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桦林里鬼见愁
“卧倒——”
小二姐瞪起绿豆眼,扯着嗓子一声令下。
几名戏班成员齐唰唰趴在地上,准备抵抗。
“沓沓沓……”骑兵们凶神恶煞似的冲过来了,二十几匹马围成个半弧,摆了个极漂亮的小包抄战术,呈扇形进攻。马蹄踏起起一溜尘烟,动作麻利,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队。
“叭,”小二姐手里的二把盒子开枪了,但是没有打中骑兵一根毫毛,手枪射击运动中的物体,命中率只能靠瞎蒙。
鬼子骑兵骄横极了,直着身子高举马刀,根本就没有隐蔽动作,脸上那副不可一世之状简直嘁嚓咔嚓往下掉——明摆着,二十几个大洋马骑兵队,围歼几个装备低劣的土包子,不费吹灰之力。
羊二栓这几人在劫难逃。
就在这时候,忽然间——远处响起一阵爆豆般沉闷激烈的枪声:
“咚咚咚咚……”
机关枪!是马克沁水冷式重机关枪的声响。
鬼子骑兵骤然大惊,有战斗经验的士兵都知道,骑兵——善于冲锋和包抄,可是最怕的就是机关枪,密集而猛烈的机枪火力就是骑兵的梦魇,一扫一大片。
稀里忽鲁……骑兵们迅速跳下马来,找地形隐蔽,要说他们的动作可够快,那些大洋马的战斗素质也真高,转眼间,人和马都就地寻找地形伏下去。
“咚咚咚咚……”重机枪的声音连续不断地响。
这边的小二姐等人,却是抓着了机会,一个个象野兔子似地窜起来,朝着包围圈外逃窜。
这是唯一的逃生机会。
羊二栓跟在驴嗓老生的身后撒开蹶子狂奔,腿上象安装了弹簧,刚一沾地就蹦起来,这时候深切体会到——求生的欲望能让人产生无穷的力量。
跳过沟渠跨过土包窜过草丛……
两分钟后,这只小队伍成功逃脱。
重机枪声不响了,鬼子的骑兵开始朝这边射,追赶,但是,战场上最重要的时机,已经错过。
“叭——叭——”子弹从羊二栓头上飞过,但是他心里充满喜悦:前面就是起伏的山峦,进了山,骑兵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一口气冲进山里,爬过一道陡崖,每个人都累得大口喘气,胸膛里象是有只风箱在呼呼地拉。
“快——”
前面有人在喊,是个圆头圆脑的小伙子,从石砬子后面闪身而出,手里提着一只洋铁皮桶。身上背着一只打猎用的粗管土火枪。
显然他跟这些人是一伙。
羊二栓一愣,他忽然明白了:原来所谓的“重机枪”根本就子虚乌有,只不过是把鞭炮挂在洋铁桶里点燃,起到了“扩音器”的作用,闷声闷响,很象是马克沁重机枪的声音。
骗人的。
战场形势万变,这种很简单的骗术很快就会被戳破,但是——转眼间的时机,就是生死之别。
一行人向着高山深处行进。
“喂,二栓,”提洋铁桶的小伙子跑上来,问:“山本搞掉了没有?”
“什么山本?”
“见鬼!你装什么傻?”
驴嗓老生在旁边气哼哼地说:“二栓的心窍给黄鼬狼子迷了,傻缺了,还差点忘了上场。”
聊了几句,羊二栓大致明白了眼前的情势。
这里的燕山脚下的“青榆县”,有一条古老的“濡水河”贯穿而过,属于半山区,眼前这只小队伍是青榆县迷谷区的区小队,也就是日本鬼子常说的“土八路”。
区小队总共才11个人,队长就是那个戏台上扮演“小二姐”的人,名叫黄有财。驴嗓老生姓雷,别人都叫他雷大嘴,意思是他嘴大嗓门大。提着洋铁桶的小伙子姓朱,别人叫他“猪倌儿”。
旧时山区穷人,就是这样,小时候有个猫三狗四之类的小名,大名不一定有,长大了,胡乱称呼个名字。
就象“猪倌儿”,小时候没大名,从小给财主家养猪,叫“猪倌儿”通俗易记,琅琅上口。
这只11人的区小队,武器装备低劣得可怜,全队仅有两支快枪,三杆打猎用的土火枪,其余就是杀猪刀、镰刀和木柄扎枪。
那两只快枪,包括队长黄有才一支老掉牙的二把盒子,还有一支老套筒步枪。
三杆土火枪,包括两把长筒猎枪,一把短柄“独眼龙”。
这样的装备,其实根本就没有办法正面作战。
偷袭、埋伏,单打一,这就是区小队惯常的作战套路,偶尔抓个机会杀几个敌人。
……
翻过一道山梁,几名队员钻进一片茂密的白桦树林里,这一片树林遮天蔽日,黑沉沉的甚是阴凉,树丛间满地杂草蓬蒿足有一人高,人往里一钻,踪影全无,就象鱼儿隐在了海里。
“累死了,歇歇。”黄有财舒舒服服地躺在草丛上。
羊二栓看见眼前有一棵半搂粗的大树,笔直的树干上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鬼见愁。
树旁边有个土堆。
正要坐在土堆上喘口气,忽然雷大嘴厉声喝道:“起来,鬼见愁的墓,你怎么能坐!”
羊二栓吓了一跳,吃惊地望着雷大嘴,鬼见愁……墓……他瞅瞅那个土堆,低矮,长满乱草,这是个坟墓?
黄有财枕着胳膊,脑袋乱摇,叹气,“唉唉,二栓子,你真是傻缺了,怎么连鬼见愁的墓都不认识了,笨蛋。”
猪倌儿凑上来,笑嘻嘻地歪头问:“二栓,你啥时候遇见的黄鼬狼子,给迷上了?”
“放屁。”
聊了几句,弄明白了原委。
原来这“鬼见愁”是个八路军战士的绰号,他原是老十一团的士兵,神枪手,受伤后在青榆休养,曾经跟迷谷区小队一起战斗,打起枪来百发百中,射杀过二三十个鬼子汉奸,威震濡水河两岸,后来被鬼子的六零炮击中,炸死了。
这个低矮的土堆就是他的坟。为了保密,只在旁边的桦树干上刻了“鬼见愁”三个字,以代墓碑。
“铃铃铃……”
树林外传来几声单调的铜铃声。
继而,一匹脖子上挂着铃铛的毛驴,踏着草丛走进来,赶驴的是个背着粪筐,手持粪叉子的年轻人,穿着一身黑粗布裤褂,扎着裤脚,脚上是“踢死牛”登山鞋。
那匹驴的身上驮着一包鼓鼓囊囊的大粗布口袋。
“老十九,”黄有财坐起身来,打招呼,“你又搞啥物事来了?”
那个被称作“老十九”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说:“我抓了个汉奸。”
“汉奸?”
一群人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老十九把驴背上那个沉甸甸的大口袋给解下来,放在草地上,解开袋口。
里面露出一个反绑着双手的人。
一个女人!
凌乱的长发,白晰的面容,穿件蓝花布褂子,看样子有三十来岁,后脑勺梳着象征结了婚的纂儿。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忽闪闪地很有神,腮边有两个浅浅的酒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