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送罢了太乙真人,李靖转眼去看哪吒,语气生硬:“为父昨日交予你的书,可读完了?”
哪吒怯怯地抱紧安禾,一面小声回道:“儿……没有,儿子……只刚读完一小半,。”
李靖皱紧眉,眼光从哪吒脸上刮过去,喝道:“把手里的怪东西放下!且回去把那书读完!你整日无所事事不学无术,怎承我李家功业?”罢了,又急急转回书架边,左挑右选拿了一支竹简,扔到哪吒身前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喝道:“把这也拿回去!好生参透了,莫叫外人道我李家子嗣不识大字,后继无人!”
哪吒便放下安禾,拾起面前的竹简抱在怀里,低声应道:“是,父亲。”
李靖的眉头舒展了片刻,便又皱起,他伸手一指房门,道:“你去吧!”
哪吒点头道:“是,父亲。”
转身出了书房,哪吒便雀跃起来,他的眼睛是晶亮,小脸是粉红,连脚步都是轻快许多,他抱着竹简,弯腰同安禾说道:“小黑,师父给我起了名字!”
嗯,我知道了。安禾心里想道。
“扶柳,我有名字了!”他与小院门口的下人打招呼。
“是呢,三少爷。”扶柳向哪吒笑了笑,低头应道。
“不!我叫哪吒!”哪吒高声辩解。
“……是,是。”扶柳弯腰同哪吒道,“你且高兴呢。可少爷,你的名字,我们这些下人可叫不得。你要记着了。夫人新做了糕点,叫你去吃呢,就在院子里,我们走吧?”
哪吒点点头,仰头笑道:“嗯!我记着了,走吧!”安禾默默跟着。
扶柳带着哪吒,进了殷四娘的小院,便且退下了。哪吒看见殷四娘坐在院里的石桌边上,手边搁着两三盘糕点,便蹦跳着向前去,向殷四娘行礼:“见过母亲!”
殷四娘笑起来,道:“好孩子,快坐吧。娘为你做了糕点,你快尝尝,合不合口?”
哪吒便在石凳上坐下,把竹简放在石桌上,看着桌上糕点,伸手取了一块,啃了一口。安禾走道石桌底下,殷四娘便用手帕拈一块桂花糕,递到安禾嘴边,安禾伸舌头舔舔,张嘴轻轻衔了,自到一边吃去。
殷四娘笑道:“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呢?”
哪吒咽了糕点,高声道:“母亲!师父给我起了名字!”
殷四娘点点头,眉眼弯弯,问他:“是今日来的……太乙师父?”
哪吒应道:“是!从此以后,儿就叫哪吒了!”
殷四娘笑笑,说:“哪吒……真好。”
哪吒把脸贴在冰凉的石桌板上,望着殷四娘嘻嘻直笑。
殷四娘眉眼低垂了一瞬,又抬眼笑道:“哪吒,莫趴在桌上,当心着凉,娘这有糕点。”
哪吒便把头抬起来,殷四娘瞧他脸颊边上沾着一些糕点碎末,便不觉拿帕子去擦,哪吒愣愣地由她擦,轻轻喊她:“……娘?”
殷四娘的动作一顿,蓦然把手缩回来,手肘撞倒一盘糕点,那糕点连着盘子从桌子上跌下去,摔成一地渣淬。
“母亲……”哪吒低头看着地上的碎渣,轻声喊道。
“无妨的。”殷四娘连忙扯开笑,把帕子收起来,捋捋袖子,顺手将桌上的盘子都推到哪吒面前,道:“娘还有,你先拿些吃吧,若再饿了,便再来拿,娘还有很多。你去玩吧。”
“嗯!”哪吒咧嘴笑了,抱过糕点盘跑出院子。安禾在后面跟着,走出院门,她回头看见殷四娘伏在桌上,把埋进袖子里,身子微微颤动着。
安禾知道哪吒去哪儿,自觉得耽误一会不打紧,她到九湾河的时候,看见哪吒坐在九湾河边的大柳树底下吃糕点。
“小黑,你来啦?”哪吒笑着说,他舔舔指头上的糕点末,“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安禾挨在他边上趴下来,懒懒地应了一声。
忽的,哪吒站起身来,他走到九湾河边,用力把整盘糕点扔进河里,喝道:“你开心?你有甚可开心?你这冒牌货!”
他抖手扬起混天绫,那混天绫一卷,九湾河便扬起三尺高的大浪,鱼虾被大浪抛到半空,拼命甩动身子,然后被狠狠摔在岸上,河里的水草被连根拔起,乱七八糟地挂在河边的柳树上面,九湾河顷刻便死沉一片。
“此子生於丑时,正犯一千七百杀戒。”太乙道。
安禾吃了一吓,变回作人身,伸手一把挽住混天绫,再按住哪吒的手脚。
“又是你?”安禾眯起眼,语气发冷。
“是啊!”他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脑门道:“我见不得这个冒牌货高兴,他若高兴,我便要搅得他不安定。”
“他不是冒牌货。”安禾用混天绫缠裹住他的身子,斥道,“你才是。”
“骗子!”他恼怒起来,拼命挣扎,“你们全都护着他!才编出这等谎话来,若不是我投胎时让他掺了一脚,这个身子就只是我的!”
“蠢货。”安禾叹道,“你若再细想想,便知道是谁先投了胎,又是谁插了那一脚。”她把哪吒抱起来,用手臂锢住,便要转身离开,哪吒则蜷在她怀里,嘴里咕咕噜噜,仍然低声诅咒着。
“站住!”一声厉喝远远传来
安禾回头看时,便见那怪物从九湾河那头冲了来,他面上满是灰蓝色的鱼鳞,映着金属般冰冷的光泽,看得人头皮发麻,他的眸子是血红的,里面是竖立着的瞳孔,一头红发乱糟糟地团在他头上,像胡乱生长的水草。他手持钢叉,身躯赤裸,摆着一条粗壮的蛇尾,顺着水流向安禾扑过来。
“放下你手中的孩子!”他喝道。
这便是传说中在九湾河边时常出没的怪物,因着长相狰狞可怖,人们惧他,怕他,便无人敢踏近九湾河,因此也让哪吒寻了个安逸耍处了。然这怪物实是东海手下的巡海夜叉,专督管这九湾河一处,以防此处水患泛滥,若无这夜叉,九湾河水便不知会淹没多少良田,淹死多少黎民了。
“夜叉,这与你无关,速速退下!我对这孩子并无恶意!”安禾搂紧哪吒,退身斥道。
夜叉略有迟疑,哪吒忽扯开嗓子哭叫起来:“救命!救命啊!求求你救救我!”安禾连忙去掐住他的嘴,可已晚了。
“我不容你伤那孩子!把他放下!”夜叉一声咆哮,举起钢叉向安禾面门刺去,那钢叉去势极快,刮起呼呼的风响,安禾忙腾出一只手,便接住那钢叉望前用力一推,夜叉踉跄着退后几步,遂把钢叉往地上一插,听“嗡”一声,他背后的河水便纵起,扬起数丈高的大浪,呼啸着扑向安禾,安禾把哪吒拐在腋下,双手作个诀儿,放出护罩来,那些河水砸在护罩上,反溅起水花来,安禾大喝道:“夜叉,停下!且听我解释!”
“放下那孩子!”夜叉那头发上扬起,像火一样熊熊烧起来,眸子里那团血红色愈加鲜艳,他暴喝一声,再向安禾扑来。。
哪吒瞧见,在安禾怀里一拱,总算松开两只手来,安禾眼见不好,停了诀,收手欲拉住哪吒,哪吒把手腕上乾坤圈取下,用力一掷,那乾坤圈化作一道金弧在空中划过。夜叉随即瞪大了眼,正被那乾坤圈砸得脑浆四溅,他怪异的身躯砸进水里,血色在河水中蔓延开来,原先扬起的大浪将夜叉的尸体一打,那尸体便顺着河水流远了。
“你!”安禾咬着牙,瞪着哪吒,把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怎么了?”哪吒嘻嘻笑起来,脸兴奋得发红,他从安禾怀里挣开,落在地上,乾坤圈在在空中转了一圈,恰恰转回到他手边上,他接过圈,仔细看着,不意将圈上夜叉的血蹭到脸上。
安禾静看了他一会儿,长长吸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
“倒脏了我乾坤圈。”哪吒见安禾离开,嬉笑便转为冷笑,他用力擦净脸上的血渍,到九湾河边仔细洗那圈子。
安禾知道一切缘起,一时气他不过,便一路奔到乾元山,抬手一掌把金光洞洞门轰碎了,便引出了太乙手底下二弟子玲珑子,他拖着一身极肥大的长袍赶出来,鼓着腮帮子奶声奶气地叫唤:“何人毁我洞门?”
他见安禾逆光站着,便问:“你是谁?”
安禾懒待理他,便要进洞,玲珑子忙忙将剑运起,伸手一指,那剑便飞速向她刺去,安禾伸掌一拦,那剑便一顿,送到她手上了,她看看剑,狠手一折,便把那把成色不错的宝剑折成两半,玲珑子鼓着眼睛盯着地上的断剑,不一会就“哇”一声哭出来,捂着脸跑进洞去,边带哭喊道:“师父!师父啊!有人来砸场子啊!”
安禾踩着洞门的残躯跟着进洞,走过一段七拐八绕的隧洞,便见一片灵气氤氲,仙音袅袅,那是一个很大的洞穴,朝上有个小口同外界相连,阳光从那小口处泼洒下来,照见中间一座木桥,那木桥底下,植有一大潭荷花,那荷花潭向远处绵延而去,不知尽头几何,小桥尽头,有一座木屋悠然而立,其后种着一大丛青竹,有风从不知何处刮来,吹起大团竹风,洞壁上嵌着许多夜明珠,把这洞穴幽暗处也照得莹亮。
“好幽静的去处。”安禾心中暗叹。
太乙立在屋前的石阶上,玲珑子手捧一柄拂尘,站在他右后方,把头埋进拂尘的白须里。
太乙背着手,身体微微侧着,偏放松了身体,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毫不在意地开口问道:“阁下是何方道友?驾临寒舍,所为何事?”
顿了顿,他皱了皱眉头,又说:“恕贫道直言,道友今番硬闯我洞府,这般行径,似有些粗野吧?”
“太乙。”安禾冷笑了一声,叫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才接着道:“在下今次前来,只有一句话想告诫于你。你阐截相争也好,斩将封神也罢,都与在下无关,只是做事时对有些人还得有所掂量,否则便休怪在下无情。”
太乙眼皮颤了两下,问道:“道友说的是?”
“哪吒。”安禾道。
太乙只好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轻轻叹道:“道友,此事关乎我阐教大局,恕难从命。”
“好,好得很。”安禾气急而笑,道:“那便瞧瞧,是你们能杀了他,还是我能拉回他。”
“在下告辞!”不管太乙脸色如何变化,安禾转身就走,走到木桥上,正遇见一只白鹤挡了去路,抬手就是一掌,“轰”一声,那只白鹤猛地飞了出去,砸进岩壁整整一丈深。
等安禾出了洞穴,洞穴四面便传来“嗡”的细声,把玲珑子听得滚倒在地上,洞穴边缘泛起一层白光的罩子,而后便粉碎破灭了。
太乙微微一惊,伸手招过玲珑子手里的拂尘,紧紧捏在手里,过了木桥去看岩壁上的深坑,听见里面传来羽毛的扑腾和凄厉的嘶鸣,便知那只大鸟在拼命挣扎,是仍活着。
“一掌便破我护法大阵?此人功力实在不可测,往日竟不曾听闻?究竟是谁?”太乙自思不解,便掐指来算,竟不得果,便到屋里,取出龟甲铜钱,把铜钱扔进龟甲里,向天一抛,叫铜钱一个个落在地上,三枚皆是反面,再看那那龟甲,其上裂纹纵生,未等太乙起意再算,那铜钱同龟甲便都忽的化为了一摊灰烬。
“师父,此人系谁?奈何如此嚣张,目中无人?”玲珑子总算从地上爬起来,进屋瞧见师父正在卜算,待他卜算完毕,才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问道。
太乙表情僵硬,许久没有答话,蓦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飞溅出半丈远,才擦擦嘴角,摇头哑声道:“不可知,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