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包客:我不顾一切都在路上
人物:哪吒
职业:背包客
1.
在我第一本书《我在流光里枕着你的声音》里写过一篇《北京,北京》,记录了我2010年年底退学来北京闯荡的故事。在那篇故事里我提到一本名为《走吧,张小砚》的书,那本书是次年当当网旅游类排行榜的一本畅销书。
因缘际会,我认识这本书的策划编辑,也是我人生第一个领导,他把我带入了图书出版这个行业。
当然这篇故事我要讲的并非是我北漂的故事,而是像《走吧,张小砚》这类旅行书的作者群体,他们都是非专业作家,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称“背包客”。一个说走就走,很让这个如今生活在钢铁混凝土之下的都市群体特别羡慕一类人。
但是你所不知道的是这个让人羡慕的职业背后的故事,我也是因为入图书出版行业那两年正好赶上旅行书热的时候,结交了很多背包客,这里有会写书的,也有不会写但是会喝、会说的,比如我的一个老哥哪吒。
我这个叫哪吒的老哥四十多岁了,云南昆明人,是无儿无女又离异的单身汉。他是一个职业背包客,所谓“职业背包客”的意思就是他大概全年除了春节在家陪年迈的父母以外,全部的时间都在路上。当然这个词汇如果当作专有名词,还有另外一个含义:“指在ATM上非正常取现的人。”
不过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啦,大多数是背包客虽然有自己的主业或者有存款,但是以穷游为主。因为长年旅行毕竟在世俗眼光中属于游手好闲一类人,穷游可能更心安理得一些。其实所谓职业其实是无薪的职业,当然也是有能赚钱的渠道,比如路上打工、给期刊报社写旅行专栏、还有跟我这样的出版人合作出书,当然时下自媒体火了后,还可以靠微信号、头条号的文章打赏、广告软文,更高级成名的背包客可以给旅行方面的厂商品牌代言、做路演,在国外较为普遍的还有专业录电视真人秀的背包客群体,国内目前还没有形成这块的产业链。
继续说回哪吒老哥,先说说他给自己起的这个昵称吧。他每次跟别人介绍他昵称的时候,都再三强调,他之所选择“哪吒”不是因为喜欢神话里那个形象,而是痛仰乐队的LOGO。他特别喜欢痛仰乐队的一首《公路之歌》,每每提到不管什么场合,他都会五音不全的哼几句:“梦想在什么地方,总是那么令人向往。我不顾一切走在路上,就是为了来到你的身旁。”唱完还特自豪的问一句:“我唱的是不是还不错?”
他就是这样一个开心派大叔,像个未成年的逗逼儿童一般,每天都能自己把自己搞得很开心,我也是蛮佩服的,都不忍心呵呵他。
2.
我总共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是2011年的夏天,第二次是2012年秋,都是在北京。最后一次在是2015年年末在上海。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他,但是直到最后一次见面,我才发现我只是了解他一点点。
2011年年初那会,旅行类的图书刚火起来,新浪微博也刚火起来。我们这些图书编辑就满网络的找作者、找选题,我经常会在微博给好多认证或者没认证的背包客发私信,一天要发个几十条,大概文字是:我是某某出版公司谁谁谁,最近公司想策划一批旅行类书,可否给您认识下,看是否给您策划一个图书选题进行合作。
哪吒大哥那会儿粉丝少得可怜,几千个吧。第一时间就跟我互粉了,还留了QQ号互相加上之后就开始海聊上了,那会还是蛮流行在天涯论坛上发帖子的,他就发我好多链接,都是他游记的路线攻略和心得,偶尔也会有点心情文字的描写,但是文笔真的巨烂啊,怎么形容这种烂呢,反正都没法用“很烂”去形容就是了。
不过配的照片还是蛮美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他们省摄影协会的会员,单反镜头和拍摄技术都是一流的。不过文笔烂这事儿,是当时我最耿耿于怀的。本来是可以包装一些的旅行作家,不过就因为文笔不好这个想法只能沦为泡影了。
我记得我在QQ上就直接黑过他,不过丫心态可好了,怎么说都不生气,一个劲儿发呲牙的表情,久而久之聊得还蛮频的,书最终还是没合作成,到是聊出个“忘年好友”,那会儿我二十出头,真觉得自己又萌又嫩,四十多岁对于我来说就是长辈了。
那会儿自己挺不成熟的,在职场上遇到屁大点人心叵测就觉得这社会他妈的太黑暗了,无处发泄,经常就跟哪吒老哥说。
老哥每次回的第一句永远是:“我在丽江喝茶,你要不要来?”或者“我在洱海钓鱼,你要不要来?”而那一年北京的雾霾已愈发严重,我的收入更是少得可怜,我当时心里暗骂:“你大爷的。”但还是很礼貌的说:“您老慢慢玩,我忙工作了。”
不过很多时候,我的不顺心事儿跟他说了,他真的会给很多良言善语,从来没有那种教育的口吻,而是好多我的迷茫在他几句开导之后,真的可以变得云淡风轻,当然当年的迷茫现在开来本身也不足道哉。
不过可能是哪吒老哥常年在外旅行,修身养性好吧,我一直都觉得他特别的正能量,好像他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一般。
3.
在2011年的夏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他那次是刚骑行完整个乌苏里江,坐火车从东北回云南,买的普通硬座先到北京见几个朋友,顺便见见我。
我在北京火车站接的他,那次见面比较短暂,因为那会儿刚开始跟网上认识人在现实中见面,虽然是两个大男人,但还是比较尴尬,我们从北京火车站一直走到王府井地铁站,中间也没聊太多,就是我聊聊我的工作,他聊聊他的旅行,其实没交流出什么,蛮尴尬的。
不过我们在网上一直聊得挺嗨的,他经常跟我讲路上的所见所闻,我经常的把他当负能量回收站,那会儿我们俩的关系怎么形容呢:看起来像哥俩相聊甚欢,其实特他妈的像互撩搞基。
那阵子我恋爱又失恋,我们偶尔也会聊感情话题,他每次都道貌岸然的说:“我不相信世间有爱情,所谓爱情不过是被美化后的性爱。”
我那会儿还是比较天真期待美好爱情的,所以每次都反驳他:“你丫就是长期缺少性生活所致。”
不过后来他改变了这个观点,这件事是发生在2012年秋,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哪吒大哥陪母亲来北京治疗,她的母亲得了肝癌,虽然对癌症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种癌症致死率几乎是百分之百,只要发现确诊几乎都是晚期,长则一年、短则几月就会病发身亡,但他还是要带母亲过来看看,做最后的努力。
但不幸的是在其母亲来北京接受治疗还不足一个月的时候就去世了,哪吒大哥母亲临走前一直紧紧握着他已故爸爸的遗照。他母亲颤颤巍巍的说:“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话。”母亲指的是哪吒大哥曾经答应他母亲再婚的事儿,但是长年在外旅缺行迟迟未兑现承诺。
哪吒嚎啕大哭说:“儿子希望你留在这个世界上,好好活着。”
母亲则平静的说:“去了你爸的那个世界里,我永远都活着。”然后安静的与世长辞。
哪吒大哥又突然想起在其母亲去世的半年前,他骑行在川藏线上的时候,骑车到黄昏时,突然后面有两辆自行车超过,并且向他摆手打招呼,竟然是一对夫妻档的“花甲背包客”。所谓“花甲背包客”就是指老年者从事户外旅行,他特别羡慕这种老了依然有奔头、依然有热情在路上的人生态度。
哪吒老哥就追了上去,慢慢骑着车慢慢跟两位老人家聊了几句,一聊才知道两位老人从上海骑到这的,看着老阿叔背着大包和车后面捆绑的东西,又一问老阿叔的年龄知晓六十二了。哪吒老哥当时真的自叹不如,体力好得让他这个四十出头的人都自愧不如。
那天晚上他们三个一起在路边搭的帐篷,在星辰夜色下,哪吒老哥跟两位老人聊了起来。在聊天中,哪吒大哥了解到老阿叔年轻时是运动员,后来在高中一直做体育老师,老阿姨是数学老师。他俩已经做了五年的背包客,以前也不知道背包客这个词,就是两人出来溜达玩。
这次是专门骑行拉萨的,老阿姨已经确诊肺癌了,不过幸运的是癌细胞长在肺叶边上切除了,虽然身体差还是坚持骑行拉萨,就想跟老夫老妻若有一天临终分别之前见一眼布达拉宫。哪吒大哥特别感动,一直鼓励两位老人胜利在望了。
老阿叔问了哪吒大哥有没有老婆,孩子多大了等个人问题。哪吒大哥诚实的回答:“没有孩子,几年前跟前妻离婚了。”
老阿姨跟了一句“为什么”,哪吒大哥不想细解释,只是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可能我不太相信爱情吧。”
可是老阿姨却说了一句另哪吒大哥一生都忘不了话:“好孩子,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你不能不相信老伴。”
这句话对哪吒大哥触动很大,然后她母亲临终的话对他触动更大,他觉得自己是该慢慢的相信爱情爱情、渴望以及等待爱情的出现。
哪吒大哥母亲去世后,他在北京火化了骨灰,准备带回老家跟他父亲一块合葬。临走的时候并没有通知我,再后来哪吒大哥很少上QQ了,但始终没有回我,再后来我也渐渐把他忘记了,并没故意的。
毕竟生活在这偌大的都市,每天都会见很多人、遇很多事,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每天都上演的欢聚与离别、每天都要去学会笃定与克制。
4.
在2015年年末,我在上海又诚意满满的谈了一场恋爱,同时也轰轰烈烈的再次失恋。人生就是这样,只要没有生无可恋,何惧失了再恋?
失恋的那段时间里,我依旧居住在上海,租住在松江的一处公寓里,在通宵达旦的忙我的第二本书《让你喜欢这世界》。我的QQ长期登录后就是自动隐身状态,有一天我却鬼使神差的点了“我在线上”。然后哪吒老哥久违的头像第一时间在闪烁,没错就是痛仰乐队的LOGO,左仰头的哪吒形象。
哪吒老哥问:“小赤佬,你丫在上海?”
我调侃回答道:“上海话搭配北京话,搞你妹啊。”
之后他说他在静安寺附近的酒吧喝酒呢,叫我过来面圣,我回讽道,明明是过去选妃。
于是我大半夜的叫了快车,从上海郊区松江一路奔到市区,进了酒吧看到到哪吒老哥,直接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边喝边聊起来。
我跟他热血沸腾讲了我为了爱情来上海又他妈的失恋的故事,讲完之后哪吒大哥冷冷的回道:“其实我这次来上海是来相亲的。”
我当时差点就跳到酒吧桌子上,怒斥:“我操,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啊?”
哪吒老哥淡淡的接着说:“还有一个小手术要做。”
我一下子就没了力气,安静了下来问:“啥手术啊?你这常年户外运动,身体应该没毛病啊。”
后来哪吒大哥跟我讲了他的故事,原来他当年和前妻没有生子,后来又离婚,除了性格上的矛盾,更重要的是哪吒大哥早年受工伤导致性无能,他的老婆又出了轨、背叛了他,所以他的身体和精神上都遭受过严重伤害,所以才会那么的不相信爱情,才会把爱情比作没有美化过的性爱。
但现在他终于想得开了,他母亲去世后这三年里没有继续做背包客,而是做了一个婚纱摄影师,见证了很多美好的瞬间,试图让自己重新相信爱情、重新出发,如今他终于做到了。来上海就是专门治自己这个病的,顺便被一个好友安排了场相亲,应该还蛮靠谱的。
我听完这些真心为哪吒大哥祝福,真心的热泪盈眶,那天晚上我们真的喝嗨了。我们直到第三次见面才真正的无拘无束、相聊甚欢,嬉笑怒骂、把酒高歌,还是痛仰的《公路之歌》,还是一样的走音跑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