大王。”边说边行礼。

燕王一愣，他的王孙居然给他行君臣之礼，这个在他眼里还没长大的孩子，在他的印象中是个活泼的孩子，她与他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君臣之分，有的只是祖孙之情，现如今，她向他行君臣礼。这场景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让他觉得遥不可及。然而这一切就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的发生了。一阵凉风吹来，燕王不禁打了个哆嗦。

“子兮，你求见我有何事？”走进了琼琚宫，燕王小心翼翼地问道。

“请大王摒去左右。”姬子兮站在堂下，依旧是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燕王依照姬子兮的意思令左右侍者都退了出去。他的心里袭来阵阵不安，她叫他大王而不是祖父，她心里也恨着自己？是的，她一定是在恨着自己。燕王在心里揣度着，不知道姬子兮究竟要说什么事情。

“请大王准许我出宫。”没有多说一个字，姬子兮干脆的说出了自己今天所做的决定。她要离开这里，远离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

此时屋外的天空已经撒上了一层薄雾，天渐渐暗了下来，琼琚宫这个正殿里闪烁着零星的几支蜡烛，摇曳在这空旷的殿中，正殿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正坐的燕王与站在堂下的姬子兮都沉默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姬子兮正在等待燕王的回答，而燕王，正在思索着怎么回答。

“她要出宫，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何能适应外面纷争的生活。”燕王在心里又默默地打量了一下姬子兮，这个他的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他并不了解这个孩子，在她进宫之前，他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时的她一直都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机灵好动，每次见面给他带来的都是愉悦欢笑。而现在，她却面若冰霜，寡言少语。他一下子不认识眼前这个姬子兮了。

“出宫去哪里？”沉默了半天的燕王终于开口了。

“离开燕国！”

“一定要走吗？”燕王无力的问了一句。

“一定。”姬子兮说完这两个字，抬头直直的盯着燕王。

燕王避开了姬子兮的目光，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屋里的光线已经越来越暗了，他又看了看姬子兮，眼前这个孩子面容稚嫩，脸庞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果敢与决绝。她的目光深邃而锐利，这种目光让他心虚，让他胆怯，也让他心寒。

他好像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请求，显然她不是在向自己请示，她明明只是在告诉自己，她要离开这里，无论他同不同意。这种固执让他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影子，他的儿子也是这样的大胆执着。

“姬氏母女，还请父王多多关照。”他的耳边又想起这句话，这是她的儿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的儿子将妻女都托付给了他，然而现在只剩下这个孤女，她现在还要离开这里，离开他的视线。

燕王再一次把视线从姬子兮的身上挪开，他紧紧盯着大门，也许是想凝望门外的天空，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今天下战火不断，你若一定要离开燕国，我可以派人送你去别的国家，你可以免受流亡之苦。”燕王做出了请求，这是出于对儿子的承诺，也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愧疚。

“大王不必劳师，臣女自会保重。谢大王恩准。”

燕王正准备再多嘱咐两句，姬子兮高声道了一句：“恭送大王，大王永寿无疆。”说完姬子兮转身面向门口，燕王没有办法，只能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燕王又回身走到姬子兮身边，“子兮，你出发之日，祖父给你送行。”这是燕王最后的请求，也是一个祖父最后的请求。

“请大王赐我出宫令牌，今日之会权当辞行，大王保重。”说完这句话，姬子兮又沉默起来。

纵然是心里对眼前这个燕国的王有着无尽的恨，他依旧还是自己的祖父，姬子兮心里有着一丝不忍，但她还是掩藏住了心里的那份悲伤，浮在她脸上的依旧是那不动声色的五官。

燕王完全失落的走出了琼琚宫，他拿姬子兮毫无办法，除了默许她的各种决定，他做不了任何别的决定。就像一年前他默许他儿子的刺杀秦王行动。

就在第二天清晨，姬子兮就收拾好了包裹，她换上一身男装，带上父亲生前挚爱的佩剑，两件换洗衣服以及一百两银子，拿着出宫令牌，离开了燕国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