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舅是县令
吴国,临川郡,华阳县,县衙地牢内。
地牢阴暗潮湿,狱卒们在闲暇之余都爱喝点小酒来驱寒。
典狱长李烨和副典狱长、两位牢头也不例外,酒过三巡,酣意正浓,便嚷嚷起来。
“要说我们华阳县的年轻俊杰,咱们头绝对是当之无愧第一,那说出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咱们头,年纪轻轻,未到加冠之年,便当上了咱华阳县地牢的典狱官,可谓是声震华阳,威名赫赫啊!”
“咱们头,从小便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三岁识字,五岁写诗,七岁时百以内算无遗错,十三岁考取功名,十七岁便成为了举人,如今更是官至九品典狱官,掌管地牢,在咱华阳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李烨看着酒色上头,脸红耳热的众人,满脸笑意,当即说道:“都是传言,都是传言,当不得真。我能有今天,全是靠我的坚持与努力。”
“我的舅舅华阳县县令曾经说过‘坚持才能成功’,我的父亲上大夫李耀祖曾经说过‘努力才是大道’,我的大哥骠骑将军李广智曾经说过‘谁要是敢欺负我,他就带兵砍了那人的狗头’当然了,我姐姐王后李淑芬,我三叔御史李凤阳,我大伯中侍郎李光宗也都跟我说过很多关于‘坚持和努力’的戒告,我就不一一说了。总之,大家也一定要坚持,要努力。只要坚持、努力,我相信你们也能像我一样优秀的。”
众人听完李烨的发言愣了一下,随即吹捧的更起劲了。
李烨看到这一幕,笑了笑,压了一口酒下去,再捏三两粒花生米扔到嘴中,笑意更浓。
就在这时,帘子外来了一小吏。
“四位大人,县令让我给李大人带个话,让李大人去县衙一趟。”
李烨看着前来传话的小吏,站起身来,抬手告罪一声,撩开帘子,便跟着小吏往县衙去。
剩下的狱卒看着离去的李烨,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下一脸的平静,眼神中深藏着鄙夷和不屑。
不过鄙夷归鄙夷、不屑就不屑,该巴结的还是要巴结的。
地牢和县衙挨着,只需穿过一条小巷,便可从侧门进入县衙。
走在小巷里,看着越来越近的县衙,李烨心里琢磨起来。
【不知舅舅叫我过去干什么,难道是我升迁的事情有着落了?可是我才刚调过来啊。】
没错,李烨来到华阳县才一个月,空降到华阳县地牢也不过这几天的事。
狱卒们对于李烨的突然出现很不满,尤其是两个牢头和一个副典狱长,经常明里暗里找小麻烦,话里话外带着刺。
他刚才说那一番话也未尝没有震慑一番的意思。
没等李烨想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就已经到了地方。
带路的小吏等候在院门外,李烨脚步不停径直进入院中。
院子的西北角是一处凉亭,里面有石桌石凳,院中左右还各有一盛满水的大水缸,里面种着睡莲、养着红鱼,叶大如碗、鱼似娇花,平日里可以作观赏之用,走水时亦可用来救火。
李烨走上台阶,迈过门槛,抬头一看,他的顶头上司-华阳县县令-主政一方的父母官-他的亲舅舅……,总之这个县令魏沭阳魏大人早已经等在这里了。
魏沭阳看着李烨,李烨看着魏沭阳,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李烨眨了眨眼,拱手作揖:“下官李烨拜见县令大人。”
魏沭阳看见李烨这般姿态,开口大笑:“烨儿,这里没外人,你叫我舅舅便可。”
“是,舅舅。不知舅舅叫我来此,所为何事?”
魏沭阳微微一笑:“你先坐。”
见李烨坐下之后,魏沭阳也坐下,押了一口茶,看着李烨,不紧不慢的说道:“烨儿,你秋闱时写的文章,你父亲看了,不如人意啊!若不是主考官是你父亲的门生,碍于你父亲的颜面,给你过了,你只怕还只是个秀才。你父亲觉得以你的才学,考中进士,难!难!!难!!!所以才让你来我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典狱官,你可知为何?”
李烨听了这番话低头不语,半晌才回答:“烨儿省的,舅舅和父亲想让我从基层做起,打好根基,再一步步提拔。”
“对!但是如今,朝廷官员冗余,想要让你在朝堂之中占据一席,即使以你父亲的权势,也不容易啊!”
李烨面色沉重:“那该如何,还请舅舅教我。”
魏沭阳放下茶杯:“如今便有一桩好事落到你我的头上,至于是何好事,事关重大,还不能和你说,你只需按我说的做,事后益处不小。”
李烨:“舅舅,我知道了,不知道舅舅让我干什么?”
魏沭阳:“昨日,有个秀才向我检举了城西的一名秀才顾里,说那人写了一些诽议朝政,谤诬大王的文章。你且配合王张二位捕头前去将此人缉拿归案。但是注意,你的重点不是抓人,而是找出这位顾秀才写的诽谤朝廷和大王的文章,拿到之后,迅速送到我手,明白吗?而且,抓到秀才之后,单独看管,不要提审,也不要让人探监,好吃好喝的养着,饭菜你也要亲自去送,总之别让他和外人接触,以免发生不测。”
李烨:“知道了,舅舅。”
魏沭阳:“行,你且去抓人吧。”
另一边,领了命的李烨和王张二位捕头带着七八名衙役捕快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县衙,直奔城西。
来到城西,早在巷子口监视的捕快见到大队人马来到,连忙迎了上来:“三位大人,那人还在家中,没见外出。”
两位捕头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衙役捕快们四散开来,堵住周围退路。
见人员都到位,两位捕头各带一人来到顾秀才家门口,一脚踹开大门,便冲了进去。
李烨只是在外面等了一会,便被人请了进去。
等李烨刚进入顾秀才的家,就看见头罩黑布的顾秀才被两名捕快押解在院中的水井边,看管起来。
李烨没有多理,观察了一下院子,径直来到书房之中。
推开木门,一张椅子倒在地上,旁边还掉落着一只狼毫大笔,再看台案上,一张洁白的宣纸被一方黑色的镇纸死死压在下面,上面有一个写了一半的‘静’字,墨迹未干。
李烨简单的观察了一下这间书房,便开始四处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多时,李烨便在一处装书的藤箱底发现了大量的文章,打开一看,正是他要寻找的。
除此之外,李烨还发现了几封书信,他眉头一皱,心头莫名一惊,打开书信,没看几眼面色大失,眼神慌张的看了看左右,将信封重新装好,再次放入藤箱底。
等一切都做好,他回想起刚才瞅见的‘上大夫’‘叔父’‘冯子谦’等字眼仍觉得心惊肉跳。
李烨定了定神,将藤箱里的书拿出来,抄起台案上空白的宣纸将藤箱底部的文章盖住,随后又将那一方黑色的镇纸压在上面。
如此这般,李烨才放心的抱着藤箱离开了书房。
刚离开书房,李烨便被二位捕头叫到旁处。
“李大人,我们刚刚在这贼子家中搜到不少赃物,您看该如何处理?”
李烨从小便跟着父亲接触官场,耳濡目染之下,怎能听不出这两位捕头话里的意思?
可谓是他们刚撅屁股,便知道他们要拉什么色的屎。
李烨想要拒绝,不是他清廉,而是以他的身份没必要因为这点财货脏了手脚,为自己埋雷。
但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他便改了主意。
这非常之事,当行非常之举。
本来,王张二位捕头看着沉默不语的李烨内心一凉,感觉事情要黄,但是李烨随后的话又让二人喜出望外,红霞布满脸庞。
“这寒冬腊月的,又是年底,兄弟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再不带点好货回去,岂不是让家里的婆娘看扁了?”
还没等二人回应,李烨脸色一变,稍显沉重,将二人搂在一起,小声说道:“虽然我能理解诸位兄弟的苦楚,但是上面的人就不一定了,所以还要请二位大人跟提点一下诸位兄弟,今天干的任何事都不要外传,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抓了个毛贼。不然,要是事发了,就算是我舅舅也保不住你们啊!”
听得此言,二人面色也变得严肃,当即拍着胸膛保证不会泄露此事。
李烨先行走开,没有说具体的分配事宜,显然是让二位捕头自己决定。
两位捕头互看一眼,想想将要得到的好处,笑意再次占据上风。
他们本以为李烨这个公子哥是个不通事理的纨绔子弟,却不成想如此痛快,如此的上道,当即便有了结交的心思。
等押解着顾秀才离开的时候,两位捕头亲手将一个荷包交给了李烨。
李烨摸着鼓囊囊的荷包,本欲拒绝,但是转念一想,又当着二人面收入怀中。
这番操作下来,三人关系顿时觉得近了不少,说话之间也少了许多客气,当即以兄弟相称。
二人随机表示了自己的担忧。
李烨听后当即表示道:“二位哥哥放心,舅舅那里,我会打点好的,但是记得此事不要声张,以后发财的机会多多。不然断了财路事小,若是因此丢了官职,下了大牢可就不美了。”
二人自是又拍胸脯又是保证。
待一切处理妥当,三人才打算回衙门。
三人带着众衙役捕快,押解着顾秀才,往当街里走,向衙门里去。
一路上那是弟恭兄谦,又是一番嘘寒问暖,那热乎劲,就好像李烨使他们失散多年的兄弟一般。
到了衙门,李烨将一众文章信件交给自己的舅舅魏沭阳,说明了一下情况,便压着顾秀才回了地牢,小心看管了起来。
入夜,李烨巡视完牢房,回到自己的居所,升起火炉,便躺在了床上。
夜色浓稠,四下悄无声息,李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一回想起白天的事以及内心的猜测,内心便一阵翻腾,久久不能平息。
【上大夫冯子谦可是父亲最大的政敌啊……】
突然,李烨想起了什么,坐起身来,穿上棉衣,借着暗淡的夜色点灯,一阵悉悉索索后,淡黄的烛光照亮昏暗的房间。
他来到门后,将白天从顾秀才家中拿的藤箱拖到火炉前,打开藤箱,里面只有一叠洁白的宣纸和一方黑色的镇纸。
李烨打开炉盖先是将宣纸扔了进去,一刹那,一股火苗腾的扑面而来,随即又偃旗息鼓缩了回去。
李烨又拿起那方黑色镇纸扔进炉中,他只需这镇纸烧个面目全非,明日一早随炉灰一同抛去,神鬼难知。
他又拿起一把剪刀,将藤箱的关节处剪开,再将藤条一根根抽出,放入火炉中烧成飞灰。
等忙乎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李烨看了一眼炉中已经烧变色的镇纸,又加了一铲子炭进去,才盖上炉盖,安稳入睡。
夜半,李烨在迷迷糊糊之间被冻醒,他将踢掉的被子重新盖到身上,有些发蒙。
过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是不是炉子熄了。
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应该。
因为他有夜里踢被子的习惯,所以平日里都是睡前放入足够的炭,就是夜里将被子踢掉,穿着单衣睡也不觉得冷,而且等到天明刚好烧完。
不知不觉,他想起炉子中烧的东西,心中不禁有了疙瘩,再难入睡。
于是,他便披着棉衣,站起身来,摸索到火折子,重新将炉火点燃。
李烨将藤椅搬到火炉边,坐在藤椅上,怔怔的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是,火炉明显没想让李烨这么一直坐下去,它又灭了。
打开炉盖,看着燃尽的木炭,李烨拍了拍脸,确保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他又从旁边的炭堆中拿出一块炭,细细打量。
没错,是他舅舅特意给他送过来的好炭,这种炭是桐油树烧制而成,品质很好,十分的耐烧。
李烨快步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寒风吹到脸上,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再次关好窗户,来到火炉旁,整理掉炉灰,重新点燃。
看着炉中的火焰凶猛的烧着,李烨等了很久,这次再也没发生炉火熄灭的情况。
这一现象让李烨很费解,但他不是一个追根究底的人。
感受着温暖起来的房间,困意上涌,李烨打算重新去睡觉,但就在他刚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突然瞟到了放在炉灰上的镇纸。
借着透露出来的火光,李烨能清晰的看到原本光滑的镇纸,表面已经被烧的皲裂。
李烨鬼使神差的再次下床,拿起已经放凉的镇纸,重新丢进了火炉。
但还没等李烨盖上炉盖,他就惊讶的发现,炉子里的火苗在以镇纸为中心流动!
就好像是在进食一般。
与此同时,李烨还发现,原本黑色的木炭正在以远超正常燃烧的速度变成炭灰。
眼看着炉火又要熄灭了,李烨才回过神来,连忙往里加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