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陛下,乔美人求见。”
“……喊进来。”
殷钰放下书,陶然领着宁南乔进屋,守南乔穿了件白色宫装,手里捧着人盒子,进了上书阁便跪在地上。
“臣妾特来向陛下请罪!”
“说清楚。”
宁南乔捧着盒子,不敢看殷钰,小声说道:“陛下,请看这个。”
陶然捧了盒子打开,检查了下,交给殷钰,殷钰瞧见盒中明黄色的绸布心中便有数了,他拿起来——
果然是先帝给宁镇远的遗诏。
宁风灵是先帝亲子,母亲为歌伎身份卑贱,故生下来送给宁镇远养育,若大盛皇嗣绝脉,可扶正为帝。
“怎么在你手上?”
“陛下。”
宁南乔头抵着地面,浑身颤抖,她紧张嗓音干哑,“那日宁风灵来找臣妾,将此物交给臣妾,臣妾没料到他会弑君,便想第二日送来给皇上,不想他那晚便要刺杀皇上,后来,臣妾怕皇上不相信臣妾,一直不敢交还给陛下,求陛下恕罪!”
宁南乔重重地磕头。
殷钰一笑:“知道你胆子小,好了,朕不怪你,起来吧。”
宁南乔两条腿发软,强撑着起身,她没料到殷钰竟会不生气,殷钰笑着讲道:“好了,你回去吧。
“叫初月来见我。”
宁南乔走后,殷钰叫来陶然。
初月从天内司赶过来领命,殷钰正在烧遗诏,淡淡吩咐道:“安排人,好好的盯着宁南乔,这个人,不老实,不简单。”
“是。”
第二日,殷钰一直在内阁议事,傍晚才回来,宁瑜正等他用晚膳,殷钰坐在桌前,忍不住抱怨:“人家出门在外,妻子都焦心送个饭,你倒好,连口汤都不送。”
“那你饿着了么?”
“朕怎么可能饿着自己。”
宁瑜面无表情,“那不就结了,我也很忙的,御史台一堆的事,这贪官是抓不尽杀不完。”
“昨天,宁南乔来找我,把先帝的遗诏给了我。”
“……”
真的是南乔。
宁瑜打发了殿里的人,坐到床边,心突突地跳,她一直怀疑,只是不愿意相信,现在是不得不信了。
她之前便想不通。
宁风灵老实,他就算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该这么蠢立马就进宫刺杀殷钰取而代之,他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她一直就在想,是谁教宁风灵,激得他不得铤而走险不顾一切!
“……”
南乔,南乔!
宁瑜想到宁风灵不仅要杀殷钰,还要杀殷宁宁凰,她整个后背发寒,她唤来如意,让她把心月唤来。
“娘娘。”
“心月,你帮我查一查南乔。”
心月领了宁瑜的金羽令,出宫查探,半个月后,她回到宫中复命。
“娘娘,奴婢悄悄查了雪璃宫的人,车夫,宁国公府派过去伺候乔美人的宫女,乔美人应该人过身孕。”
“……!!”
心月一一详细地说了,宁南乔给了雪璃宫的几个车夫宫女很大的一笔银两,让他们回老家了,好在他们原就住在盛京。
心月拿出宫中的他就算,这几人就有问必答,车夫说,宁南乔在二月出宫,曾经深夜坐马车去了几家医馆。
服侍宁南乔的宫女也有印象,那段时间,宁南乔吃什么吐什么,一直不舒服却不肯叫大夫来看。
宁风灵死后,有一天夜里,车夫还送宁南乔去了盛京的一家医馆,三日后,车夫才再去接宁南乔。
心月去了那家医馆,威逼之下,那大夫什么都说了,他对宁南乔印象深刻,又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自然记得深刻,宁南乔深夜找他,是为了流掉腹中胎儿——
“……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宁瑜低低地说,心情沉重,是南乔么?她若问,南乔必定不会承认,是真是假,宁风灵已死,倒真无法定罪,也不好打草惊蛇。
宁瑜吐气,对心月说道:“在宁南乔的身边插上得力的人,她身边的那个紫檀,查她的家人,捏在手里,让紫檀为我所用。”
“是。”
永宁五年,国泰民安。
永宁六年,风调雨顺。
殷宁与宁凰已经三岁了,灵透的一双小粉团子,活泼可爱,还聪明伶俐,会奶声奶气地背诗,缠着父皇母后拿着小木剑甩着玩。
整个后宫就这一双小宝贝,没有人不疼的,因为孩子实在可爱,宫里又有两个妃子动了心,向宁瑜自请,离宫嫁人了。
这般岁月静好,宁瑜却心事越来越重,晚上失眠多梦,人是怎么补都瘦得可怜。
永安六年,就是这一年,她被废,宁家被诛。
夜半的时候,殷钰被抽泣声吵醒了,他贴着宁瑜的背问:“怎么了?”
宁瑜没有吱声,殷钰才发觉她在做梦,他愁得叹气,她又在梦里哭了,她这是怎么了?问也不说,藏一肚子心事。
殷钰叫醒她,宁瑜脸上挂着泪,茫然地看他,殷钰摸她的脸,温柔地瞧着她:“做噩梦了?瑜儿,你跟朕说说好不好,你到底有什么事,你别让朕担心好不好?”
“……”宁瑜猛地推开他,淡化了许多的恨又被勾了起来,她恨恨地想,西北大军尽数在她掌控中,他要是敢动宁家,敢杀她,她就造他的反!砍了他,扶儿子上位,当太后!!
“朕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你了,为了你高兴,朕身边连身边的宫女都换了。”殷钰轻轻叹气,也不恼,被她磨的,他这一年脾气不要太好。
永安六年。
荣太后病重。
大荣宫的平静下,风潮暗涌。
荣后张明若守在病榻前,眼睛哭得红肿,“姑姑。”
容文走进殿中,他之冠帝报,眉目间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文弱,只余下冷厉,他讲道:“皇后,去歇一歇吧。”
容文将人都打发出去。
荣太后躺在榻上,呼哧喘着气,胸肺间像塞满了痰,呼拉呼拉的,容文冷漠地看向她:“你就要死了,朕想着,也该来见你最后一面。”
荣太后病得不能动弹,一双被病痛熬的混浊的眼睛,依然还能辨别出一丝恨意。
“你恨朕。”
“是了。”
容文站在床前,淡淡地道:“你的儿子,容拂就是朕毒杀的,你自然是恨的。”
荣太后嘴里呜呜的,却是连话都讲不了,容文面无表情地,“你陷害我母亲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是你,害了我母亲,毁了她的容貌,又是你,假仁假意,一面求情,一面又送美人在荣武帝耳边吹风,让他将我母亲送给乌王,你儿子把朕当狗一样使唤,表面仁义唤我一声十七弟,却与容照交易,把我弟弟当个玩意送给容照!”
“我母亲死的时候,我立过誓,定要你们母子血债血还!要你们张家,断子绝孙!”荣太后激动得浑身抽搐,容文冷冷地看着,“你放心,张家每一个人都会陪着你去,一个都不会少。”
荣太后,殡天了。
容文在太后的丧期,将张相与长子围困在大荣后,斩杀,大荣京封城,禁军卫血洗张相府。
张相有十个儿子,五个在外为大将,当即便拉了旗子反了!容文却是像疯了一样,完全无所谓,将张相一家上至九十老父,下至刚一岁的孙女,连同张皇后,后宫张氏嫔妃,张家九族,全数杀尽,一个不留!
荣国战火连天,六百里加急的密报频频送到大盛宫,听说张耀武快打到荣京了,张家是武将出身。
快打到荣京了,这么快。
宁瑜将密报烧毁,心里抑结疏散不开,她一直盼着,这一世能改变结局,这一刻却又希望结局像上一世一样,容文能平反叛乱,平安无事。
殷钰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宁瑜警觉,面上不动色,朝他笑了一下,殷钰看到茶洗中灰烬,心中有数,却只能在心中一叹,装作一无所知,“张耀武快打到荣京了。”
“是么,皇上怎么看。”宁瑜坐榻上。
殷钰倒提着扇子坐到炕桌另一边,歪着身子道:“张家对荣氏皇子赶尽杀绝,倒激得他们抱团了,容文未必就会输,目光情况不明,只能等信报了。”
永安六年,九月,张耀辉率领三十万大军直打到荣京,容文镇守荣京,同年,荣国滋扰大盛西北,宁镇远带兵御敌,夺了荣国东南河州望州,边造等十城。
十二月,张耀辉突然暴毙,张家军大乱,十二月中,张耀辉亲弟张耀扬跟着暴毙,十二月底,张家军被困杀盛京,举旗投降。
永安七年一月到五月,容文清剿判贼余孽,杀了数万人,一统荣国。
六月,容文派使臣入盛。
“你说什么?”
宁瑜怀里抱着女儿,睁着眼睛抬头,殷钰将容文的密信给她看,“容文私信与朕,用十五城换你。”
“……”
宁瑜接过信,她看了两遍沉默不语,两指捏紧帛书,大荣帝王帝印,容文亲笔所书。
殷钰瞧着她笑:“他对你,倒是情深,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
他这挖苦中却不知道有几分是试探,宁瑜卷上帛书给他,也不瞧他,她很生气,脸也冷了,却也不知道是生谁的气,她问:“怎么,皇上想换?”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想换么?”
“你是一国之君,换不换全凭你,皇上不必挖苦我。”
殷钰露出笑,“好好的,你跟朕生什么气?这倒奇了,他待你这样情深,你应该感动才是。”
宁瑜眼神冷冽,扭头瞧了他片刻,抱起女儿走了。
殷钰捏着容文的帛书,先是一脸冷沉,慢慢的,心情又变得焦躁苦涩,他就是想刻薄她,他就是生气,他嫉妒容文敢这样无所顾忌的爱她,他恨自己做不到。
殷钰喊了几位重臣连夜商议此事,到半夜才回来,宁瑜从床上坐起来,殷钰看到她眼睛清亮没有一丝睡意,知道她没有睡,心情越发地恶劣。
“怎么,睡不着,想容文呢?”
“我在等你。”
殷钰脱了外衫坐到床上,呵了一声,“奇了,等朕给你答案,这么想到荣国去见容文?”
宁瑜抿紧嘴唇,直直地盯着他,她突然发怒,抄起枕头毫不客气地砸到他怀里,“对!我就是想见容文!满意了吗?烦死了!”
宁瑜重重地躺到床上,扯了被子睡觉!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现在日夜煎熬,害怕宁家会出事,他还要跟个怨妇似的叨叨她年少轻狂那点破烂事!
殷钰把她扯起来,按到自己腿上坐着,宁瑜火了,“你烦死了!有完没完!”
殷钰把她按到怀里直接封了她的嘴唇,这个女人是他的!她是他的皇后,他孩子的母后,没有人能抢走她!
他抱着宁瑜,吻着她,心才安定下来。
宁瑜下狠手掐他,捶他,“发什么病!”
“没什么病,就是吃醋了。”
殷钰搂着她的腰,下巴压在她的肩上,鼻息间尽是她的发香,“瑜儿,将来与你合葬的,只会是朕,你别动歪心思,朕绝不会放手的。”
“……我什么心思都没动,是你在发疯。”宁瑜皱起眉头,还是抬手搂住他的腰,“所以皇上不换城?”
“那倒不是,城还是要换的。”
宁瑜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她猛地推开他,脸铁青,“那你还在这跟我演什么情深?”
“你急什么?”
殷钰靠在床上,拉着她的双手笑,斜她一眼,“城朕要换,人么,自然是不能给,朕已经修书给容文,先给城,朕肯定他也不是真心,不过是离间我们夫妻感情,这人心眼很坏。”
结果,事情出忽所有人意料,容文就是真心的,他明文宣旨,宁瑜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愿意用十五城为聘娶宁瑜为后,只要殷钰昭告天下,他便同意先退兵迁城,让盛军入城。
殷钰在朝上接到荣国使臣的契约书,在堂上差点就失态撕了容文的契约书!在他这显摆什么!丢再十五城,国都不稳了,让宁瑜为后做什么?当亡国奴么?
殷钰在堂上硬生生的压了脾气,张克已等人已经瞧出来了,都是心惊胆战,怕皇帝再恼了冲下去打荣国使臣,那便贻笑大天下了。
张克已等人的意见很统一,不能换!
换了,便上大盛国永生的耻辱!
“可是这是十五城啊。”
晚上,殷钰坐在床头看书,宁瑜散着长发,还是念念不忘她的十五城,殷钰拿书敲她脑袋,“你想跟容文团聚就直说。”
“……哎,其实可以试一下。”
宁瑜抓着他的手臂,眼睛闪闪发亮,十五城实在是太诱人了,“皇上,你肯定不能出面的,不如这样,我来办,我偷你的玉玺盖印骗容文,等我们占了十五城,我假装出宫,你再装作才知情,去接我,然后再意思一下罚我,这事就过去了,白占十五城。”
“……”
他们真是一对黑心肝的夫妻,心有灵犀。
殷钰面上震惊,心里笑歪了嘴,他便这么想的,他装作为难,宁瑜头搭在他肩上晃他手臂,为了十五城,她甚至都跟他撒娇了。
殷钰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为难’地道:“好罢,朕不答应,你肯定也会缠着朕没完没了的,就试一试一吧。”
七月,容文下令异地迁城,将望甘十五城,划给大盛,宁镇远马不停蹄,派人日夜不停地布兵防守。
九月,容文派人带了国书,来迎接宁瑜入荣国。
殷钰听了荣国使臣的话,眼睛瞪的老大,一脸震惊迷糊,“使臣这话好生荒谬,朕怎么可能用自己的皇后换城?朕从未盖过什么印,写过什么换城文书,简直荒谬!!”
张克已等人也都是装作糊涂不知。
荣国使臣吃了一惊,在荣国,朝臣也都有顾忌怕盛国会小人反悔,没想到真就反悔了,使臣道:“盛帝陛下,十五城啊,可不敢如此戏弄我大荣国!”
“不是朕戏弄你们,是你们在戏弄朕!”
殷钰将国书扔到荣国使臣脚边,青着一张脸极冷地道:“朕以妻换城,你们文帝简直是在羞辱朕!”
“可是这契约书,分明是大盛国国玺!天下人皆可做证!”荣国使戏激动地大叫,脖子都粗了一倍!气得浑身颤抖不止!
“皇上。”
宁瑜从殿外走来,行礼道:“国书是宁瑜写的,宁瑜盖的印,请皇上责罚!”
“皇后!”
“陛下,宁瑜甘愿为国献身,用自己换十五城,为国添力,只是皇上一直不肯答应,宁瑜才不得不瞒着陛下与容国签契约。”
“你糊涂!”
殷钰站起来,愤怒地叫!
荣国使臣高声道:“既然盛帝无意以人换城,那便请签也国书,将这十五城还回来!”
殷钰沉着脸道:“荒谬,朕的名声都让荣文帝败没了,你们荣国好手段,这一出,想要毫发无伤,让朕尽失天下民心!
城,自然是没有还的。
这一举,荣国上下,怒气冲天,怨气冲天,有怨容文昏庸,有怨大盛奸滑无耻骗荣国城池!
九月,容文便点兵,要夺回甘望十五城!
十月初,荣军大败盛军,谁都没有料到,宁镇远会战败,丢了韩,交两座城!!
宁瑜听到西北传来的战报,她呆了呆,简直不敢信,“父亲败了?怎么可能?”那么多的大军,怎么可能会败!!
蓝剑锁紧眉头:“消息是这么传的,而且,还有传闻。”
“什么传闻?”
宁瑜心一提,不会是,宁镇远谋反的传闻吧!终于要来了么!?
蓝剑脸色沉重,也是焦急难过:“有人传大将军通敌判国,说大将军故意丢失城池,说大将军在战前,与荣国来往密切。”
“荒谬!”
宁瑜拍桌子,心直跳,怒道:“我是皇后,又生了皇子,父亲是疯了才会谋反,这帮人简直造谣生事!!”
“蓝剑也知道大将军不会,娘娘,就怕皇上会信!娘娘,您得想想办法啊!”蓝剑红着眼眶叫道。
殷钰一连五天都宿在上书阁,每晚都跟张克已等人议事,议到深更半夜,朝上已经有人参宁镇远通敌谋反了,殷钰倒是没有说什么。
“皇上。”
第六天,宁瑜带着蓝剑去了上书阁,张克已等人刚走,宁瑜接过汤放到殷钰面前,殷钰推到一旁,“还没睡。”
“皇上,我们谈一谈。”
“……朕很累了。”
“皇上打算一直这样下去,要躲我到什么时候?”宁瑜质问,殷钰脸板了起来,“那就谈吧。”
“皇上是真相信我爹通敌谋反?”
“……”
宁瑜冷笑,她都气乐了,“荒谬,我已经是大盛皇后,我爹是疯了才去谋反,反谁?反自家人么?”
“朕并没有信。”
“……”
他明明就要,他一向疑心重,只认江山不认人,宁瑜在心里自嘲,她真是蠢,竟还以为他变了,也罢,她讲道:“皇上,我想出宫一趟,瞧瞧我母亲。”
“让你母亲进宫便是。”
“我出去几天便回来,孩子皇上要多留些心。”宁瑜说道。
殷钰唤了初月站到自己身侧,他端起茶抿了一口,眼直直地瞧着宁瑜,“你是出去几天,还是回西北调军?瑜儿,你的那些事,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朕不知道。”
“原来皇上真得疑心宁家至此。”宁瑜忽然笑,她觉着荒谬,她竟然又信了他的深情,她真是蠢!
殷钰缓缓说道:“外面不太平,皇后还是在宫里比较好,蓝剑,送你家主子回去。”
十一月。
殷钰圣旨召宁镇远回京。
“真的,到了这一天。”
宁瑜站在窗前,她的脸寒白,外面,下雪了。
“皇上不信我爹。”
宁瑜站在上书阁的桌前,盯着殷钰问,脸色苍凉。
殷钰自顾看着奏章,不看她,露出烦躁的表情,“这些话,你说了很多遍了,朕听得都烦了。”
宁瑜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是,他都听烦了,她竟还在说。
是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宁镇远是无辜的,他只是想宁镇远不无辜,要宁镇远有罪而已,她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十二月的时候,宁镇远被下了狱,不知从哪滚出一堆他通敌判国的证据,闻淑敲了三天的登闻鼓,殷钰避而不见。
宁瑜被软禁在朝凰宫,她站在窗前,手按着桌角,指关节泛白,她不能再等了!
杀殷钰很难,他已经搬回了朝阳宫,似乎也是防她,初月形影不离地跟着他,她见他一面都很难。
还是先离京,她手握西北大军,她不信殷钰不顾忌!
“陛下。”
上书阁,初月站在殷钰身边,脸色苍白,“皇后娘娘,已经离京了。”
“……”
殷钰嗯了一声,初月吓得半死,他却没有动怒,蘸了朱批,神色如常,“朕猜到她会离京。”
她是谁,那可是他的女人,自然非同一般,宁瑜在盛京这么多年,混出京动自然是轻而易举。
何况,他原本就是要她出盛京,他便要趁这次机会摸摸她的底,瞧瞧她在西北到底有多少军马。
皇后离京了!
李君乐与张克已心焦如焚,韩尚书照样是操着一颗老父亲的心,为宁瑜说情,为宁国公诉冤。
下了朝,李君乐与张克已追着殷钰进了上书阁,李君乐年轻,沉不住气,进屋便直接地问:“陛下,皇后娘娘离京了?”
“嗯。”
“那她肯定是要去西北了,我就说要跟皇后娘娘说实在,这下麻烦了!”
张克已脸色也很凝重,行礼说道:“皇上,这怕是麻烦了,要是娘娘反抗,那可怎么办?”
殷钰老神在在的,气定神游,丝毫不慌,说道:“无防,有荣国在,她就算手握全部西北大军也绝不会反。”
“陛下!”
李君乐急了,皇上这是怎么了,往常杀伐果决的一个人!他道:“您可是要杀她父母,诛她全家的,女人恨起来,可一点不比男人弱,武则天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
张克已也焦心:“娘娘毕竟不知道您的计划,皇上,就怕万一。”
殷钰摩挲着下巴,眉目一转,嗯了一声:“要是有万一,你们就好好辅佐她们母子便是。”
“皇上!”
“皇上!!”
李君乐与张克已双双哭笑不得,急忙跪地求皇帝陛下收回这荒谬的话。
大雪纷飞。
碎雪纷飞,地上四散凌乱的脚印,宁瑜紧闭着眼睛倒在地上,几个黑衣蒙面人团团围着她。
一辆马车从树林里驶出来,一只纤白无骨的手撩起车帘,车里传来一道柔弱的声音,“将她绑了,你们辛苦了,我便将她送给你们好生快活一番。”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其中领头的垂眼道:“多谢娘娘,只是——”
声音冷了:“我赏你们,是命令,我曾经受过的罪,她也得受一番,看她以后还如何在我面前高贵!”
黑衣人道:“如此,多谢娘娘,只是哥儿几个办起事来不大雅观,请娘娘允我们到远处快活。”
车里又一道女音传来:“娘娘,他们说的有道理,万一被皇后瞧见我们,再夜长梦多便麻烦了。”
声音道:“便听你的,你们慢慢快活,本宫到前方驿站等你们。”
宁瑜睫毛抖动,等马车走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黑衣人摘下面巾,急忙道:“皇后娘娘,方才属下言语冒犯,请殿下恕罪。”
宁瑜垂下眼睛,声音苍冷无情:“无防。”
真的是她。
竟真的是她……
长门宫,西北角。
大门紧闭,落了一把铜锁。
宁瑜从布满灰尘的硬板床上起身,她此刻,应该双腿被打断,瘫在床上,她拉开门,站在院子里,仰头看天。
这四方的天,四方的墙,上一世,囚了她两年。
宁瑜坐在廊柱上,垂下眼,眼泪似要落,又忍了回去。
上一世,她与殷钰决裂,他说给她自由放她离宫,而后宣告天下废后,而后她又被捉回了宫,关在了这里,身体毁了,心也枯了。
宁瑜在冷宫守了八日,终于,在一日天黑后,有人敲响了斑驳的大门,宁瑜坐在门后面,用嘶哑的嗓音问:“是谁。”
“瑜姐姐,是我。”
“……”
宁瑜闭了闭眼睛,“嗯,南乔。”
宁南乔穿着大氅,捧着手炉站在外面,娇柔莹白的一张脸,美丽无比,她嘴角含笑,声音却悲痛,讲道:“瑜姐姐,我是偷偷来看你的,皇上已经废了你的皇后之位,是他将你囚在这里的。”
“……”
“瑜姐姐你别难过,我会想办法救你的,小皇子和小公主一直哭,我怎么哄都哄不好,她们一定是想念你了。”
宁南乔擦了下眼睛,哽咽道:“好在皇上准我照顾,我一定会照顾好小皇子与小公主的。”
“开门。”
宁瑜低声说,宁南乔在外面听了怔了一下,道:“瑜姐姐,皇上下了死令——”
门吱呀地开了,宁南乔一抬头,与宁瑜四目相对,她睁大眼睛,急忙去看宁瑜的腿,她不是断了双腿了吗?为什么还站得这么直!
待看到宁南乔身后站着四个侍卫,竟是那日她买通劫杀宁瑜的,宁南乔白着脸,她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瑜姐姐。”
“……”
宁瑜静静地看着她,“为什么?”她问。
宁南乔挤出一个笑,极力镇定:“瑜姐姐说什么?”
“还要再装么?都这样了。”
宁南乔忽然从袖中抽出刀,宁瑜身旁的侍卫便要动手,宁瑜快了一步,一脚踹开宁南乔的刀,咔嚓一声,似乎是骨裂的声音,宁南乔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她的手!她的手!!
“将她拖进来!”
宁瑜脸色苍白,垂下头先进了院里,侍卫将宁南乔拖进屋,紫檀招手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听皇后娘娘的话,快些进来,是不想活命了么?”
侍卫关上门,廊下摆了张椅子,宁瑜坐下,她有些不舒服,肚子胀胀的,她忍着,合着双手倚在椅子扶手上说道:“说吧。”
“说什么?”
宁南乔眼睛通红,跪在地上笑,眼泪却流出来,她回头瞧紫檀,眼神狠戾,“是你出卖我!”
紫檀安静地立在一旁,并不搭话。
宁瑜道:“宁风灵死的时候,我便是想不通,便是谋反,也会深思熟虑百般计谋,他怎么会蠢到孤身一人去宫里刺杀皇上。”
“后来我派人去查了,问了紫檀才明白,原来是你怀孕了。”
“所以,从那时候你就开始怀疑我了?”
宁南乔坐在地上,呵呵笑,“那你早就知道我的计划了,连我派去的侍卫都是你的人,为什么不早拆穿我?皇后娘娘何必还要这么麻烦亲自到这孤僻的冷宫住一住。”
宁瑜不看她,垂着眼轻声说:“我只是,想要求证一件事,原来,真的是你。”
原来,上一世将她囚在冷宫里的不是殷钰,是宁南乔。
“你恨我。”
“是啊,我恨你。”
宁南乔从地上爬起来,她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也不必再忍了,她甩着袖子呵呵笑,“不过是从不同的肚子里生出来,从小你什么都比我好,你出身高贵,皇子还在争太子之位,你已经是内定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了。”
“你什么都不用争,天下女人最极致的荣耀,老天送到你跟前,连皇上都要讨好你。”宁南乔勾了下头发,不停地笑,笑着笑着眼睛便流出来,“他那样高傲不可一世的人,竟然会喜欢你,可是你根本不在乎他,即便那样,他都要爱你!他都要爱你!!”
宁南乔冲宁瑜嘶喊,她一下哭了,“我最珍爱的人,你弃如敝履,你弃如敝履,他却将你视作珍宝,我不能忍!我每回看到他宠你爱你,我都恨不得冲过去抓烂你的脸,掏出你的心丢到他脸上!”
“就为这个?”
“呵呵!”
宁南乔大笑,瞧见宁瑜露出痛心的表情,她只觉着痛快,还可笑,“你这种痛心的表情,真教我恶心,皇后娘娘多仁慈啊,对我多好,呸!你何曾真心待过我!你杀了我爹,我不过想找个依靠,可是你生生拆散了我跟宁风灵!你跟你娘一样虚伪!你待我不过就像待一只小猫小狗一样,瞧着开心,便扔块肉,心里烦,便丢在一旁不管不顾!”
“你毒杀了平德侯,你以为大理寺查不出来,是我压下了,是我哄宁文远认了罪,就为了救你。”
宁瑜站起身,眼中只余一缕冷漠,“你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没有谁应该对谁好,因为人生下来便是谁也不欠谁,你觉着不幸,不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好,而是你太贪心。”
“就像你已经入宫,成了殷钰的女人,可是你不满足,你还想杀了我,取代我抚养我的孩子,让他们认贼作父,将来成为皇后,成太后。”
“是啊,杀了你,我就是孩子的姨妈,他们最亲近的人!”宁瑜一甩袖子哈哈大笑,她这一辈子,从未像此刻这般痛快过,谁也不用怕,谁的气也不用受!
“打断她的双腿。”
宁瑜站在檐下声音极淡地说道,宁南乔喘着气,忽然尖叫:“你杀了我!”
宁瑜摇头:“我不杀你,你可以选择自尽,但是现在我相信了,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去自尽。”
宁瑜挥了下手,毫不犹豫,两名侍卫上前,硬是打断了宁南乔的双腿,宁南乔凄厉地尖叫,疼得昏死了过去!
她没有时间再耗在这里了,宁瑜让侍卫传话到朝凰宫如意,善后宁南乔的事,她则再次悄然离宫!
二月。
西北。
宁瑜正在看沙盘,蓝剑撩帐进来,“小姐,荣中派使者来了,说,容文想见您。”
“不见。”
宁瑜头也不抬,现在两边边境摩擦不断,大小战争不断,见什么?
蓝剑便要出去回话,宁瑜又改了主意,“他想见,就让他过来吧。”
三日后,容文随使臣来到西北大营,三年未见了,两人似乎都没有变,又似乎都变了许多。
“瑜儿。”
容文拉着宁瑜的手,开心地红了眼,“你能到西北,真是太好了。”
宁瑜一眼便发现他变了,变得贵气而又凌厉,虽然还是温柔,但是眼神已经不复曾经的清透。
“你怎么亲自到边关了?”
宁瑜收回手问,她也没有自己意想中的热情,容文笑容敛了几分,说道:“听说宁家出事,我便来了。”
“我爹被陷害,你出力不少,你不是特意到求见他的么。”宁瑜淡淡地道,宁镇远这样的身份,见敌国的皇帝,然后失了城,怎么不让人怀疑,容文使的一手好离间!
“阿瑜,你生我气了?”
“没有,你越来越像个皇帝了。”
宁瑜没生气,只是冷漠,站在他的立场,他当然没错,也提醒了她,她们是敌对。
容文再次拉她的手,心情激动,“阿瑜,你回来便好了,你有西北大军,你跟我联手,殷钰绝对不是对手,一定能救出你爹。”
“联手?”
宁瑜目光一转,“怎么联手?”
容文笑:“自然是我们联盟,你跟我回荣国,我立刻立你为后。”
宁瑜也笑了,好滑稽,她们联合,她带西北大军叛国归顺荣国?她的西北大军分占三十城,他不费一兵一卒便要收回三十城?
“阿瑜。”
“原来你此番来,是为了跟我谈生意的。”
容文的表情变了几变,宁瑜是他最亲的人,他是真的爱好,可是他已经是皇帝,有了城府,控制不住谋算,他在坦诚与伪装之前变换的很狼狈,末了苦笑,“阿瑜,我变了是么?”
“你变了,你已经是个皇帝了,容文,你回去吧,宁瑜是盛国人,此生不会变,你跟我已经是两条道上的人,以后不必再见面了。”
“他要杀你爹!”
“你还在忠诚他!”
容文不忿地叫住来,他又心疼,“阿瑜,我答应你的,江山为聘,他给不了你安定,我能,只要我们联手。”
“宁瑜忠诚的是盛人,不是皇帝,容文,你已经是皇帝了,你应该懂什么叫爱国,懂得什么叫军人的气节。”
“阿瑜。”
容文脸色苍白,“你当初说过,要我江山为聘。”现在她又跟他说她永远不会背叛大盛,那她当年说的话算什么?
宁瑜侧过身,手按着肚子,“容文,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无法改变的结局,你走吧。”
容文也瞧见她的肚子,他是大夫,自然懂得。
她说的对,有些事,其实早已写好了结局,只是他从前不懂,从她们相遇,相爱,就注定了悲剧,注定了他一生爱而不得。
“那块玉,你还带着吗?”
容文轻声问,宁瑜垂着头,一动不动,“早就丢了。”
也是,殷钰怎么会允许她带着他送的玉,殷钰是那样一个刻薄喜怒无常的人,容文笑了一声,苦涩至极,“我走了,你不要太操劳,留心身子。”
大盛宫。
院里的梅花都开了,可惜了,空开满园,寒香幽泌,偏偏无人欣赏,黄昏了,殷钰站在廊下。
陶然怀里抱着一件毛色纯黑的狐毛大氅,忍不住道:“陛下,还是披上氅衣吧。”二月天这么冷。
初月快步走过来。
殷钰转身进屋,进了上书阁,他坐在圈椅上,问:“西北有消息了?”
初月行礼:“陛下,容文去了西北大营,与娘娘见了面。”
殷钰沉默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初月头压得极低,他便知道殷钰要生气,半晌,殷钰嗯了一声:“听到说什么了吗?”
“西北都是娘娘的人,没法打听得太细,只听说,娘娘与容文吵架了,容文只呆了片刻便走了。”
殷钰的表情缓和了,初月加紧又道:“有一件,娘娘应该是——”
“说,什么事还在朕面前吞吞吐吐的?”
“臣不敢,陛下,娘娘应该是怀有身孕了。”
殷钰手里的笔掉落在桌上,他睁着眼睛,呆了呆猛地起身,“此事当真?”
初月急忙跪地行礼:“臣不敢欺瞒,应该是,西北的人来报,瞧着孕相,娘娘起码怀有三到四个月的身孕了。”
“……!”
殷钰握紧拳头,他失策了,失策了,殷钰捶桌子,“是朕草率了。”
糟了,宁镇远昨日已经被‘斩首’了,闻淑也‘撞死’在西门楼,她消息灵通,消息肯定已经往西北传了。
殷钰抚额,他立刻写了密信,拧开龙玉按了帝印,将给初月道:“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后手中,一刻不能耽搁!”
“是!”
西北大营。
殷钰长腿迈进后院,陶然迎过来,一脸忧心忡忡,“皇上,娘娘的脸色,很难看啊,您,您——”
自求多福吧。
殷钰一笑,那肯定得难看,说不得还得暴打他一顿,所以他才让她先见到人呐。
殷钰掀起帘子进屋,桌边的宁镇远急忙行礼,“皇上。”
“大将军,先去歇着吧,以后可有得忙了。”
“是。”
宁镇远担忧地瞧一眼女儿,女儿的火暴脾气他可是知道的,这陛下,怕不得挨一顿打吧,唉,管不了管不了了。
宁镇远在心里摇头,先走了。
宁瑜坐在椅子上,寒着一双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殷钰,她手摆在桌上,指关节节节泛白。
她穿得是一件常服,一件宽松的男装,小肚微微隆起根本遮不住,殷钰的目光一下变得柔和。
“瑜儿。”
他上前,宁瑜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过来,殷钰灵活地躲开,宁瑜寒着脸也不吭声,又抓起茶壶狠狠朝他砸过来,殷钰一把握住摆到一旁,他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她。
宁瑜狠狠地捶他,恨得嗓音都哑了:“滚!我要休了你!”
殷钰扑哧笑,宁瑜用力挣开他甩手就是一巴掌,殷钰也不生气,握着她的手再次搂紧她:“手疼了么?”
“滚!”
“好了,别生气了,当心动了胎气。”
殷钰手掌摸到宁瑜肚子上,宁瑜一肚子滔天怒火,按掉他的手叫:“什么胎气,你以为我会生么?明天我就把孩子打了!”
“胡说八道。”
殷钰在宁瑜手上捏了一把,宁瑜扭头狠狠地看他,殷钰看她眼圈都红了,想到她这几个月心上受的苦,心里又愧疚,温柔地说:“是朕错了,别气了,朕这不是来跟你赔礼了么?”
“不敢当。”
宁瑜冷笑,半点情面不给,“皇上跟我爹真是天生一对,你不该娶我,你该娶我爹啊,!两合谋演戏瞒着自己妻子,为了江山,为了大盛,好伟大啊是不是!”
殷钰垂眸,难得羞愧。
宁瑜讲着讲着,嗓子都哽咽了:“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瞒着我,你不就是想摸我的底,看看我在西北有多少军马么,现在摸清了么?啊?”
“是我不好,我不好,乖,别生气了,别气了别气了。”殷钰抬手摸她的脸颊。
“滚,看到你就烦,就你这样,还想我喜欢你,做梦吧你!”宁瑜推开他,殷钰又粘上去。
外面还下着大雪。
屋里不时传来细微的声音。
殷钰抱着人,挖空了心思,真恨不得把心掏出给心上人,直哄到半夜,哄没哄好他不知道,宁瑜困了,睡着了。
……
娘娘,我家娘娘拖奴婢给您带句话,小殿下,殁了,我家娘娘让我带黄纸给您,您给小殿下烧点纸钱送他一程吧。
残风掠过她冰冷的面容,她似乎沉睡了良久,又在漫漫漆黑中感受到一缕光。
她听惊叫声,听到门被激烈推开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涌进来。
瑜儿。
瑜儿!
她这次终于能睁开眼,也终于看清了。
他抱着她,嘶喊,太医!唐行良!!
一滴泪落在她冰冷的脸上。
他哭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你个傻子。
朕终于找到你了。
他紧紧抱着她。
朕找了你两年。
……
瑜儿。
“瑜儿。”
殷钰轻轻推宁瑜,她做噩梦了,宁瑜睁开眼睛,满脸是汗,她扭过头看他,突然哭了,殷钰轻轻摸她的脸,心都要碎了,“对不起,真的。”
“……”
宁瑜闭了闭眼睛,挪过去紧紧抱住他,“殷钰……”
殷钰搂紧她,手掌轻轻顺着她的肩头:“嗯,我在这里,我没有旁的心思,我怕你杀我,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长久一点,因为你一直不喜欢我。”
她不爱他,没有爱让他没有安全感,其实这样也挺好,她不爱他,但是他陪在了她身边,这样一日一日的相伴,他觉着也很好,他怕连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他想摸清她的底,他想有活在她身边的能力。
“瑜儿,我们就这样好不好,一起养着孩子,守着江山,你制衡我,我牵制你,谁也不怕谁会犯错。”
宁瑜吸了下鼻子,哧了一声,“你舍得分半壁江山给我?”
殷钰笑,轻轻摸她乌润的头发,“朕不是贪恋万里江山,朕只是想看国泰民安,有你替我分担,朕舍得。”
宁瑜把头埋到怀里,半晌才道:“那好吧,我们就这样吧。”
人生一世,短短几十载,何必顾忌太多,赌一把便是。
殷钰一翻身,支着手臂盯着她,眼睛明亮夺人,她第一次给他承诺,他心里欢喜,忍不住低头吻她的嘴唇。
清早,殷钰陪宁瑜用早膳,精细地给她布菜,待她吃得差不多,他才道:“养几日随朕回去吧,回去废了你。”
宁瑜差点被汤呛了,恼怒地瞪他——
殷钰笑:“做戏要做全套,你爹都被‘斩’了,你娘也撞墙了重伤了,你就‘软禁’在朝凰宫,天天伺候朕吧。”
宁瑜蔑他一眼,殷钰扑哧笑,夹了颗豆腐丸子塞到她嘴里,笑道:“好好好,朕不吹牛了,朕伺候你。”
放下筷子,殷钰道:“朕派了沛国公来,你爹隐在幕后,只等荣国开战了,这一次朕一定要打断荣国的脊梁骨,让它再也站不起来。”
永宁八年,宁瑜被废后,幽禁在朝凰宫,同年六月,再次生下一对双生子。
永宁八年九月,荣国穷国中精锐,六十万大军压境与大盛在西北开战。
永宁九年一月,荣军惨败,损失东南渭河西大片土地。
永宁九年四月,荣军支撑不住,派使臣割地求降,再割十二城与大盛。
永宁九年六月,宁瑜再次被立为后。
大荣宫。
还是金碧辉煌,却无形间透着一股残败的气息。
金荣宫的院中,种了一株柳树,是容文亲手种的,已经长得很粗了。
容文坐在树下的石头了,捡了一片柳叶,他捏在手中,抿着嘴唇,慢悠悠地,吹出一曲调子。
“皇上是在为自己吹丧曲么?”
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冷漠地问,眼底一片对他的憎恶。
容文停了下来,他回过头,女子有着一张极为肖似宁瑜的脸庞,有七分相似,所以被他娶了,立为皇后。
顾鸾呵了一声:“自然是了,皇上恨荣国,荣国毁了,您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心?又怎么会费心吹丧曲。”
容文垂下头,脸色落寂。
顾鸾呵了一声:“皇上现在这副表情真教人恶心,当初朝臣劝您不要打大盛,要存实力,韬光养晦,你为了救一个女人,敌国的皇后,生生葬送了我荣国六十万大军!六十万大军!”
顾鸾说着,拉出一丝泣音,眼泪飞出,“结果,那个女人利用了你,宁镇远没有死,她毫发无伤,依旧是大盛尊贵的皇后,六十大军!!”
容文闭上眼睛,眼泪落了下来。
他终于懂了宁瑜的心思,她要他为帝,江山为聘,原就是骗他的一个谎言。
可是他恨不起来,他是顾文的时候,他们认真的爱过,没有利用,没有算计,纯粹的爱过。
他恨不起来,他只是,很累,很累了。
六月天,宁瑜又得了风寒,咳了几天都不见好,殷钰天天黑着张脸,见到太医便没有好脸色。
“一群废物!”
宁瑜是皇后,虽然是又生了双生子,但是无数养生灵药养着,又那么多人伺候,怎么会身体一下变得脆弱了?可不是太医太废物!
唐行良是太医院院判!首当其冲地被殷钰狠狠地训斥了一通!
唐行良擦了下额头的汗,大着胆子讲道:“陛下,娘娘去年生了一对小皇子,月子里操劳没有养好,这身体自然就会变得差一些。”
“陛下。”
初五现在也在太医院领着一份职,心直口快地讲道:“女人生孩子,原本就是极为亏损身体的事,尤其是娘娘还一连两次生得都是双生子,这亏得是娘娘平常练功身体康健,陛下,您别怪初五讲实话,娘娘起码五年内,不宜再有孩子了,才能补回来。”
这实话唐行良是万万不敢说的,皇上就皇后娘娘一个女人,皇家得开枝散叶啊。
“那不生就是,你们想办法,别跟朕说分房睡,以后清心寡欲就行。”殷钰拉着脸,那是万不得已的选择,他们现下可恩爱着呢。
初五讲道:“只要陛下拿定主意就行,药有的是,但是药三分毒,不过臣最近研究出一种东西,比药还好,专门给男人用的,套上就成,简单省事。”
殷钰兴趣浓厚,点头道:“回头你单独跟朕说,不要外传。”否则朝上那帮老头子又要呼天抢地的大喊皇上不行啊,娘娘得生啊,越多越好!那是,不是他们的妻子他们当然不心疼。
打发了太医,殷钰绕了几道廊回到殿中,宁瑜刚喝了药,正在漱口,殷钰坐下来,抬手摸她的额头。
“不烧了。”
“嗯。”
宁瑜趴在他和肩上,两只手拽着他的袖子,殷钰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怎么,好受些了?”她生病难受的时候可是烦他烦得要死,非得将好时,脾气才特别可爱,特别温顺。
宁瑜又抱住他的腰,“殷钰……”
这撒娇的小嗓音,殷钰浑身酥麻,然后虎躯一震,推开她眯起了眼睛:“说吧,又想干什么坏事?”
她这撒娇的手段是日渐精深,炉火纯青。
“殷宁跟宁凰都五岁了。”
“嗯。”
“老是娇养在宫里哪能成才,得送出去历练一番,不如,送她们到西北见见世面吧。”宁瑜拽皇帝的袖子,轻轻扯了扯。
“……你是亲娘么?”殷钰再次眯了眼睛。
“你不用担心。”
宁瑜一甩头发,笑眯眯:“我亲自陪她们去,保护她们,训练她们!”
殷钰脸陡然拉下来:“怎么,就朕是抱养的是吧,把朕一个人丢在宫里?做你的春秋大梦!”
“殷钰,殷钰!”
宁瑜抱紧他,殷钰轻轻拍她的背,悠悠一叹:“喊破嗓子也没用,你说的对,他们确实需要历练了,不过五岁还太早,你亲自教他们练武,先把根基打好,再过两年让你爹带着他们到西北学一学。”
宁瑜目光一转,轻轻点头,也好,五岁确实太小。
殷钰翻个白眼,一翻身将她压在床上一气急吻,吻得她气喘吁吁,自己也乱了呼吸,才咬她脸颊:“真送走了,看谁舍不得,半夜哭鼻子朕可不哄你。”
永宁十二年,盛国再战荣国,荣国败,割城十。
永宁十四年,荣国再败,割城十三。
永宁十八年,荣国灭国,文帝被生擒,压送回盛京。
宁瑜已经三十六岁了。
“母后!”
“母后!!”
殷宁拉着宁凰的手快步走进殿内,两人都已经十四岁了,殷宁偏似父亲,相貌清贵,宁凰则像宁瑜多一些,却偏多了父亲的几分清冷。
宁瑜急忙起身,两人扑上前一边一个抱住母亲,满口撒娇,宁瑜一边一个摸摸他们的头,眼圈便红了。
殷宁与宁凰年前去的西北,这都大半年了才回来,宁瑜心里想念的紧。
这些年,宁瑜再不舍得,也狠下心将他们送去了西北,她便是怕孩子们太依赖自己,再养废了。
两个孩子五岁便被逼离开父母,早些年还有些怨恨,这几年大了,倒是越来越懂事,与宁瑜越发亲厚了。
“哥,母亲一点没变,还是漂亮。”宁凰瞧着宁瑜笑嘻嘻,捶了哥哥一拳头,殷宁回她一拳头,“那是,要不然父皇也不会天天粘着母后。”
“说朕什么坏话呢,在西北几年,胆子是越发肥了。”殷钰提着把肩子迈步进屋,两个孩子又扑过去抱父亲,一边一个撒娇,“父皇父皇。”
“撒娇也没用。”
殷钰举着扇子一人脑袋上给了一下。
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了顿饭,挤了一桌子,热闹的很,四个孩子都在活泼的年纪,在饭桌上吵吵闹闹,吃了饭,孩子们便自顾出门比武玩去了。
“唉,瞧着真好。”
殷钰说,咳了一声,宁瑜盛了碗汤给他,“晚上不准熬夜了,早点睡,还以为自己二十出头啊,这次风寒都半个月了还没好,太医的话都不听。”
他这些年真是太辛苦了,两国交战,时刻都不得松懈。
殷钰笑,坐到她身旁,忍不住搂住宁瑜的腰,再辛苦,有她陪着,哄着,便也没有那么苦了。
“瑜儿,容文已经被送到盛京了。”
“嗯。”
宁瑜忍不住叹握,靠在他肩上,“我与他十年没见了,只怕他恨死我了。”
殷钰也叹气:“瑜儿,他不能活,他本身就危险,荣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下他后患无穷。”
宁瑜闭上眼睛,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
永宁十八年,十一月。
容文被压送回盛京,幽禁在京外雪璃宫,重兵看守。
最近几天,盛京大雪不断,天一直灰扑扑的。
院子里的红梅都开了,容文坐在廊下,呆呆地看着梅花,偶尔,眼神会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会露出一丝开怀的笑。
院子外在大门,终日的紧锁,被人重重把守,今日竟然开了,容文坐在门边,恍惚着看过去——
他看到一个人,穿着一团雪白,乌黑的发,雪白的脸,嫣红的嘴唇,恰如当年随城西街院落中,梅下嬉雪的女孩。
容文的眼睛疼了,很疼,很疼。
他歪着头,对着女孩抿嘴一笑。
宁瑜站在院门口,不知道怎么的,也红了眼,同样歪着头,对他一笑。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廊下,容文坐在椅子上,伸出的手枯瘦,他温柔地瞧着宁瑜,“阿瑜你没变,还是很好看,我却老了很多。”
他又干又瘦,满面风霜,像个小老头了,他似安心了,讲道:“看来,他真的待你很好很好。”
宁瑜坐在他的面前,抬起手,抚摸他的脸庞,无关怀情爱,“恨我吗?”她问,一滴泪便落下来。
容文歪着头,轻轻摇了摇:“你我之间,只是立场不同,无关仇恨,当年不懂,也怨过你,后来便懂了。”
容文一笑,疲惫而又温柔:“你没有骗我,你爱的是顾文,容文不是顾文,当年在随城,他便死在了你的心里。”
“阿瑜。”
容文贴身上前,头搭在宁瑜肩上,他像是累极了,轻轻地说:“答应我,善待荣国的百姓,容文对不起他们,但愿他们离了我这个昏庸的皇帝,不必再流离失所。”
“……我答应你,一定荣国子民,一视同仁。”
宁瑜压着泪,轻声说,容文嗯了一声,心宽了下来,他知道她一定会说到做到,他摸着,摸到她的手,将一根小小的铜管扣在她手中,他闭上眼睛,轻轻道:“我答应你的,江山为聘。”
宁瑜瞬间明白过来那是什么,她一下哽咽,抱着他哭得孩子,“顾文,顾文!”
顾文抬手轻轻摸她的头发,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随城时相依为命,“好好照顾自己。”
宁瑜眼泪成串成串的往下掉,她急忙推开他,从怀里取出那块羊脂白玉给他看,她骗他说丢了,其实她一直都好好的收着。
她带着讨好的表情看他,好像这块玉是她良心,是她的护身符,有这块玉,她就不亏欠他了一样。
顾文接过去,一下哭了,他将玉塞到她上,用力将她按在怀里,死死地抱紧她,“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对不起!”
宁瑜终于忍不住哭着说出来。
顾文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即便你给我指了路,选择走的人终究是我自己。”
阿瑜,这次,我还看着你走。
顾文站在廊下,看着宁瑜离开,宁瑜红着眼睛,一步一回头,她站在门口,顾文举起手,笑着朝她挥了挥。
……
宁瑜回到了宫里。
她走了一段落,雪落在氅衣上,染了一层。
殷钰站在殿门口,他在等她。
“回来了。”
“……”
宁瑜站在他面前,仰起头,也只讲话,眼眶红着。
殷钰也没有问,前将她按到肩上,他什么都懂。
“他老了很多。”
宁瑜脸压着他的肩上,轻轻地说,哭了。
“我对不起他。”
“……路始终是自己走的。”殷钰轻声说,跟着又咳了几声。
两人进屋去,宁瑜心里难过极了,什么都不想做,一直枕在殷钰腿上,殷钰便也推了所有的事,一直陪着她。
林卫匆忙地进屋,行礼道:“陛下,娘娘,雪璃城的人来报,容文服毒自尽了。”
宁瑜闭紧眼睛,眼泪涌出来。
殷钰挥手让林卫离开。
宁瑜手里的奏章掉落在地,她按着胸口,也不知道哪里疼,就是难过,难过的快要喘不气来。
“瑜儿。”
殷钰将她搂到怀里,宁瑜枕在他的腿上,身体蜷缩起来,脸色惨白,殷钰急忙挥手让林卫离开。
他死了,他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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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这篇写完了,都快抑郁了,写的不够深刻,有点散了,对不住大家了,感谢大家一路陪伴,请在章下留言,地瓜发红包补偿一下哈。
下一本,双开《我的天才小学姐女友》还有仙侠文《司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