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一章
朝歌,煌煌古城,盘着灰黑色的厚重城墙,当太阳从东边升起的时候,会把高大的城楼描出金色的边,耀眼不可直视。城中熙熙攘攘,总有商贩叫卖,人来人往,两三句口角是必然的,只是区区口角闹到商王帝辛跟前,实在是少见。
安禾一进这朝歌城,便围观了这一场好戏。
吵架的两头,一个是城门口弹琵琶卖艺的俏女子,一个是她对面摆摊算命的老头子,据围观全程的知情人讲述,这俏女子清早上就戴着面纱抱着琵琶进了朝歌大门,先是到城里转了一圈,然后四处问她大姐二姐的下落,问她两个姐姐长什么样子,她只说:“她们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这一没画像,二说不出长什么模样,光凭这一句“世上最好看”,真是想帮都没得帮。
有人跟她说:“你到城门口去瞧瞧,城门口人来人往的,兴许就找见了呢?”
于是这俏娘子抱着琵琶果真到城门口站着了,开始还左顾右盼,后来瞧得憋闷,倒弹起琵琶来,这一弹不得了,那声音宛若珠落玉盘清脆动听,“铮铮铮”拨得人心尖儿痒痒,琵琶声在空中荡了几个来旋,招来许多翠鸟跟着和声,路人瞧得稀奇,纷纷在她周边停下看她弹琵琶,那俏娘子瞧见许多人为她驻足,一时得了趣儿,弹着琵琶还跳起舞来,舞到兴起禁不住蹬了两脚绣鞋,演了出脚弹琵琶的绝技,不留神把脸上面纱掀了起来,路人一瞧:嗬!这不也是个大美人么?
这琵琶娘子一弹不可收拾,弹到午时过后,她对面算命的老头子拖着个烂朽朽的算命摊子进了城门,这老头子在朝歌城门口为人解了半年的签,算了半年的命,从无差错,在朝歌市井可谓赫赫有名,等他慢悠悠把自己旗子支起来,有人自觉一声吆喝:“姜真人,今日可起多少卦来?”
那姜真人摆好笔墨纸砚,答:“有缘百卦可起,无缘一课不算。”
那原本围在琵琶娘子周边的人一听是姜真人开摊算命,“呼啦”散开,倒在姜真人边上围成黑压压一片,你一嘴我一嘴忙问是何人有缘起卦。
老头子捋着自己花白胡子,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然后连连摇头。
对面那俏娘子见身边没了人围观,一时气得琵琶也不弹了,穿上绣鞋挤进人堆里,凑到那老头子跟前,问他:“什么算卦?你这老头,哪来的本事敢算旁人天命?”
老头子看着这人群里挤出来的妙龄少女,穿着一身翠色的绫罗,一张面纱遮了她下半张脸,只剩下眼睛冒出怒火来,一时不急不躁,只说:“老夫道行浅薄,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算,只有遇着有缘人,才敢窥一窥天道。”
琵琶娘子听了这话倒不气了,只是笑问他:“你看看,我可是你这有缘人?”
老头子道:“只怕你身处缘中,不得缘法。”
琵琶娘子扬扬下巴,说:“按你这意思,我既是有缘人,便能找你算卦,你说说,要怎么给我算?”
老头子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说:“方才看姑娘弹琵琶,正有一双巧手,老夫便为姑娘看一看手相吧。”
琵琶娘子把琵琶抱到摊上摆稳了,果真伸出一只如玉的手去,让那老头子一把抓住手腕,便没了下文,琵琶娘子扯扯胳膊,那老头子枯槁的手箍子似的将她攥住了,那老树皮般皱纹裂生的手对比琵琶娘子细嫩的手腕子,实在扎眼得很。
琵琶娘子的手腕叫老头掐出了红痕,无奈扯也扯不出,掰也掰不下,恨得她斥了老头一声:“你这臭老头子,真是老不羞,将我一个姑娘家的手扯住不放,是什么居心?你算不出我的命格,还要强占我便宜不成?”
老头还是紧攥着她手腕不放,倒牵起围观百姓的怨火来,有人叫他道:“姜真人,我瞧你年高望重,怎么仗起声名欺负这小小女子来?你如今也是耄耋之岁,贪慕这豆蔻女子美色,有违纲常伦理,况这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如此?”
那老头捋着胡子,向众人言道:“列位且住。你说我算不出你的命格,岂不知我已算出你出身轩辕墟,正是妖精化身,到此皇城来害杀人命么?”
那琵琶娘子慌张起来,用力去掰老头的手指头,嘴里叫道:“你休要胡说八道,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到朝歌寻家姐来,什么妖精化身?什么害杀人命?你快把我放开。”
那老头见琵琶娘子要逃,顺手提起桌案上一块紫石砚台,照那女子顶上狠砸一下,人群中蹿出一道声音,喊着:“住手!”已来不及,那琵琶娘子头破血流,软软倒在案上,老头却仍拉着那女子不放。
安禾牵着水吒挤出人群,看着姜尚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将她放开如何?”
姜尚捋起胡子摇着头,道:“老夫不知姑娘是何来历,只是此妖擅入皇城,不知甚么来意,岂能说放就放?若她对王上不利,切该如何?”
正说话间,人群将四人团团围住,外层有人喊将起来:“丞相来了,请丞相做主!”
街那边,远远骑马过来一个老者,长得干瘦,蓄着一把白胡子,两只眼睛向外瞪着,有些威严的神气,见许多百姓向他跟前来,急忙勒住马,问道:“前方何事要我做主?”
有个精壮的汉子向前一步,噗通跪下,他是先前看了琵琶娘子跳舞的,此时见琵琶娘子惨死,一时胸中义愤,便迎上来道:“丞相老爷,此间有个算命卜子名叫姜尚的,早先有位女子要他算命,他便趁机抓住那姑娘的手腕要占她便宜,可怜那姑娘只是争辩两句,他便陡起凶心,用砚台将那姑娘家打死了。这卜子如此凶狠,害人性命,求老爷将他抓去,免得他再伤及无辜。”
那老爷一听便吹起胡子来,眼睛一瞪,令道:“光天化日,竟有如此贼人,速将那贼子拿来见我。”
左右答是,人群就此散开一条路,露出里面僵持的四个人来,那姜尚还扯着女子的腕子不放,安禾松开水吒的手,就要动武把姜尚同那女子分开,水吒扯住安禾的衣角,问她:“为什么?”面无表情,眼睛里是冷的。
自出陈塘关来,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此前,她只是任安禾拉着向前走,沉默得比石矶娘娘本尊更像块石头,是了,她此时也确然是块石头了。她抿着嘴看着安禾,手里捏的紧紧的。
安禾低头看了看她,答说:“她身上清气缭绕,全无一丝血气,并未害人。”
水吒说:“她没有害人,就不可以消失么?”
安禾一怔,冷了浑身的血,一时说不出话来。仿佛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将她攥住,叫她呼吸也不顺畅。
她轻轻扒开水吒的手,水吒直直看着她,眼睛里红光飞闪,安禾吐出一口气,回答她说:“不应该的。”
水吒任安禾将她的手扒开,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退后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