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124:熄灭
许恒松低低地笑了一声,他用粗糙的大手揉了揉许柠的头:“好,你这么说,爸爸就放心了。”
许柠点了点头,将额头抵在许恒松的胸膛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层,皮肤下面的骨头隔得她生疼,她慢慢的开口:“如果...真的有来世的话,那我可不可以...再和你约定下辈子?”
“你...”他愣了一会儿,脸上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我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你还愿意下辈子再当我的女儿吗?”
“当然。”许柠拼命地点头,伸出手指头勾住他的:“你别以为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就能让我原谅你了,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要继续赎罪的,我们拉钩,一言为定。”
“好...”许恒松欣慰地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从事着最高端精密的工作,许恒松向来都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现在,他无比的希望能有来生。
许恒松再次陷入了昏迷,这一次,医生没有赶人,所有人都蹲守在他的床头。
许柠紧紧地攥住他的手掌,因为连日来的疲惫,她趴在床头靠着许恒松睡着了。
在半梦半醒之间,许柠突然感受倒有人在抚摸她的头顶,这种感觉实在是过于熟悉。她就像一只恋家的猫儿一样,眷恋的靠着床头,她实在是太累了,睡得不太安稳,大脑中不断地闪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场景,各色各样的人物穿插在其中,走马灯似的跳跃。
突然,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好像是有人在大喊着“医生”,许柠一惊,立马从迷离的梦境中挣脱出来。坐着睡的时候最容易压迫到神经,她一时半会儿还睁不开眼睛,就在她努力的时候,她彷佛听到许恒松虚弱释然的声音——
“我要走了。”
许柠猛地睁开眼睛,迅速将目光转向那台记录着人类生命迹象的方块机器上,那上面的曲折的波纹正在迅速趋于平滑。
她的心中涌起无限的恐慌和空虚,可她不是医生,她没有任何办法,她只能徒劳地紧攥着许恒松的大手。
许恒松皱着眉头,显得格外的痛苦,他费力地睁开眼,望着无助的许柠,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他动了一下手指头,好像是要交代什么。许柠顾不上哭,她俯下身,趴在他的身旁,把耳朵凑过去细细地倾听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许柠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有想,曾经在她脑子里面想象过了一万种的告别场景,到发生的时候,都是那么顺其自然,甚至像是提前排练过一样。
许恒松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用自己的手指,轻轻的点了一下许柠的袖子,又想抬起手,许柠立刻把他的手指头抓住。
他的声音很小,很模糊,许柠听不清具体的,只能大概地判断出来,他说的应该是:“柠...你...坚韧的孩子...对不起你...寻自己的路...下辈子...”
零零散散地拼凑起来,许柠就知道他到底想说些什么了。
她拼命的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作为一名演员,她演过很多令人潸然泪下的情节,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悲伤就像洪流一样,铺天盖地的卷过来,她忘记了所有的表情管理和演员技巧,哭得像一个小孩子。
许恒松一生坦荡自在,哪怕是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依然是牵挂着他爱的人,而不是想办法为自己减轻痛苦。
“爸爸,你放心,我会好好地生活...我一定会的。”
许恒松欣慰地笑了,他又拿指头点了点许柠,这次他的力道更微弱了。许柠凑过去,他在她的耳边说着那句口头禅。
那是许柠还小的时候,他出门工作,她抱着他的大腿不放,追问他干嘛去的时候,他拿来应付的话语。
“别哭了....我...去找...******....述职去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嘴角往上抬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像是依旧在和她开玩笑那样。
下午五点二十分,在这个数字浪漫的时间点,许恒松彻底停止了呼吸。
死亡,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呢?
死亡,就是,应该就是。
天黑了吧。
*
一代科学巨匠就此陨落,即使有医院的大力阻拦,还是有媒体像蟑螂一样,举着各种长枪短炮,从缝隙里挤进来,想要从这里抓拍到一星两点今日的头条新闻。一个两个的,穿得衣装得体,表面心痛哀伤,实际上却好似一条条肥大的蠕虫,趴在人身上要大口大口地蚕食滚烫的血液。
许恒松的死讯被媒体第一时间传到了网上,一时间,无数人为之震惊,大家自发的行动起来,为这位无双国士的不幸离世祈祷、默哀。
对于外界的一切,许柠充耳不闻。
她好像是已经哭干了眼泪,不哭不闹,跟着入殓师一起帮许恒松整理仪容。
换掉沉闷的病号服,为他换上生前最常穿的白衬衣和黑西裤,修剪微长的头发...一番整理之后,又成了那个略显清瘦的无双国士。
克制又隐忍的悲伤,有时候比嚎啕大哭更加触人心弦。
许恒松的葬礼举办得很简单,前来悼念的全是他生前最亲近的一批人,随了他本人的心愿,也将无孔不入的无良媒体记者挡在了门外。
许柠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手里握着一朵白色的花朵,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言不语,任由族里的其他亲戚帮忙招呼寒暄这些远道而来的亲友。他们都是许恒松最交心的朋友,斯文儒雅的高知份子,也没有人会因为许柠常年出现在荧幕上而对她投来观察、打探、好奇的目光,这让她心中好受了许多。
葬礼的流程很简洁,看着许恒松的遗体被慢慢地推入火化炉,许柠终于忍不住,往前冲了两步。宋沛之一直在默默地关注许柠的动向,眼疾手快,赶紧一伸手抱住了她。
他用尽量平和的语气稳定住她的情绪:“想想许叔叔临终前说过的话,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不要让他走得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