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坏
可昭娘拿了针线,对着宗政瑜却半天下不了手。
翻滚的血肉对她来说太过恐怖。
毕竟,有哥哥宠着的她连只鸡都没杀过,刘春兰又嫌弃她笨手笨脚,进厨房只是浪费油。会做菜,也都是大哥把肉都处理好了,她简单炒炒,炖炖。
阿爹也说过,大哥会把她惯坏,可却不见得他阻止。
昭娘愣了愣,鼻尖发酸。
“怎么了?”宗政瑜真觉得自己没有死在那些刺客手上,要死在这小姑娘手上。
眼看着要帮他缝伤口了,却发起呆了,刚刚不是还挺害怕的吗?
伤口岂是随随便便能缝的?昭娘不是大夫,可她阿爹是,她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
昭娘没回答宗政瑜的话,反倒是转身从柜子里拎出一个药箱。
药箱是阿爹的备在小木屋里的,至于他随身的那只,昭娘和沈源已经把它放进了沈郎中的棺材里,下葬了。
昭娘来小木屋的时候,都会擦拭整理阿爹生前留下的东西,如今倒是碰巧可以救人。
昭娘拎着药箱来到床边,又匆匆忙忙的装了一盆水缸里的水,小心翼翼的给宗政瑜清理伤口。
“我的衣袍中有金疮药,白玉上纹了一层金纹的便是。”宗政瑜费力的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只是微微睁开的眼睛让昭娘知道他还是清醒的。
好不容易忍着害怕把宗政瑜的伤口处理好了,昭娘缓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的外裳也沾到了鲜血,脱了匆匆洗了洗挂在屋里。
转过头,便看到即便是没有麻醉药身上的伤口被她当绣品缝补之后还醒着的男人,正看着她笑了笑。
便是脸色苍白,他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
前世,昭娘就没少被太子嘲笑,总是痴痴的看着他。
昭娘不由垂下眼眸。
昭娘是个姑娘家,力道不足,几次都差点把太子已经缝住的伤口崩裂开,又不是正经大夫,用力的方法不对,太子却一声不吭,醒着直到她把他的伤口处理好。
“您该歇一歇,歇好了,伤口才能好。”昭娘拿着自己昨日刚修好的一方丝帕,浸了水,给太子擦拭额前的汗水。
至于之前那一方,已经碰了血,脏了,又如何能给太子擦汗。
只是,没了这一方丝帕,势必又要遭骂了。
昭娘将刘春兰抛之脑后,在宗政瑜略带探究的眼神下,又道:“您休息一会,我给你煮完粥,等你醒来,便可以喝了。”
她小步走到米缸旁,亏得沈源走之前,时常上山采药打猎,昭娘觉得他每日里要回家太辛苦,就和沈源一起来到山上,在这里做午饭,现在沈源走了,米还剩下一些。
昭娘在小米缸里看了看,里面的大米还是好的,便松了口气。
昭娘第一次到大伯家的时候,可是亲眼看着大伯母从米缸里舀出的大米里挑出一条又一条的米虫,当天就没敢吃饭。
后来……
后来啊……她就忍着恶心,吃了饭。
再后来啊……就无所谓了。
她已经不是大哥捧着掌心里宠着的妹妹了,哪能挑挑拣拣?
不吃饭,只能饿死。
昭娘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落下的声音,把米淘干净了之后,便生起火来。
等她弄好之后,发现竹床上的太子已经睡过去了。
竹床边还放着她给太子脱下的血衣。
昭娘想了想,把衣袍打包成了个包裹,丢在角落里。
割破了,又沾满了鲜血,穿不得了,便是穿得,依着太子爱洁的性子,也必定不愿上身。
昭娘从小柜子里翻出一身大哥上山之后备着的衣裳,来到竹床边。
看着高大的男人,纠结了一小会儿,把衣服散开了盖在太子身上,她可没有力气帮他把衣服给穿上。
忙碌了一个上午,昭娘有些疲惫的搬了把小椅子,趴坐在竹床边,思绪止不住的发散。
今天是阿爹的忌日,前世这个时候,她没上山这么早,来的时候……
来的时候,见着小木屋的门的半开着的,心下便有些害怕,走进来一来,便看到一个男人晕倒在小木屋里,然后……然后也下了一场大雨。
她匆匆帮人包扎了伤口,雨恰好停了,她又怕被大伯母责骂好吃懒做,匆匆祭拜了阿爹之后,便下山去了,没有等人醒来。
第二日,大伯母便指桑骂槐,说她就知道偷懒,昭娘心里难受,也就不敢上山,再后来,她就被卖了,不知道自己匆匆救下的男子如何了,也没有心思惦记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那时候,昭娘还不认识太子,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救过太子。
至于后来在宫中见到了,为什么没认出来?
实在是狼狈不堪的太子和威仪日渐加深的太子着实有差别,且三年时间过去,昭娘又哪里会记得自己随手救下的一个人的容貌,纵使他俊美非凡也记不得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好端端的受了重伤,晕倒在她小木屋门口?
昭娘忽然想到,她有了晔儿之后,曾经摸着太子胸前一道长长的伤口,心疼的问是怎么来的。
那时候太子跟她说,三年前他代天子南巡曾遇到刺杀,伤口便是那时候烙下的伤疤。
彼时的昭娘怀了孩子,心绪本就敏感得很,摸着太子的伤疤,泪眼汪汪的心疼的厉害,又害怕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家伙日后也会面临此类凶险,泪珠子掉起来都快汇成一条小河。
太子安慰了她许久,才止住她哗啦哗啦往下流不停的泪水。
昭娘想着,嘴角不由牵起一抹笑容,却很快就压了下去。
她低垂下眼眸,目不转睛的看着太子即便苍白也掩饰不住的俊美容颜。
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她也不过是一眼,便把心丢了。
可她……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天壤之别的身份,即便她奋不顾身,也走不到太子身边。
且,她心思浅薄,不敢害别人,更怕别人害自己,昭娘不敢想象,在她死后,她的晔儿会怎么样。
她八岁便没了娘,知道没娘的孩子的苦处。
晔儿虽是太子殿下长子,可太子日后终究要有其他儿子,他没了娘,被人欺负了该如何是好?
只要这样一想,昭娘的心就跟被只大手攥着,紧紧的,喘不过气来。
遭了!
昭娘忽然想起来,前世太子重伤,救了她的人是林清怡,可现在太子在她这里,林清怡的救命之恩怎么办?
没了救命之恩,太子又怎么会知道林清怡是镇北将军的女儿,那她又怎么回去?
不,不对。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救了太子的人都是她,那林清怡的救命之恩又从哪里来?
难不成太子在这一劫过后,还会在遇到刺杀不成?
昭娘顿时紧张起来,尽管知道太子最后都会没事,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紧张。
可她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太子会遇到刺杀,且,就算她知道什么,她一介农女,又做得了什么?
昭娘知道自己急也没有用,大不了等太子醒来,她小心翼翼提醒他要注意安全好了。
想着想着,昭娘的眼皮便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越来越重。
这两日,她都想着自己又回来了,晚上没休息好,刚刚又帮太子处理伤口,累得手臂都不想抬一下,放松下来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