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阐截
承天九年,禹太祖政起兵伐隋,陷隋都康京,隋灭,自此天下合一。太祖定都汾阳,建禹朝,分天下为九州,曰:神州;次州;戎州;弇州;冀州;台州;泲州;薄州,阳州。承天二十六年,太祖崩,太宗立,太宗在位一十六载,崩,真宗立,迷惑暴虐,禹有乱,国人暴动,真宗出奔于梁城,后乱平,真宗东迁国都于平洛,称东禹。
真宗后历五帝,遂至德宗,定年号元平,元平八年,冀州段谷郡疾疫流行,死者以十万计,流尸满河,白骨蔽野,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吏民纷纷流入附近州郡。
距段谷郡三百里,为乐陵郡,郡守林准之,官居四品,闻段谷疫灾,即通告四门紧闭,又派兵驻守郡界,不许流民入境,于是郡内大安,与临郡惨状相比,却是一派歌舞升平。
一日炎热,林准之于书房倚窗读书,看了几页字,不觉倦意涌来,伏几而睡。朦胧间雾起云升,行至一处金阙云宫,殿阁崇崇,轩昂壮丽,凝目望去,殿上一个赤金青地大匾,上书‘虚天真如境’五字。林准之欲上前细观,无奈云过雾走,行了不知多少步,仍在原地。正着恼时,殿内金光焰焰,走出一僧一道,并肩而行。只听那僧人道:“这一股邪气下去,人界只怕又要有一番劫难。”道人道:“天开于子,终于亥,今临亥会之终,合该有此劫数。”僧人又道:“话虽如此,然截教坏我气数,断我根基,我阐教岂可坐以待毙。”道人道:“众生之中,除大仁大恶,余者皆无大异。常言:恶生善;阴生阳,反应正,正亦衬反。那残忍乖僻之邪气虽逸入人界,然清明灵秀之气亦受业而生。阐截之争,孰胜孰败,尚未可知。”
林准之俱都听清,见两人愈行愈远,不禁喊道:“二位仙师留步。”一僧一道回转头来,林准之忙施了一礼,道:“请教贵地宝号。”道人还了一礼,道:“此乃阐教上圣之境。”林准之道:“弟子愚昧,方听二位论及阐截二字,心实迷惑,若蒙指点,备细一闻,弟子感激不尽,必洗耳恭听。”
僧人笑道:“也不是什么玄机,这便说与你听。自混沌分,鸿蒙破,茫茫渺渺,乃生三界,末为人界,中名天界,最上称作玄界。人界生灵修性命魂魄,历心劫后可入天界,二界因此连着一丝血脉,生出许多祸害来。”
林准之奇道:“不知是何祸害?”僧人又道:“人界分为六道,分别是:修行道;世俗道;灵道;鬼道;魔道;畜生道。天界则有阐截两教,皆是正统。阐寓意立,截寓意破,二教因此时时争斗。人界六道中,世俗道无天人之缘,自不去提,其余五道若躲过轮回,飞升天界,便由阐截二教管辖。修行道属阐教门生,鬼道和魔道属截教门生,灵道与畜生道则是阐截混杂。今亥会将终,大乱之象已现,截教因而聚三十三天戾气,取了当中一丝残忍乖僻之邪气送入人界,那邪气赋之于鬼魔二道等截教门生,定生大凶大恶,来坏我阐教门生。若日后飞升天界者,俱是鬼道魔道之人,而无修行道一人,则天界岂非尽落截教之手,无我阐教一席容身之地?”林准之惊道:“这可如何是好?”道人笑道:“今人界乃太平盛世,运命之隆,上自朝廷,下至草野,比比皆是。仁德,可生正气,正气又生清明灵秀之气,此灵秀之气,最克那残忍乖僻之邪气,两者相遇,正不容邪,邪亦妒正,非分个高下不可。”僧人道:“正是如此。”
林准之略一思索,道:“虽是柞永运隆之日,然我朝自迁都以来,坎坷多艰,只说当下,便有一场大疾疫,死者百十万,这命数,只怕。”僧道两人齐齐变色,林准之正要说几句劝慰的话,天地倏的昏朦一片,云雾间裂开一条大壑,林准之哎哟一声,跌入壑中,惊得大叫,这一急,便睁开眼来,只见窗外幽竹绿箩,烈日已退,原来是做了个梦。
怔了半晌,精神稍振,梦中之事却忘了大半。林准之也不在意,吩咐小厮捧了一杯龙井茶来,只饮了一口,忽有家丁来报:“老爷,府外来了一名差人,说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儿。”林准之命其将差人引到前堂,自去寝居脱了汗衫,换了身干净薄袍,来到前堂,认得是郡中司兵参军纪典。见他风尘仆仆,眉眼儿都拧到了一处,心中暗暗叫道:“可不要生了什么坏事来。”
纪典俯身拜道:“禀大人,曾家集流民骚乱,曹将军命末将回城来请援军,事态紧急,望大人从速定夺。”林准之惊道:“可是流民已越界入我乡县?”纪典忙道:“请大人安心,曹将军领五百士兵在曾家集东设隘竖栅,又从酉阳县召了三百军牢衙役,现已将流民拦下,只因除那归壁县外,邻郡娲石;鲁山两县灾民连日来拖男挈女,一齐奔来,仅曾家集一处,便聚了三千余户,多如蚁流,因不得入,常有人徙壁攀崖,要寻小径入境,已摔死数十人,民怨载天,曹将军恐有人趁机鼓动作乱,让我星夜回城向大人禀报。”林准之微松一口气,又问道:“山道险涧处,可有派兵看守?”纪典道:“派的都是精壮兵士,或三人一队,或五人一队,往来巡查,把守得严严实实。”
林准之略一思索,道:“你随我来。”一面往府外走去,一面又挑了些要紧的事儿询问,纪典也都一一作答,两人出府,早有家丁牵了马伺候着,俱都上马,朝府衙赶去。几名武师快手见老爷出府,也都纵马紧随而去。
一行人到了郡中府衙,皂衣小吏远远瞧着了,忙上前请安,林准之停住马,道:“把今天当值的官员,都叫到议事厅来。”小吏应了一声,自领了几人去各屋各殿通传。林准之引着纪典,穿堂走廊,来到议事堂,等了片刻,四下廊庑办公的官员便纷纷赶来,各按品级高低排了班列,约四十人,不知出了何事,个个睁大了眼,巴巴的瞧着林准之。
林准之肃然道:“各位同僚,本官刚刚得报,郡界灾民骚乱,已呈燎火之势,纪典,你将详情说给大家听听。”纪典于是又将先前所述之事复说一遍,众官员听得频频拭汗,交头细语,林准之看了半晌,忽道:“可有朝廷敕令的消息?”
长史严堪道:“门下省已将急报呈交陛下批阅,陛下体恤万民,这赈灾的诏敕,当在一两日内便要出来了。”班列中走出一人道:“从平洛赶到咱们乐陵,快马加鞭,也须跑上半个月,依眼下情势,如何来得及。”又一名蔡大人道:“河阳郡和咱们乐陵一样,踩了个大霉头,也是连着段谷郡,太守李源李大人,十八岁以太学生应博学鸿儒考试,名动天下,因放灾民入境,致使瘟疫流入,把好端端的一个河阳郡,活脱脱变成了人间地狱,听说这李大人自感罪孽深重,又恐因此事秧及族人,已悬梁自尽啦!”此话一出,顿时人人惊惧,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
别驾赭思泰年近六甲,白发白须,轻咳一声,说道:“依蔡大人所言,咱们应当紧锁郡界,不教流民入境才是咯。”蔡大人挺了挺胸,道:“正是。”赭思泰哼了一声,道:“近日来,锄龙会活动甚密,倘若借机挑起民变,蔡大人可担得了这个干系?”
真宗时期,国人暴动,匪贼四起,锄龙会正是几股绿林的余孽,党徒遍布各州郡,志在诛杀禹朝皇帝,建立新朝,常言:‘顺天反禹,劫富济贫’。禹朝屡屡派兵镇压未果,反令其声势日益壮大,各府官员闻听锄龙会三字,无不谈虎色变。
蔡大人涨红了脸,道:“下官位卑言轻,所谈之话,所进之言,全因心系万岁子民,下官无才,凡事但凭郡守大人吩咐。林大人高瞻远瞩,谋略深远,想出来的办法,定然条条都是良策,下官常想着,不论什么大灾大劫,只要按照林大人的主意办事,必然消灾减祸,绝对错不了的。”
众人心中暗骂他卑鄙,当众阿谀上司,说了三句,句句都是屁话,但想到诏敕未至,进言稍有不慎即有覆族之危,也只好随声附和,司马窦良朗声道:“郡守大人可是文曲星下凡,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的,郡守大人一句话,顶下官十句百句,便是林三公子,也是少年英雄,当年以‘穿肠烂肚散’配以火攻,一日即退蝗灾,陛下闻知大悦,说:此子神童。隧以‘聪慧敏孝’四字赐之,天下引为美谈。”
林准之育有三子一女,长子早夭,次子林云今年已二十岁,官拜承务郎,第三子年纪虽小,名声却广,时人以三公子尊称。
林准之抚须而笑,道:“小儿顽劣,蒙陛下夸赞,是他鸿福无量。”
蔡大人道:“郡守大人何需自谦,有子如此,真教旁人羡煞不已。当年蝗灾入境,如恶狮飓风,人人束手无策,林三公子正与友人吟诗作赋,闻之掷书于地,道:‘书读百卷一书生,家园危难剑从征’慨然离席,三日三夜不饮不食,终制出‘穿肠烂肚散’解此危机,百姓无不称颂,下官在家时时以此事教导犬子,要他以三公子为榜样。”众官纷纷附和。
纪典侍立一旁,暗道:“我来乐陵为官已有四月,常听这位林三公子的传闻,不知是长什么模样,可惜无缘一见。”
林准之连声道:“谬赞,谬赞。”心中却在大叫:“孽子,孽子!”
当年蝗灾之事,旁人不晓始末,林准之身为其父,自然清楚事情真相:这位林三公子,却是个混世魔王,常常和人打架,无奈武艺不精,年纪又小,力气不及对头,打十回,有七八回总是输的,因而习了些旁门左道的伎俩,时常捣鼓些古怪物事出来害人,如此一来,倒是打十次赢九次,人人都怕他。他本一直是捉些小青蛙小蜘蛛来做实验,恰逢蝗灾入境,青蛙蜘蛛也怕了这扑天盖地的蝗虫,藏了个无影无踪,他只好抓了许多蝗虫来试药,喂死的没有八百,也有五百,炼了几味希奇古怪的药出来,蝗虫嗅之即死。
他炼了这几味药,便要去寻几名对头的晦气,邀了几个狐朋狗友去了倚翠楼,恰逢对头之一,乐陵都督之子赵蟠,因瞧见赵蟠怀中少女容貌媚人,登时大喝一声:‘好贼,竟敢调戏我老婆!’几人一哄而上,将赵蟠揍得鼻青脸肿,又抢了赵蟠怀中少女,原是倚翠楼新来的红牌殷红玉。这林三公子抢了赵蟠全部银两,又剥了他与两名随从的衣服,将三人连踹带打的赶出倚翠楼,自己却搂了殷红玉宿夜欢乐,酩酊大醉之时,赵蟠领了一群武师前来寻仇,将几人团团围住,也亏这林三公子机警,高喊一声:“且慢,好汉上刑场还给三碗酒喝,老子不喝酒,但有一句话,不吐不快!”赵蟠咧着嘴,冷笑道:“前次上了你几回当,这次你便是将死的说成活的,也饶你不过!”
几名武师挽起袖子,挥拳欲打,听得赵蟠说话,俱都停了下来,只这一眨眼的工夫,老鸨和好事的酒客已围了过来,林三公子面含怒色,道:“大家已说好休战十日,你带了这么多人来,是何缘故!”赵蟠怒极反笑,气急败坏的道:“老子在花厅喝酒,你带了几人进来,二话不说,抓住我便是一顿好揍,你倒说说,是谁先破的例!”林三公子砰的一拍桌子,喝道:“红玉与我两情相悦,我本待替她赎身,谁知一回头的工夫,你这王八蛋就来调戏我老婆,莫说揍你,就是打断你双手双腿,去了公堂,也是我在理!”赵蟠怒道:“放屁,红玉昨日才来倚翠楼,你这几日都未出门,如何认得她。”林三公子手一揽,将殷红玉抱到怀里,道:“我和红玉郎情妾意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家里捂被窝哩。”斜了老鸨一眼,道:“你说是不是。”老鸨不敢得罪他,却也不愿惹了赵蟠,只好含糊道:“是,唔,不是。”赵蟠拉着殷红玉手臂,厉声道:“红玉,你自己说,你愿跟谁?”
殷红玉已吓得花容失色,作不了声,林三公子道:“赵蟠,你只会吓唬女人。”赵蟠额头青筋毕露,道:“你我比武,谁胜了红玉便是谁的。”林三公子冷笑道:“我十二岁,你十九岁,亏你想出这个稳胜的办法,平日还自称大丈夫,原来恬不知耻,连女人都不如。”赵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道:“你待如何。”林三公子道:“须想一个公平的办法。”心念电转,已计上心头,道:“眼下蝗灾肆虐,你我比赛捉蝗虫,各凭一己之力,谁捉得多,杀得多,就算谁胜,彩头便是殷姑娘,另加一万两纹银。”赵蟠心中连连冷笑,暗道:“你有多少力气,难道我还会输给你?”两人白纸黑字,写下契书,约定次日辰时比赛,结果自然是林三公子赢了个满堂才,乐陵全境的蝗虫几乎都被他的‘穿肠烂肚散’杀个精光,自此名动天下。赵蟠输了个灰头土脸,因一时只筹够六千两纹银,还被迫学了几声狗叫。
赵蟠之父为乐陵都督,虽与林准之平级,却是外省调来的官儿,如何敢惹林准之这个地头蛇,何况皇上圣言御断,亲赐‘聪慧敏孝’四字,事已定板,也只好咬碎牙往肚里咽。自此以后,林三公子在这乐陵城中,更是呼风唤雨,无法无天,整日斗鸡走马,四处玩乐,与土皇帝无异,偏他行事仗义,虑事缜密,泼皮无赖的事做了不少,大凶大恶反是一件没做,遇见狼狈之人,还会时时接济,百姓反而喜他,宦仕豪族人人与他相交,拜兄拜弟不知交了多少。
众官你一言,我一语,句句不离歌功颂德,马屁迭起,林准之为官多年,素来精明,如何不知他们心思,赞他或赞林三公子,都是要将屎盆子往林家扣,不愿和这场疾疫担上半丝干系,心下冷哼一声,道:“疾疫来势凶猛,值此危难之际,大家更因同舟共济,上报国恩,下安民意,否则,陛下怪罪下来,嘿嘿,不知要掉几颗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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