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李云萝在茶楼里足足坐了三盏茶的时间,平复好了心情才回到福王府。
福禄院中,李木槿正在被盘问,李云萝没进去,转身来到寿喜院等她。
李玺也在等。
他的等法比较逍遥自在,肚子上放着果盘,手里拿着话本,还有毛绒绒的熊熊子充当靠枕。
看到李云萝,熊熊子汪了一声,尾巴矜持地摇了两下——除了李玺,小毛孩最喜欢李云萝。
李玺一下子跳起来,扶住李云萝,“阿姐来啦?都说了不让二姐夫告诉你……别担心,事情都了了,圣人不会怪罪咱们府上。”
他虽平日里毛毛躁躁,然而扶着她的力道那般小心,坐下之前还特意拽了个软垫放在椅面上。
李云萝垂下眼,心内暗叹。
旁人都说她如何疼爱李玺,只有她自己清楚,这个小弟,从儿时到现在是如何顾念着她。
幼年时,生母新丧,她在杨氏院中讨生活,经常遭受冷遇,甚至有一年手脚都冻了。
就是那次,李玺哭着把她带到太后宫里,她才能以庶女的身份,一步登天,成为被太后教养长大的县主。
说到县主……
大业规矩,太子之女封郡主,亲王嫡女封县主,庶女顶天只能是个郡君;她这个县主之位,是李玺和圣人撒娇打滚求来的。
理由是:“二姐姐也是我阿姐,凭什么要比大姐姐、三姐姐矮上一阶?”
后面还悄悄加了一句:“而且是最疼我的阿姐。”
直到今日,李云萝都记得那个小小的人儿说这话时,脸上的小骄傲,眼中的小神气。
这是她的小弟啊。
就像李木槿说的,无论如何,都是她的亲小弟。
李云萝一如往常般温柔地笑着,俯身将李玺打翻的点心盘子捡起来,曲起手指敲敲他脑袋。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母亲难免伤心,你乖一些,不要惹她生气。”
李玺揉揉脑门,小声嘟囔:“一个两个都让我乖,好像我能捅破天似的。”
李云萝好奇道:“还有谁?”
“当然……不能告诉你了。”李玺挤眉弄眼地逗她。
李云萝掩唇一笑。
沉甸甸的心没由来地松快了许多。
“可去看过瑞王弟了?”她问。
“看过了,他刚摔了那会儿就去了。”还贴上他好几盒药材。
李玺有点小抠门地想。
“我是说,案子结了之后,可又去过。”
“那没去过。”不想再贴药材了。
“再去一次,大张旗鼓地去。”李云萝温声劝道,“此事虽是杨氏兄妹所为,但兮娘自小养在咱们府里,在外人看来就是咱们府里的人,就算瑞王弟宽厚不计较,府中属官难免也要嚼舌根。”
“他宽厚?阿姐你可真会说话。”李玺撇撇嘴,手放在她肚子上,没有贴上去,而是小心地隔着一大截,“小外甥女何时出来?”
“不许打岔。”李云萝轻之又轻地拍了下他,“礼单和礼物我已经给你备好了,你直接过去就好。”
李玺哼了声:“我得先把好的挑出来,不能都给他。”
李云萝笑着帮他把压歪的发冠扶好,温声叮嘱:“先去祖母那里,出了这么大事,她老人家必定担心。”
李玺怀疑地看着她,“阿姐,你不对劲,你想把我支出去,是不是想背着我做什么?”
李云萝从容一笑,“被你看出来了?好吧,我承认,我是想背着你哄阿槿。待会儿她从福禄院回来还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莫非,你想留下来陪我一起哄?”
李玺打了个哆嗦,“算了算了,我还是去宫里吧!”
李云萝确实是故意支他出去的,一来想套李木槿的话,二来,不想让李玺在这个关头撞上杨氏。
倘若李木槿的话属实,李玺的确不是杨氏的骨肉,此时此刻,杨氏看到他必定没有好脸色。
李云萝不想让他的小弟承受这些,更不想让他察觉出什么。
李玺今日去了太后那里,这件事就算过了明路,不管杨氏想不想救杨兮兮,都得去太后那里解释一番。
到时候,太后娘娘自有法子让她安安生生,不再折腾。
果然,杨氏是个压不住事的,听到李玺进宫了,生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立刻跟了过去。
只是,李玺性子跳脱,在太后那里待了没多久就跑了。杨氏到了宫里,根本没瞧见他的影儿,倒是被太后留下来,一通敲打。
这样一来,既免了李玺被杨氏骂,又能让太后灭灭杨氏的火,顺带着还能让全长安的人看着,福王可是日日到瑞王府上探看,一举多得。
这么大一件事,被李云萝三言两语安排得明明白白,时间都掐算得一刻不差。
就像李玺说的,别看自家二姐姐温柔和顺,不争不抢,其实是福王府中最聪明通透的一个人。
李木槿看到她,第一反应是警惕:“二姐姐你什么都别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云萝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案上的话本,从容一笑,“我问你做什么?我比你还长几岁,你知道的我都知道。”
李木槿满脸怀疑,“我觉着你在诈我。”
李云萝一脸淡定,仿佛丝毫不感兴趣。
李木槿反而放下心,顶着一双哭肿的眼凑近她,小声试探:“你也听到了?”
李云萝绞了下湿帕子,在她眼下压了压,“听到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
明显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李木槿不知不觉入了套,“原来你也知道了,我还以为那天晌午只有我没睡着,才偷听到了嬷嬷和母亲的话……”
李云萝垂着眼,不动声色道:“你别乱想,是母亲误会了,兮娘不是咱们的姐妹,她只是杨家的孩子。”
“我也是刚刚知道,枉我忍让了她这些年,原来根本不是。”李木槿大大咧咧地枕到她腿上,让她帮自己敷眼睛。
李云萝拿帕子蒙在她眼上,轻轻按压,“旁人我并不在意,只是担心小宝……”
黑暗的环境,温柔的力道,让李木槿彻底放下戒心,“也不用担心,小宝虽然不是母亲生的,到底是咱们的小弟,祖母会护着他的,圣人也会。”
李云萝指尖一顿,小心套话:“你说,母亲真正的女儿倘若不是杨兮兮,会在哪里,会不会被小宝的生母……”
“不可能,那个姓胡的妾室早死了,生小宝的那天就难产死了。”
李云萝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
姓胡的妾室……
和杨氏同一天产子……
难产而亡……
不就是和她母亲同住一院的胡姬吗?
不,她不是难产死的。
李云萝那时候虽然只有六岁,却记得一清二楚,胡姬生产后并没有死,是第二天喝过一碗补汤才突然咳血死去的。
她的生母,正是在照顾胡姬的时候,尝了那碗汤……
这些年李云萝一直想不通,为何母亲会留下那样的遗言,为何会有人害区区两个妾室,倘若真相是这样……
李云萝摇了摇头。
还是不对。
虽然看似解释得通,可是,太后和圣人都不是傻子,就杨氏那点手段,根本瞒不过他们。这些年,他们为何甘愿装聋作哑,陪她演戏?
尤其是圣人,一旦证实李玺不是定王嫡子,就有绝对正当的理由收回禁军兵符,宗正寺也没有立场阻拦。
就算太后对定王的子嗣一视同仁,那位铁血帝王却不会。
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唯一明确的就是,她生母的死,和杨氏脱不开干系。
李云萝轻抚着腹中的胎儿,缓缓压下心头的怒意。
李木槿亲昵地歪过头,贴到她隆起的小腹上,“还有三个多月吧?到时候大姐姐也就回来了,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唉!”
***
李玺去了趟太后住的长乐宫,又去了趟太极殿,还破天荒往大皇子生母,窦淑妃住的寿康宫转了一圈——是圣人特许的,姜德安亲自陪着。
总之,吵得整个宫城都知道,他要带着礼物去看大皇子了,然后得来一箩筐或真心或假意的夸奖,这才晃晃悠悠去了瑞王府。
原本想在瑞王府蹭一顿饭的,只是话还没说两句,就差点把大皇子气死,然后被他提着大棒子赶出来。
李玺一脸兴奋,“看清了吗?他是怎么赶我的,那根棒子有多粗多长,快画下来,送到宫里去,让祖母看看,我多好,他多坏!”
无花果一边点头,一边抓着毛笔和画册,唰唰几笔,雪白的宣纸上立即浮现出一幅幅“连环画”。
完了还坏兮兮地问:“要不要再往太极宫送一份?”
“那就不必了。”李玺非常圆滑地说,“大兄说到底还是圣人的亲儿子,儿子和侄子,你说伯父向着谁?”
无花果眨了眨眼,“奴瞧着,圣人每次都偏向您。”
“那是‘瞧着’。”李玺弹了他个脑瓜崩,“小孩子家家别瞎想,快画,画完给太后娘娘送去,兴许她老人家一心疼,咱们还能蹭上一顿御膳。”
“王爷这顿御膳,恐怕是蹭不成了。”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不用回头,李玺就听出是谁了,然后哼了声,不冷不热地说:“无花果,咱们走,不跟推三阻四的人做朋友。”
无花果看看魏禹,又看看他,小声求情:“别啊,阿郎,魏少卿好歹也是奴的救命恩人……”
“他是你的,又不是我的。不过呢,咱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无花果,去,给他磕个头。”
“喏!”无花果应了一声,颠颠地跑到魏禹跟前,扑通一跪。
魏禹正要拦,就听他说:“救命之恩,百死不足为报,小子给爷爷磕头了!”
魏禹:“……”
李玺:???
“爷爷”是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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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花果(对手指):阿、阿郎叫魏少卿爹爹,奴不就得叫爷爷吗?
……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