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铜镜
第六百一十一章铜镜
丰年踏进来的时候,舒德音正将鞋子举起来,努着鼻子嗅了嗅。
他顿时就站住了脚,直觉得进退两难——好像这是位有身份的小姐,见着了她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合适?
舒德音倒没主意到他这点赧然,她只是有点挫败:除了浓重的血腥味,她什么都嗅不出来。
“丰年大哥,据我所知,西岐虽是草原,但这大冬天的,王庭附近,难得有青青绿叶。”
那确实,这至北的地方,一到了冬日,就只剩枯黄和雪白两种主色调。
这个疑点先放到一边,舒德音想了想,请老大夫匀了纸笔来,她把桌上的茶碗都挪开了,坐下来先在正中画了一条街,正是阿司和铁七同她分开的那条街市。
“丰年大哥,烦请您帮忙指一指,这街市的东南西北,各自是什么地方,又有什么人家。”
丰年还没有见过人坐下来就绘制地图的,他这头慢慢吞吞地说,舒德音那头刷刷地画,他就发现了,准确来说,舒德音不是在画图,她是在写图——每个方位延伸出去,通往什么地方,有什么铺子,一行行蝇头小字跃然纸上,方圆几里的布局一目了然。
“您的家在哪个方位?”
丰年便指了指,那个地方,离阿司的出发点,足足有四五里。
舒德音的笔尖在这里悬空顿了顿:“您见到阿司的时候,她已然负伤,追杀之人是后赶来的,对吗?”
正是,他家的院墙上留了血迹,阿司定是从外头翻进来的。
可追杀的人,不应该是顺着阿司的血迹一路追赶吗?如何最后出现在丰年面前的时候,却是走的院门呢?
丰年也是愣住了,对啊,这一点,确实古怪。
依照舒德音对阿司的了解,她是个愣头青,遇到了强敌,一根筋拧上来了,不到最后关头,绝不后退。
可她身中两刀,后脑勺也有个大窟窿,一般人伤到了后脑勺,很难顶着伤逃跑的,她后脑勺的伤,到底是不是追杀的人施加的?
舒德音手指不自觉在纸上点了点。
“丰年大哥,您家的格局是什么样的?”
“就是个四方院子,照着西北的屋子盖的。坐北朝南,正南边两扇院门,东西都是院墙,围着个空荡荡的院子。”
“阿司从哪边院墙爬进来的?”
“西边。”
所以阿司是从他家的西边过来的,但很有可能绕了很多个圈躲避追杀……
她在图纸上头,以丰年的家为圆心,圈了个实地面积三里左右的圆圈,盯着被框到里头的商铺:
首饰店,铁匠铺,皮毛铺子,粮食铺子,药房……
丰年“啊”了一声,指着那个延年药房:“那家的后院里有个苗圃,是东家自己伺弄的草药根苗,到了冬天,会放到屋子里保着温的。”
有草药苗子,这会不会是阿司鞋上那一丝绿痕的由来?
可这又哪里说得好?说不定是,说不定不是,即便是,也不一定就和凶手有关。
舒德音搁了笔,手无意识在袖箭上抚了抚,挂着炕上躺着的阿司,念着不知所踪的铁七,别提有多煎熬了。
“丰年大哥,最近王庭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
丰年还真不知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在市井中打滚,见过奇异骇人之事不知凡几,实在不知道舒德音所说的“不寻常”和自己概念里的是不是一回事。
毕竟,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日光底下,从无新事。
匆匆赶来的许韧和铁十二拯救了他,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退后了几步,马上就被舒德音cue到了。
“铁七师傅追凶去了,十二师傅,你这便同他去家中看看,看能不能寻到线索,追上铁七师傅。”
许韧犹豫了一下,舒德音已经推着他的背叫他跟上了。
“这里有我画的一张图,阿司被袭击的地方很有可能就在画了圈的地带。要是没找到铁七师傅和他留下的线索,你们再上这里去看看。”
她快速说了阿司鞋底绿痕的事,叫他们着重看看延年药房。
“你们自去,阿西寻大将军求援去了,说话间就能回来。”
她说着,拉起许韧的手在她腕间的袖箭处摸了摸,暗示他放心。
许韧咬咬牙,人到用时方恨少。
他在舒德音额头上重重落了个吻:“你自己警醒些。”
人都走了,舒德音独个儿坐在阿司的床头,强令自己收束起心神莫要慌张:我练了这些年的功夫,不说对付什么高手,拖拖时间总能够的。
不过没等来凶手,还是阿布满先赶来了,他和阿西一前一后扑进院子里,见着舒德音好好儿守在门口,双双心中石头落地。
舒德音反倒被他们的神情逗笑了,对阿布满行了个礼。
“惊扰将军了。”
阿布满就见不得她这么假客气,几个时辰前还在将军府里忽悠他呢,谁不知道谁呀?
“在我的地头竟然有人敢寻你麻烦,真是找死!”
这已经关乎到大将军的尊严问题了:说过的无数要把人纳入羽翼之下的话,岂不是叫人以为都是说假的?
阿司不能挪动,他直接叫人把这处医馆围了,一概不收治病人,老大夫伺候阿司一人便可。
“你先去将军府里压压惊,我这便去瞧瞧。”
舒德音摇摇头:“我同将军一道去。”
阿司是她的人,受伤的也不是她,她躲到一边去压惊怎么行?
阿西自然要跟上的,如今她什么都不能为阿司做,找出凶手来才是正经。
他们先遇上许韧,许先生已经走访过延年药房,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铁十二说隐约能看到铁七留下来的些许痕迹,跟了过去,他一路都会留记号,还要烦请将军的人去接应一番。”
阿布满自然知道这是第一要紧事,铁七是最可能知道事情真相的人,要是也叫人灭了口,铁十二追过去,岂不是专程送死的?
他留了几个人给舒德音,自己带了人追过去了。
“药房说阿司没有去过吗?”
“说是没有,这家药房是晋朝人开的,对晋朝人亲热得紧,说是如果有晋朝人上门,总要多上半碟点心。”
许韧起先也觉得如此亲热,莫非有异?可左邻右舍都是这般评价的,他在药房内外借口看了,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那暂时就只能排除掉此地,尽快把可能的地方都走齐全,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
“再去首饰铺子看看吧?阿司平素对这些没有兴趣,可我说了是给她做嫁妆,说不得去兴起了去看看。”
结果还真问出点消息。
“是有这么位姑娘,看着就是个走江湖的,又比走江湖的精致得多,她走了后我们还在说呢,怕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女护卫,可不是真的呢?”
“她是何时进来的,何时离开的?”
“巳时初刻进来的吧,在咱们这里转了一圈,看什么都不稀奇但又什么都新鲜的模样。井娘子好像还给她选了个项圈是吧,井娘子?”
那叫做井娘子的掌事娘子便站了出来,把阿司来的经过说了一遍。
“是有这么回事,我给她寻了个项圈,她面有英气,戴太秀气的首饰显不出来的。要项圈这样的物事,才能不被她的气势压下去……”
那掌柜的重重咳了一声,井娘子才意识到她实在太敬业了,一不小心又说起了首饰。
“……那姑娘也试着戴了,我拿铜镜给她瞧了,她左看右看的,好似很喜欢的样子。可再多看了两眼,喜气又淡了。说什么她哪有空闲戴这玩意儿……”
舒德音不知怎的,心里一酸:虽说四阿从小身世可怜,被舅老爷收留了,教授功夫,做了护卫,似乎是各自的宿命。
可说到底,作为活生生的人,她们的路,未必全都是由得自己。
“姑娘就要把项圈取下来,大抵是不舍的,自个儿捧着铜镜看了又看……”
然后,井娘子其实也说不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阿司的眼睛眯了眯,死死盯着铜镜的一角,甚至将它的位置移了移,那眼神啊,瞬间就锐利了。
之后,她也有点被吓住了,只觉得原来这姑娘把见过血的气场放出来,那项圈,也是怎么都压不住的。
阿司就这么借着铜镜看了许久,再后来,她把铜镜往柜台上一扣,一阵风似的就跑啦!
“那是什么时候?”
“巳时二刻吧。”
阿司离开大部队单独行动的时间是辰时三刻,照井娘子的说法,在此之前,应当是没有什么异常发生的。
而巳时二刻她离开首饰铺子,而丰年说,阿司浑身血污出现在他家院子里的时间,差不多是午时三刻。
这中间有一个多时辰,阿司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当时她应当是利用铜镜看铺子对面发生的事情,井娘子您可有注意到对面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井娘子当时也纳闷呢,还偷偷探头往对面看,可不就是寻常的人来人往,哪有什么热闹好看?
舒德音和许韧对了对眼神,都觉得阿司看到旧识的可能性很大。
那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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