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情
人是为恋爱和革命而生的。
和母胎单身的黎珂相比,室友们的感情生活丰富得多。
王紫在大一时如愿以偿和高中时期追了三年的男神交往,谈起了远距离恋爱。没过半年,她在兴冲冲坐车去男神的城市跟他跨年的当晚给黎珂挂了个电话,震耳欲聋的“我在东北玩泥巴”铃声把刚刚迷迷糊糊睡着的黎珂吓得从床上弹跳而起,脑门直冲蚊帐纱顶。
王紫沉默片刻,用怪异的笑声作为开场白:“珂珂,你现在在宿舍吧?我马上就回来了,记得给我留个门。”
已经过了黎珂熄灯的时间,她闻言惊坐起来:“啊?你怎么回来了?”
“我分手了。”
“……”怪不得怪腔怪调,大概是在强忍泪意。
电话那头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默。反复入冬失败的广州,黎珂还睡在夏天未来得及换下的草席上,肌肤接触席面时有些凉,像细小的电流通过身体。
她打着哈欠,爬下床开了台灯。电话那头是哐哧哐哧的火车声音,在跨年夜从一个下雪的城市由北往南,穿越千百里回到温暖如春的花城。
王紫所谓的“马上”和她平时出门化妆一样久到离谱。枯坐了两个小时的黎珂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又在震天响的敲门声中醒来,浑身沁凉,鼻涕顺着人中垂到唇珠上。
她一边抽了张纸巾擦鼻涕,一边打开门。王紫穿着厚重的棉衣,拖着行李箱满头大汗,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鱼。
这两个人第二天一起患上了重感冒,脚步虚浮,精神萎靡地相互搀扶着去楼下吃炸串。
那时宿舍楼下有很多流动摊贩售卖自制炸串,大学生们听着父母“不许吃路边摊”的耳提面命,上大学后好不容易有了吃路边摊的自由,导致各个摊位不论何时都宾客盈门。
王紫对分手原因讳莫如深。她不说,黎珂也没问。
她后来又换过两任对象,其中一个相识于校辩论队,分手时追到宿舍门口。黎珂和另外两个室友把耳朵紧紧贴在门上,只听他语速飞快,思路清晰地对王紫发起了一场耗时持久,辩题为“你应该还是不应该继续喜欢我”的辩论比赛。
这场非正式辩论赛从宿舍门口转移到食堂又转移到教室,总时长三小时五十二分钟。
胜者不详。
微信名“公主”的齐裕用一句话概括观赛感想:“我绝对不会再看辩论队的男生一眼。”
黎珂深有同感,扭头一看,蜗蜗头正把微信上发来好友申请的某辩论队成员拉进黑名单。
齐裕在被大学的首任男友甩掉后拼命减肥,想把恋爱时心宽体胖的十几斤消下去,不幸患上了胃食管返流症,不论吃什么都原封不动地吐出来。这个身高近一米六五的少女体重很快掉到八十斤上下。她无时无刻不在招募帅哥,却再也不能对任何一个产生好感。
蜗蜗头是宿舍里最闷声不响的那个。唱歌的时候亦然,气若游丝。
谁知道某一天她突然在宿舍群里邀请室友们莅临某届数院中秋晚会暨十佳歌手决赛现场,黎珂大吃一惊:“你闯进决赛了?”
蜗蜗头站在本人的等身海报立牌前,好像和自己的双重影分.身一起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新交的男朋友是院学生会会长。”
黎珂:“……”
立牌右下角巨大的“十佳歌手”宣传语底下藏着一行小字:“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数院学生会所有。”
数院学生会会长于蜗蜗头大二那年毕业,两人好聚好散。接下来的两年,蜗蜗头接连对校级十佳歌手发起冲击,都以失败告终。
*
自第一次找黎珂出来以后,林悦频频发来邀约信息,每次都在黎珂斟酌拒绝语句时精准拿捏:“我请客。”
今年的奖学金申报在最后一门专业课考试结束之后才能开始。黎妈妈退休二次就业中,家里需要一大笔开销。
黎珂按照去年的奖学金公告p了一张新的,骗黎妈妈说自己手头宽裕,不用打生活费过来了,实际上正处于极度清贫状态,只好腆着脸吃人嘴短,暗暗决定领到奖学金的第一时间就请回来。
林悦个性随和,两人在咖啡馆一个做数学题一个胡吃海塞,相性居然颇为不错。
朋友是什么?
以前总觉得只有奋斗目标相同,人生梦想相仿,一同燃烧热血一同挥汗如雨才配称作朋友。
黎珂的世界太过纯粹,除了学术还是学术。她妄图给名为“朋友”的社交关系加上条条框框,却忘了大学不再适用头顶“高考必胜”标语的那一套,每个人都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三年多,她除了相见能挥挥手打个招呼的熟人之外一无所得。
大学从不是学术的象牙塔,而是未来残酷生活的提前预演。也许日常生活没有一点交集,但能偶尔约出来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打发闲暇的时光,才是最让都市人舒服的距离。
转变想法之后,黎珂渐渐觉得或许她和林悦的关系……就是朋友?
林悦既热情好客(?),管吃管喝,又见多识广,阅历丰富,还硕士毕业不久,说不定可以充当人生导师,怎么看都是好闺蜜的不二人选。
或许是她屡屡抬头的动作太明显,又或许是她饱含深意的目光太热切,引起了林悦的注意。
林悦囫囵咽下口中的食物,含糊地:“怎么了?做不出来?”
黎珂竖起笔帽敲敲自己的唇角,思考着如何开口时,林悦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一下,她拿起来看了看,嘴角立刻向上一弯:“我男朋友找我下午出去玩,你看。”
早已单方面把黎珂当作好闺蜜的单纯千金大小姐把手机屏幕朝黎珂这边一转。
黎珂看见她给男朋友的备注是“18工程院材料”,愣了一愣:“不是心理学?”
林悦,忧郁地:“不行啊,他就知道约我去做心电图,什么P波Q波的我早都看厌了……”
“……”万年单身狗黎珂感叹,“多可惜啊,你们连异国都撑过来了。”
林悦表情困惑:“什么异国?哦,我和心理学那个是在回国后认识的。”
黎珂:“???”
假扮傅百城女友那个晚上犹如昨日一样历历在目。算起来,林悦正是在前一天刚刚回国的吧?怎么可以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光速找了个男朋友的?!
千金大小姐,恐怖如斯。
林悦对黎珂脑内的狂风暴雨一无所知,甜甜蜜蜜道:“这次这个是y大工程院学材料的研究生哦,他说最近研究出了一种新型CT仪器,他约我去照免费的CT,真是太厉害了!你看,他刚发来的仪器照片……”
黎珂:“……”
怎么会有人缺乏常识到这种地步?哪有跟新交的女朋友约会是照CT的?说起来,上一个约女朋友做心电图的也很离谱吧喂!
人生第一次,她为自己和这样的理工男同为y大学生而感到羞耻。
林悦面带笑容开开心心和新男友聊着微信,突然意识到黎珂还坐在对面,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有点太入迷……你和百城最近怎么样了?我占用你这么多时间,他不会抱怨吧?”
“啊,呃,这个我想……”黎珂含糊其辞,“他不会。”
就算要抱怨,也应该是抱怨她占用林悦太多的时间才对。
她把书合上,连同草稿纸一起塞进书包。话说什么时候才能跟傅百城“分手”啊?面对跟她推心置腹的林悦,扮演假女友的罪恶感日益强烈。
凭什么一定得按照傅百城设定的游戏规则走呢?黎珂有好几次都打算向林悦说出真相了。
但若单方面强行和傅百城“分手”,林悦必定会追问不止。她正沉浸在新恋情中,好像傅百城的暗恋真如随处可见的空气一样透明又不值钱。
林悦究竟是如何看待傅百城的?
结完账,林悦替没怎么动食物的黎珂打包了一份简餐,拎着手提袋等黎珂打开自行车锁。
黎珂旁敲侧击地问:“你未来有什么打算?比如做什么工作,在哪里定居……”和谁在一起,“之类的。”
“我不想出来工作,还是继续当学生最好。”林悦给了她意想不到的答案,“要不在y大申个博好了。”
黎珂眼睛一亮:“你觉得数学院怎么样?”
“数学?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那你是什么专业的?”
林悦:“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黎珂:“???”不是,那她出国留学图啥啊?
“我躲傅百城啊。”
“啊?”
提起陈年旧事,林悦眉间浮上一层淡淡的忧愁:“他数学特别好,高二专门搞数学竞赛,拿过IMO的金牌。”
黎珂:“卧槽!”
她以为傅百城是不学无术只会投胎的纨绔公子哥,难道他竟然是万里挑一的珍稀物种——数竞国家队里的帅哥吗!
等黎珂原地震惊完毕,林悦才缓缓道出后半句:“但我是数学只能考二三十分的小垃圾,高中三年,我一直忍受着他无尽的智商嘲笑,我以为选个和数学最不搭边的专业就能彻底摆脱他的阴影,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特意顿了顿。
一幕幕似水流过眼前。
——她把满目疮痍的三十七分数学试卷悄悄藏进抽屉,傅百城突然靠在她的课桌上居高临下,大声问:“林悦,压轴题我上星期给你讲过是不是?你有没有比上次多考几十分啊?”
周围同学哄笑,林悦难堪地一扫他手里的卷子。
150。
——她拿着一道错题去问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傅百城,傅百城接过作业看了一眼,惊奇地:“怎么有人作业能错这么多?”
周围同学哄笑,林悦难堪地一扫他随意摆着的作业。
全对。
——毕业时,傅百城在林悦的同学录上写下“友谊天长地久”六个字。林悦脸上笑嘻嘻,心里想的却是:忍了这家伙这么多年,终于可以说再见了!真是神清气爽!
……
黎珂咽一口口水,等待下文。
“没想到我都去青藏高原读大学了他还要跟我保持联系!”林悦苦大仇深道,“我走投无路,只好出国避避风头。”
“……”
好想录下来单曲循环播放给傅百城听啊。
“可是国外学校没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个专业吧?你是怎么申请到的?”
林悦,微微一笑,深藏身与名:“出国,上国内的网课。”
“……”好家伙,反向操作,最为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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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今天面试,祝我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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