铠甲
说是不让送,但薛南乔还是把方思送上了车,司机对向来守时的方总忽然迟到五分钟这件事倍感好奇,大老远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顶头上司和一个大高个牵着手出来,登时眼都直了,不由对方总是同性恋这个传闻深信不疑。
可这种性取向不该遮掩一下吗?怎么说也是个知名人物,要是被人拍到了不会影响股价吗?
事实可能是他电视剧看多了,直到方思坐进车里,他还盯着薛南乔的背影傻看,方思咳了一声,问他:“薛总刚好缺个司机,需要我介绍你去就职吗?”
“不了,不了。”司机悻悻开车,总时不时从镜子里瞟方思一眼。
方思低头在回消息,敲着车窗提醒他:“仔细看路。”
“是是是。”
虽然答应的好听,但男人八卦起来好奇心是不输女人的,方思被盯无奈,只能摘了眼镜按着鼻梁对他说:“想问就问。”
“啊?我没什么想问的……”司机梗着脖子坚持了一会,还是败下阵来:“方总,我就冒昧的问一下,刚才那个男的……跟您……”
方思想说前男友,但他们才接过吻,怎么看也不是跟前男友该做的事,又想说男朋友,但他俩这十一年到底算分手还是算异地恋他自己也说不清,要是算分手,总得重新告白一次才能算在一起吧?
他考虑了一会,屈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应该是……我未来的丈夫吧。”
司机脚一抖差点油门当刹车,心想好家伙都订婚了吗?而且方总这么厉害的人居然还是下面那个。
“你要是再踩急刹明天就去人事领工资。”方思重新戴上眼镜,又加了一句:“以后他偶尔也会跟我一起乘车,你干好本职工作,不要想七想八。”
这咋能不想呢?司机心里嘟囔,不光要想,甚至还想转行当狗仔呢。
方思没空再跟他多话,手里两个工程本来就因为调度问题耽误了进度,好不容易赶了上来,昨天一场雪又停工了,他和施工方沟通了一上午,对方态度很差,一会推脱说是天气原因,一会又说快过年了很多工人都回老家去了,总之就是敷衍着不肯保证年前进度,方思气的不轻,又实在拿那些老油子没办法,离开工地就联系徐子竹,说明年开春一定要收购一家建设公司,从设计到建设一条龙才省心,不然迟早被承包商气死。
“早给你看着呢。”徐子竹说:“其他没实力的我就不说了,薛绍最近在转让他名下的大部分产业,你考不考虑收购?”
“他?”方思沉思道:“看来他资金周转真出了很大问题。”
“管他呢。”徐子竹对别人永远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反正就数他公司好,买下来最有价值。”
“那你安排吧。”方思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等收购完成给你和陶瑜放个长假。”
“行。”徐子竹对这个奖励非常满意:“正好我也想要二胎了。”
瞧瞧这一个两个秀恩爱也不怕噎死人,真是风水轮流转,上学的时候他和薛南乔天天戳别人眼,现在落在自己头上,每天冷冰冰的狗粮在脸上胡乱的拍,还得生生受着。
真想把薛南乔抓过来尝尝这滋味。
不过也真羡慕别人从校服到婚纱,不知是徐子竹大学里开了窍还是水滴石穿终于用坚守换来了女神的真心,总之他俩大三在一起、大四领证,紧接着带娃读研的神速令班群里所有人都自叹不如,关键是孩子继承了父母的高智商,从小就跳级,直接成为了下一代中的“学神”。
有时候方思看着这些孩子,总觉得历史是个圈,兜兜转转循环往复。
他顾自笑了下,手机还没放下来,另一个电话就拨了进来,还以为是银行那边的工作人员,但屏幕上的名字却让他骤然坐起了身。
薛南乔还是跟薛绍闹得不太愉快,原因是薛绍想让他留在国内帮自己打理公司,但薛南乔推脱说自己有事业,分身乏术无暇顾及其他,薛绍还是一如往常,认为他开公司不过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不如把资产变卖了拿给自己填补资金空缺。
痴人说梦自然是得不到好脸色,薛南乔惦记着去接方思,不想跟他多说,掉头离去的时候被恼羞成怒的薛绍抓住手腕,愤怒的问他是不是去找方思。
“当然是去找他。”
薛绍的背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笔直,薛南乔低头看着他的白头发,这个操控了他十八年的男人越来越矮,当年那个飞扬跋扈的形象逐渐从他的视线里褪去,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身影。
“亲戚们都在呢,您还是松手吧。”他抽出自己的手腕,说:“别再把事情闹得像以前那样难堪了。”
“你还知道难堪?!”薛绍怒不可遏:“也不知道一个男的有什么地方吸引你,你要是还知道难堪,就赶紧离开那小子!”
“我是替您难堪。”薛南乔冷漠地望着他:“我追求的是爱情,与性别无关,恕我直言,您这辈子有过那么多女人,可有一个比我跟方思长久吗?”
“你!”薛绍抄起椅子就要打,可他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椅子都没离地,就被薛南乔牢牢按住了。
“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出国混了几年就敢跟老子动手?!”
“您以前不是说我没有翅膀吗?”薛南乔按着椅背一动不动,薛绍额头都冒了汗还是无法从他手中夺出椅子,气喘吁吁形容狼狈,不少亲戚看见了,又悄悄交头接耳起来。
“我确实没有翅膀,但我为了从这个笼子里飞出去,就给自己打造了一双翅膀,钢筋铁骨做的,水泡不坏、火烧不烂,你想扯也扯不下来。”
他在薛绍震惊愤怒的眼神中漠然道:“我看别人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的父母是不幸的,方思的父母也是不幸的,哪怕后来你们组建起来的新家庭也是不幸的,曾经我也想过,是不是这种不幸会遗传,导致我和方思也有这样不幸夭折的爱情和不堪回首的十一年,可当我再次遇到方思之后却突然觉得,只要我们努力、再努力一点,就可以一直快乐幸福下去。”
此刻他胸口已经覆上铠甲,曾经让他遍体鳞伤的箭矢再也伤不了他分毫。
“爸,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强势和偏见给别人带来过多大的伤害,一如你永远不知道爱是打败不幸最有力的武器。”
薛绍嘴唇嗫嚅,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即使他用强势来掩盖,到老了却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生是失败的。
事业、家庭、爱情、亲情,一辈子风风火火,实际上什么也没抓住,那些他自以为是的自信,放在不在乎他的人眼里,连地上的一点灰都不如。
薛南乔从别墅里出来,看见有人在往外搬东西,过去一问才知道薛绍把别墅也卖了,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久,仿佛看见当年那个蹲在门口的小孩被人牵起了手,方思笑着对他说:“我们回家。”
方思用爱填补了他的童年,而他要用爱陪伴方思一生。
他掉头离去,临江别墅区离方思公司不远,他踱着步子顺着滨江大道慢慢走,路上拐进一家宠物店,给小奶狗买了好几件衣服,店主跟他说小狗长的快,买这么多可能穿不过来,但他坚持要买,认真挑选的模样好像是在给儿子买衣服。
方思公司前台看见他大包小包进来的时候把他当成了推销员,连门都不给开。
“我们公司不接受推销,你去别家卖吧。”
薛南乔非常无语地敲门:“我不是卖东西的,我是你们方总朋友。”
一天总有那么几个业务员为了见方思一面谎称是什么朋友亲戚,前台见怪不怪,随口问:“什么朋友啊?”
薛南乔犹豫着说:“男朋友行吗?”
要不是陶瑜恰好出差回来,前台差点就要叫保安把这个神经病抓走了。
“怎么吵吵闹闹的?”
陶瑜用指纹刷开了电子门,下意识回头,惊讶道:“你是……薛南乔?”
薛南乔从前跟陶瑜没什么交集,也不知道现在徐子竹和陶瑜在方思公司上班,想了很久才想起面前这个人是谁,抬手打了声招呼。
“好久不见,你在这工作吗?”
“是呀。”陶瑜请他进来,问道:“你不是出国了吗?今天……啊,是来找方思的吧?”
“来接他下班。”
“以前你好像就总接他放学,真是令人羡慕。”陶瑜把他带到方思办公室:“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坐会,我就不陪老同学聊天了。”
“你去忙吧,我自己等他就行。”
陶瑜笑盈盈地走了,前台小姑娘来给他送水,小声问:“您真是方总男朋友?”
薛南乔正在看方思办公桌上的照片,反手把照片对向她:“不像吗?”
照片上只有一个飞扬的背影,这张照片像素不高,像是十几年前老旧机器拍出来的,公司人给方思送文件的时候几乎都看到过,私下里还讨论方总是不是同性恋。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而且这位男朋友也未免过于好看了。
小姑娘红着脸去分享八卦了,薛南乔只在方思桌上看到了这一张照片,相框上却一点灰都没有,在整间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的办公室里,它是最特别的东西。
薛南乔把相框放回去,桌上还有一瓶药,跟昨天方思吃的那瓶一样,最简单的止疼药,可以止很多种疼,却偏偏止不住心疼。
他在方思办公室坐了很久,六点公司下班,只有几个赶项目的留着加班,薛南乔越等越着急,到八点人还是没回来,他想着就算方思不休息,人家银行也该下班了,此时陶瑜和徐子竹也加完班准备走,晃眼一看发现他居然还在,不由问:“方思还没回来吗?”
“打个电话吧。”陶瑜说:“看看是不是临时有什么应酬,免得你在这等一夜。”
可电话打了五遍都没人接,公司人都走完了,薛南乔站在熄了灯的公司门口,心里又慌又急,生怕方思出事,又担心薛绍再找方思麻烦,只能一遍遍按着重播。
不知多少遍后电话终于接通,对面人还没说话,薛南乔就先急得喊了出来。
“你去哪了?!”
“南哥?”
薛南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换了号,按捺着心中焦急问他:“我等你好久了,你跑哪去了?我去接你好不好?”
方思叹了好几口气:“对不起啊,有点急事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先回去吧,我……可能得几天才能回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薛南乔听出方思声音里的强撑,追问:“你在哪呢?没事的,跟南哥说,南哥去陪你。”
“津口……”
电话里方思有点哽噎,脆弱又无力:“南哥……我妈病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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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