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缺重圆会有期,人生何得久别离

月缺重圆会有期,人生何得久别离

月缺重圆会有期,人生何得久别离

宣德元年八月,年仅二十八岁的大明帝国新皇朱瞻基御驾亲征,亲擒叔父汉王朱高煦及其府中女眷,将其押往京师。

新皇身着龙纹金甲,脚跨汗血宝马,金色光辉映照下,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一派天潢贵胄、贵然天成之气。

御驾浩浩荡荡班师北上回朝,一路烟尘四起,彰显帝师威严,关隘守备莫不动容。

十二日后,及至京师,京师戍卫自居庸关列队排开,百姓锣鼓齐鸣,夹道相迎凯旋御驾。

新皇下旨,将汉王朱高煦削爵押入北镇抚司诏狱等候发落,汉王女眷按先例皆没入掖庭为奴。新皇犒劳封赏三军、录囚大赦天下,百姓莫不弹冠相庆、奔走相告。

据说,此次起因皆源于汉王好友、英国公张辅告发汉王谋反。新皇为表彰英国公张辅及其嫡长子张忠大义灭亲,将原汉王下属、英国公嫡长子张忠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主理诏狱,护卫御前。

大明诸多衙门中,最令人畏惧的莫过于锦衣卫,几达闻之色变。之所以如此,不仅因为锦衣卫是大明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亲创的侍卫禁军,还因为它既不隶属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亦不受五军都督府节制,是只听命于皇帝的侦缉机构,有权秘密监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的一举一动,且设有专门的鞠堂和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其中酷刑更是足以遗臭万年、震慑八方。

“不过卖主求荣之人,又能风光几时?”北镇抚司锦衣卫一行人窃窃私语。

昔日上级成为阶下囚,锦衣卫指挥使张忠心中五味杂陈。他不顾同僚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自诏狱巡视之后,暗地嘱咐狱卒好生照料汉王起居饮食。

刚迈出北镇抚司朱红漆大门,迎面一人显然等候已久。她身着男装却难掩清丽柔美,眉如含烟远山,双眸亮似星辰,冰肌玉骨好颜色,胜万紫千红百媚娇,唯面容略显憔悴,流露出连日来颠簸疲惫之色。

她一见到故人张忠,立刻转忧为喜,趋步上前,待到看清他身上穿着的四品锦衣卫飞鱼獬豸官服和腰间的七宝绣春刀,那是她曾经刻骨铭心惧怕仇恨的,她的喜色逐渐黯淡下去。他果真如传言所闻,已经荣升新朝重臣。

犹豫片刻,她还是开口说:“张指挥使,烦请通融,让我见汉王一面。”声音宛如空谷幽泉,回荡在仲秋余热之中,余音绕梁。

张忠剑眉星目,鬓如刀裁,他扫视一番,目光瞥及左右无人,方才说:“汉庶人已被削爵,世上已无汉王,以后不可再提。还有,你赶紧离去吧,现今朝廷正在大肆搜捕汉庶人余党女眷。”

她面色更加清冷,善睐明眸之中,流露一丝嘲讽,“听闻张指挥使背主求荣,以大人之为人,我之前还不信,看来并非空穴来风。看在昔日情面,我送张指挥使一份大礼,祝贺大人高升,大人可将我拿下求赏。只求你念及当初汉王赏识,为他向皇上陈述冤情。”

张忠见她目光坚定,主意已决,故作冷酷:“诏狱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如今事已至此,定局已成,非你一己之力所能改变。你既已逃脱,就速离京师是非之地。今日之事,我只当不见。”

“汉王当年待你如何,他是否反叛,你想必心中有数,我如今了无牵挂,唯愿与他相守,为他昭雪沉冤,还望张指挥使成全。”

英国公张辅安顿事务之后,仍不放心,策马行至北镇抚司。远远看见爱子张忠正与人交谈,他下马看清来人后,不禁一惊,脱口而出:“小周?”

张忠忙行礼问安:“父亲躬安?”

英国公闻言点头,仍面带疑惑,未移开目光。说话间,一抬头却看到正下轿的刑部尚书金纯。

金纯远远含笑对张辅作揖,“英国公今日怎么大驾光临我北镇抚司了?”

张辅含笑回礼,“老夫适才也是经过,犬子刚上任,怕他办事不力,辜负圣上所托,顺便叮嘱几句。”

金纯身着绯红蟒袍,以手抚须,微笑看着张忠,说:“令郎识时务为俊杰,为皇上所倚重,必将前途似锦。”

说话间,余光掠见一旁站着的人,问张忠:“此人是谁?诏狱向来不准探视,闲杂人等一律不可近前。”

张忠迟疑着,却听到张辅已经代为回答:“不瞒大人,此人曾是汉庶人帐下谋士。”

金纯疑惑道:“哦,那是汉庶人同党了。此番汉庶人谋反,我刑部已大肆搜捕同党,不料还有漏网之鱼。既然如此,何不速将其押入诏狱待随后定罪问斩?”

张忠急忙说:“回禀金大人,此人仅是一弱女,原是汉庶人府邸女眷周霁雪。”

金纯更加疑惑,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英国公张辅和张忠,冷笑问:“哦?他究竟是谁,怕是还需请英国公为金某解惑。”

张忠抬头望了父亲英国公一眼,接口道:“她曾女扮男装随汉庶人与父亲一起出征安南,人皆唤作‘小周’,此事父亲并不知情。”

金纯思索片刻,沉吟道:“汉庶人女眷已悉数充入掖庭为奴。既然如此,不如先押入诏狱,待老夫拟好名录,请圣上裁决后,再做处置。”

北镇抚司门口翠柳垂下万条丝绦,树上蝉鸣阵阵,黄莺啼唱,都不及她开口:“民女恳求大人让我见汉庶人一面。”

金纯斜睨她一眼,面色不悦,冷冷说:“诏狱是什么地方,你怕是还不知道,岂有男女同处一室之理!”

霁雪仍不退缩,坚定地说:“贱妾死不足惜,求大人成全。”

金纯不屑道:“反叛同党,岂能相见串供?”说罢看着张忠,只等他动手押下。

一个是位高权重的刑部尚书,一个是自己拳拳关爱的父亲,张忠无计可施,只得冷声对霁雪说:“还不速随我入诏狱,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霁雪抗辩道:“敢问大人,汉庶人可曾掠过一城一池?可曾杀过一兵一卒?是否反叛,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妾请求面见皇上,为汉庶人陈述冤情,以达圣听,也免皇上为后世诟病。”

金纯怒道:“放肆,汉庶人反叛之事已成定局,由不得你一介罪民在此置喙!”

霁雪取出袖中文书,呈递金纯,“汉庶人曾经南征北战,保护疆域百姓免受异族入侵、流离失所之苦,为大明天下立下不赏之功,忠贞不二。还请大人将此文书呈递圣上,圣上既为一代明君,广开言路,必定不会偏信一言,还忠臣一个公道。”

霁雪将文书高高举起,额头却已经重重磕在青石地面。张忠见此情形,于心不忍,接过文书,呈到金纯面前。

金纯瞥了一眼文书,蓦然心惊,却是鲜血写就,在洁白入雪的丝帛之上,越发鲜红欲滴。金纯未接血书,对霁雪说:“此物恐污圣目,老夫不会转呈。”

霁雪冷笑说:“大人饱读圣贤之书,爱民如子,当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理。今日,妾愿血溅北镇抚司,以死力谏,求大人秉公上书,为天下忠臣、直臣之楷模。”

说罢,霁雪已经起身往门庭石柱飞奔。父母家人已安,她已心无挂碍。

一旁的张忠拽住她,“金大人自会怜悯你的一片苦心,将此书交由圣上定夺。北镇抚司门口见不得血光,先随我去诏狱。”

话说到这里,金纯想要拉下脸来,当场训斥张忠自作主张,奈何英国公就在旁边,也少不得给个面子,顺着张忠的台阶,说:“先押入诏狱,待圣意裁夺吧。”

霁雪长跪青石地面,重重磕了三头,含泪说:“贱妾谢大人成全,适才冒犯之处,还请大人宽宥。”

霁雪随张忠去往诏狱,霁雪问:“敢问张指挥使,丹青可是已经入宫?”

“是的,她已随汉庶人其他女眷,充入掖庭为奴。”说罢,他停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此时此刻,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待霁雪走后,金纯打开血书,待看清上面的文字后,不由震惊地无以复加:“这字分明与如今圣上的瀚宸一般无二!此人实在疑点颇多,不容小觑。”当天,金纯就在退朝后,前往上书房觐见新皇。

乾清宫的九盏龙灯彻夜不息,镶嵌在鎏金灯座上的一颗颗夜明珠,散发出璀璨而晶莹的光辉,照耀着层叠繁复的彩绘壁画,照耀着尊贵高矗的恢弘殿宇,照亮整个宫苑内殿,亮灼如白日。

上书房门口是一张苏绣屏风,绣工精细,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青绿山水气势磅礴,连绵不绝。上首正中央是一张金丝楠木书案,光可鉴人,配着一张九龙金丝楠木圈椅。椅背是一整块洁白莹润的于阗玉,雕刻了春日海棠图,繁花满树。

新皇朱瞻基身着织金云锦,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正坐在御案后。一尊以暹罗国进贡的灿若黄金的“风磨铜”制作而成的三鼎双耳鎏金海棠纹香炉中,龙涎香袅袅升腾。

“禀皇上,微臣今日在诏狱见到一汉庶人女眷,欲死谏以求面圣。此为其手书,微臣见其字临摹皇上墨宝,怕其再生事端,不敢擅做主张,特请皇上定夺。”

新皇漫不经心问道:“即是汉庶人女眷,为何不发往掖庭,而关在诏狱?”

金纯回道:“回禀皇上,听闻此人曾随汉庶人出征,在军中屡献奇谋,划为同党也可,故微臣先安置诏狱,来请示皇上。”

一旁的王谨接过血书,惊骇不语,忙展开放在御前。宣德放下手中奏报,低头一看,也不由一惊:天下居然有此胆大包天之人,敢临摹一国之君的瀚宸!

关键是这位汉庶人女眷是怎么拿到他的瀚宸,还临摹得几乎一模一样?纵然是汉庶人朱高煦,也不过得他几字奏报阅语。这天下宫外之人,谁又能一睹其瀚宸风姿!

“此人是谁?”

“回皇上,据微臣于户部查询得知,此女名叫周霁雪,是永乐朝按察使周新之孤女。其虽为汉庶人府邸女眷,却非妃嫔侍妾,无名无分,随侍汉庶人左右。”

新皇冷笑道:“周霁雪?”冤家路窄,原来是她!他接着道:“汉庶人当然娶不了她!”

金纯不明实情,正欲询问,抬头见到新皇若有所思,问:“人还在诏狱吗?”

金纯忙回复:“此刻还在诏狱,请皇上示下。”

“汉庶人呢?”

金纯揣测圣意,回道:“汉庶人也在诏狱,已经严加看管。其自关押以来,每日不言不语,倒是安分守己。”

新皇冷笑道:“他会安分守己?”

金纯听闻此言,不敢回话。正思索间,听新皇接着说:“随朕去诏狱,会会故人吧!”

金纯大惊失色,连忙劝谏:“皇上乃万金之躯,诏狱污秽之地,皇上怎可以身涉险,微臣即刻将其提入大内,请皇上亲鞠。”

“爱卿不必过忧,汉庶人一向傲慢无礼,岂会安然入宫由朕亲鞠?朕少不得要亲自走一趟了。”

一旁的御马监太监王瑾忙备好銮舆,传令锦衣卫指挥使张忠率众锦衣卫护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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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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