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平沙落雁,连环巧计

第五章 平沙落雁,连环巧计

看着她悲伤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墨君狂心碎了,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之所以说这些伤人的话,是因为,逼不得已。

数日前,齐王拓跋泓前来,说了一番话。

墨君狂刚喝完汤药,猜到他一人来此,必定有事。

拓跋泓站在房中,墨氅静静垂着,魁梧的身格,伟岸的气度,俊朗的容颜,一瞧便知绝非池中物,前途不可限量。

“齐王大驾光临,有话不如直说。”

“我收到宫中的消息,昨夜,父皇差点儿宠幸了意浓。”

语气平静,面色如常,然而,只有这二人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可怕。

墨君狂不动声色,即使早已揪紧了心,冷静地反问:“那又如何?”

拓跋泓云淡风清地说道:“我了解父皇的脾性,父皇不会放过意浓。”

“你送她到你父皇身边,自有法子保护她。以你对她的情,以你的智谋,护她无虞不在话下。”

“我的确可以护她无虞,可是,得不到她的心,有何用处?再者,江山与美人,我更喜欢坐拥江山、成就霸业、名垂青史。”

“照此说来,你意欲牺牲意浓、为你谋得江山?”

“可以这么说。”

墨君狂冷冷地嗤笑,“既然你已有打算,又为何跟一个废人说?”

拓跋泓眸色阴冷,“因为,意浓爱你。如若你为我做一件事,我可以护她无虞。不过,若我不出手,不出数日,她就会成为父皇的妃嫔。”

“什么事?”

“下次意浓来看你,你让她对你死心。”

“你不是不知,意浓固执得很,不一定会听我的。”

“这就要看你的能耐了。”拓跋泓剑眉微扬,“一个人若有决心,不愁办不成事。”

墨君狂犹豫不决。

拓跋泓有心也有力保护意浓,只不过是威胁自己,要自己放手,让她对自己死心。

如此一来,拓跋泓就可以趁虚而入,得到她的心。

拓跋泓的私心与计谋,墨君狂怎会看不出来?

然而,他不敢买一个万一。假若他拒绝了,拓跋泓当真不管意浓,那意浓岂不是很危险?

再者,他落魄至此,这辈子还有什么希望?还能给意浓什么?还要得起她吗?

他终究答应了拓跋泓。

两日后,他听闻魏皇册封意浓为锦宁公主,想来往后魏皇只当她是女儿,不会再有其他心思了。然而,他还是说了那些比刀锋还锋利的话,因为,他只愿意浓平安喜乐,不愿她为自己奔波劳碌、周旋在魏皇父子之间。

拓跋泓对意浓有情,会待她好,会给她一个幸福安康的未来。

那些伤人的话,伤了意浓,也刺伤了墨君狂的身心。

心,支离破碎;身,千疮百孔。

回齐王府的路上,水意浓又伤心又气愤,心中瘪着一口气。

马车忽然停了,拓跋泓下车,她发现停车的地方不是齐王府,而是酒楼。

也罢,她正好有事问他呢。

上了二楼的雅间,他掩上窗扇,伙计端上一壶好茶、两碟糕点。

她喝了一杯热茶,压下火气,“为什么来这里?”

“王府耳目众多。”拓跋泓慢条斯理地斟茶。

“原来齐王府也不安全。”

水意浓嘲讽道,坐下来,打量这个雅间。雅间的确清雅,不仅摆放着两盆幽兰,两面墙上还挂着四幅幽兰的书画,屋中好像还有淡渺的兰香。

想起那个救自己一命的神秘男人就是拓跋泓,她心中好像打翻了五味瓶,气恼,不甘,郁闷,想对他发脾气,但又觉得他没有对不起自己。

“为什么骗我?”

“骗你什么?我何时骗过你?”

“从一开始,你就骗我。”

“你倒说说看,我骗你什么?”

她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才红着脸问:“我和娘亲被信阳公主扫地出门,之前你……去过我寝房?”

拓跋泓讶异地抬眸,好像没料到她已知道那件往事。

水意浓窘迫得耳根发热、脸腮发烫,“那日我中了迷心散……是不是你……”

他勾唇,笑得风光霁月,“的确是我。”

她更窘了,“你为什么进我的寝房?”

“当时我正好经过你的寝房,看见大公子将一个下人推进你的寝房,我觉得有蹊跷,就从窗台进去。”他缓缓说起当时的情况,“那下人手足无措,我扼住他的咽喉,问大公子吩咐他做什么,他一五一十地说了。之后,我将他打晕,见你身中迷心散已深,若不及时施救,只怕保不住命。”

“你完全可以帮我找解药,何必亲自……”水意浓猛地顿住,脸腮烫如热锅。

“当时已来不及找解药,再者,迷心散的解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你不是武艺高超吗?不是擅长解毒吗?区区迷心散能难倒你?”她愤愤地问,“你故意的!”

“对!我故意的!”拓跋泓供认不讳。

她气得说不出话,“你——”

他自嘲道:“我救你一命,你不但不谢我,还怪我救你。女人呐,真是难伺候。”

水意浓知道,不应该责怪他,可是,她宁愿那个神秘男人是别的没有瓜葛的人,也不愿是他。

拓跋泓见她一副气苦的模样,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心中也隐隐有气,却无处发泄。

潜伏将军府多年,他看着她一年年长大,出落成一个才情横溢、品貌俱佳的绝色美人,他有时会想,假若拥有这么一个才色双绝的美人,此生无憾。可是,她胆小懦弱,被信阳公主欺负了也忍气吞声,不是他所欣赏的性情女子,他唯有扼腕叹息。

信阳公主施计将她们母女俩赶出将军府,她们在邀月楼落脚,自力更生,短短时日就闯出名堂,让他刮目相看。她性情大变,与之前的水大小姐判若两人,他不相信,好奇心促使他决定探个究竟。于是,他掳了她,以金公子的身份与她见面。后来,他发现她与墨君狂等人有瓜葛,便决定利用她追查《神兵谱》的珍藏之地。

“后来,有很多次机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水意浓又问。

“你不会想知道那人是我,我便不说。”拓跋泓冠冕堂皇地说。

她气结,无言以对。

的确,她真的不愿那个神秘男人是他。知道真相,不如不知道。

她默默喝茶,从头梳理一遍他们之间的事……他救自己一命,接着利用自己查找《神兵谱》的珍藏之地,后来,他拿着那本假的《神兵谱》回魏国,在扬州相遇时,他表明心迹……后来,她随他来到洛阳,再次被他利用……

他数次利用她,对她的情究竟有多少,还真看不出来。比起墨君狂……没得比……

“虽然你救过我几次,但也利用过我几次,算扯平了。”水意浓以谈判的口吻道,“现在,我不欠你。这次合作,是公平交易。”

“公平交易?”虽然不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但是,拓跋泓猜得到大概意思。

他与她之间,一直以他为主导,由他掌控大局,她是他瞄准的猎物,手到擒来,绝无放手的余地。

她表明心迹,语声坚定,“虽然王爷救过我,但我心如磐石,永不转移,你还是趁早死了心。”

回宫后,水意浓和拓跋凝站在宫道上分道扬镳,一个御前公公自称奉了安公公的命来传话。

半个多时辰前,陛下再次昏厥。

她们大吃一惊,匆匆赶往承思殿。

暮色深浓,寒风呼啸,天子寝殿已经掌灯,龙榻那边的灯影却幽暗低迷。

魏皇躺在龙榻上,喘着粗气,气色灰暗,眼眸张开一丝缝儿,看似很虚弱。

林太医和章太医站在窗台前,低声说着什么。

“父皇究竟怎么了?你们怎么当太医的?”拓跋凝走过去,又怒又急地质问。

“公主,微臣已为陛下施针,陛下已有好转。”林太医禀奏道。

“这也叫好转?赶紧治父皇啊。”她气得想抽人。

“微臣正与章太医商量如何医治陛下,公主稍安勿躁。”林太医颇为淡定,不慌不惧。

恰时,拓跋泓、拓跋泽匆匆奔进来,奔到龙榻前,看了看魏皇。

拓跋泽焦虑地问太医:“父皇身患何症?为何昏厥?”

章太医回道:“微臣还无法断症……”

“庸医!”拓跋泽怒斥。

“三皇兄稍安勿躁。”拓跋泓劝道,“父皇的病症,就这么难断症?”

“王爷恕罪,微臣无能。”章太医诚惶诚恐地请罪。

水意浓与拓跋泓对视一眼,希望从他的表情瞧出端倪,可是,毫无所获。

太奇怪了,魏皇为什么再次昏厥?

忽然,魏皇吐出一口鲜血,众人围在龙榻前,失声惊叫,“父皇”,“陛下”,不绝于耳。

林太医挤进来,立即为魏皇把脉。

拓跋凝眸泛泪光,紧张地问:“父皇怎么会吐血……”

林太医闭目把脉,凝神细听,过了半晌才睁开眼,凝重道:“从脉象来看,陛下怕是……身中一种奇异之毒……”

“中毒?”

众人异口同声,满目震惊。

水意浓心尖一跳,又有人谋害魏皇?

拓跋泓忧切道:“还等什么?速速为父皇解毒。”

林太医道:“王爷有所不知,微臣还不能断定陛下身中何毒,倘若冒然下药,只怕有损龙体……”

“那如何是好?何时为父皇解毒?”拓跋泽问。

“微臣和章太医一同研究如何落毒、陛下如何中毒、身中何毒,希望明日能研制出解毒方子。”众人皆急,唯独林太医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速速去研究。”拓跋泓吩咐。

水意浓正为魏皇擦拭嘴角的血迹,宫人换了一床棉被,拓跋凝站在一旁,一脸的担忧。

魏皇时而昏迷时而醒着,脉搏微弱,心脉不振,太医说,随时有可能在睡梦中去了。

这夜,四人守在承思殿,有的在大殿坐着睡着了,有的靠在小榻上歇息,有的坐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着。

四更天的时候,林太医端着汤药进寝殿,给魏皇强行灌药。

灌了大半碗汤药,魏皇吐出一口乌血,仍然昏迷。

“父皇又吐血了,怎么办?”拓跋凝急哭了,泪光盈盈。

“公主莫担心,此血乃乌色,是毒血。”林太医道,“吐出毒血是好事,是解毒。”

众人这才放心了。

拓跋泽又问:“但父皇为何还不醒?”

林太医道:“据微臣估计,不出半个时辰,陛下应该就会醒。”

于是,众人继续等,等着等着,都睡着了。

果不其然,大约半个时辰后,魏皇醒了,不过,身子很虚弱。

众人见陛下苏醒,欣喜地笑了。

魏皇的眼眸耷着,好似怎么也睁不开,鼻息微弱得近乎于无,“朕身中何毒?”

林太医回道:“陛下所中之毒,微臣还无法断定。不过陛下体内的毒只是少量,不足以致命。”

拓跋泓剑眉紧拧,“父皇怎会中毒?是误食还是有人落毒?”

林太医道:“微臣还不能断定,还需彻查。”

“父皇,无论是误食,还是有人落毒,都要查个水落石出。”水意浓蹲在床头,顺着拓跋泓的话头说。

“父皇,此事非同小可,务必彻查。若有人胆敢毒害父皇,儿臣定当不饶!”拓跋泽攥紧拳头。

“就由齐王彻查吧。”魏皇轻缓道。

“父皇,儿臣愿和四皇弟一同追查此案。”拓跋泽自告奋勇。

魏皇轻轻地点头,“你们守了一夜,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离去,水意浓留下来照顾他。

他招手,让她坐在床边,“翾儿,朕这些儿子,信不过。”

“父皇为什么这么说?”她伤感道,这便是帝王家的悲哀。

“他们在想什么,朕岂会不知?”魏皇轻叹,“他们巴不得朕立即驾崩,他们便可坐上帝位,坐拥江山。”

“陛下会不会想太多了?”她心想,魏皇心如明镜,还没病得糊涂,看透了这几个儿子。

“朕也年少过,了解他们的心思。”他身子魁梧,却这般虚弱,任人宰割,令人心生恻隐,“你还记得吗?前些日子朕总是不适,时感疲乏,偶尔头疼欲裂,太医找不到病因,想必是中毒所致。”

水意浓恍然大悟,“这么说来,父皇是中了一种慢性的毒。有人在父皇的茶水或是膳食中落毒,日积月累,积到一定的量,便会毒发身亡。”

他深以为然,她不解道:“可是,如果有人落毒毒害父皇,应该不只是吐血,为什么父皇只是昏厥、吐血?”

“朕也想不通,想必是这些日子朕每日喝汤药,毒与药相克,便提前发作。”

“有此可能。”她蹙眉寻思,“不知落毒的人是谁?”

“齐王。”魏皇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

“齐王?”她惊愕,他猜到了?真的是拓跋泓暗中落毒?

“不是齐王,便是卫王。”他微眯的眼眸忽的迸射出一道厉光,“此二人最有可能。”

水意浓更不明白了,“那父皇为什么让三皇兄、四皇兄彻查此事?”

魏皇望着上方的帐顶,没有开口,目光苍老而冰凉。

天亮后,水意浓喂魏皇吃白粥,忽有一人闯进来,跪在龙榻前,“父皇……”

太子,拓跋浩。

魏皇面色一沉,不悦道:“谁许你出来?”

她搁下瓷碗,站起身,正想退出寝殿,却见他招手,要她坐下来。她只得陪在榻旁。

拓跋浩不顾旁人在场,悲痛道:“父皇病重,儿臣不能侍奉……儿臣不孝……”

“无朕口谕,太子不得出房门半步!”魏皇并没有被儿子不知真假的父子之情感动。

“纵然逆旨,儿臣也要侍奉于榻前,一尽孝心。”拓跋浩的眼眸红了,泪光盈眶,语声沉痛,充满了悔意,“这些日子,儿臣面壁思过,想了很多……儿臣知错,儿臣大错特错……父皇一日不松口,儿臣便面壁一日……纵然思过一辈子,儿臣也毫无怨言……可是,父皇病重,当儿子的不在榻前侍奉,便是不孝……儿臣只想略尽孝心,待父皇病情好转,儿臣便回去继续思过,望父皇恩准……”

说着说着,泪水滑落,打湿了粗犷的脸孔。

这番话,情真意切,浓浓的父子情令人动容。

魏皇静静地看他,眼眸闪闪,显然被太子这番话感动了。

“儿臣别无它求,只求侍奉于榻前,望父皇成全。”拓跋浩哭得像一个孩子,哭音浓重。

“陛下,公主熬了一夜,也该回去歇会儿。”安顺道。

水意浓默然看着这感人的一幕,心想,太子的演技可真好,不知在府里排练了多少次。

半晌,魏皇终于点头,“翾儿,你回去歇着吧。”

她起身行礼,“儿臣告退。晚些时候儿臣再来看父皇。”

出了承思殿,回到凌云阁,她又乏又困,却又觉得睡不着,便吩咐宫人备汤浴。

坐在木桶里,温热的水簇拥着身子,身心放松下来,她昏昏欲睡。

春花和秋月用木勺舀水淋在她肩头,见她睡着了,想叫醒她,却又不忍心打扰她。

一人堂而皇之地走进来,她们听闻脚步声,惊讶地望去,连忙福身行礼,却被他阻止。

拓跋泓使了一个眼色,她们躬身退出去,守在寝殿前。

他看着闭目沉睡的水意浓,情潮翻涌,呼吸渐渐急促。

繁密的青丝高高地拢着,鬓发下垂,略显纷乱。肤光胜雪,娇躯柔软,眉目如画,美得令人移不开脚步。

他伸手入水,汤水已经冷了,如若再浸在水中,必定着凉。

于是,他取了一件宽大的袍子,抱她起身,裹住她整个身子,将她抱到寝榻上。

熬了一整夜,水意浓很困,感觉自己被人动了一下,却因为太困而不想睁眼,只想好好睡一觉。如此,她转过身,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拓跋泓擦干她的身子,取走大袍,再为她盖上厚厚的棉被,让她睡得舒服些。

他脱了衣袍、钻入被窝,他拿过她的手臂,吻触她的掌心、皓腕与胳膊……

水意浓睡得沉,却也渐渐有了知觉,慢慢清醒。

她蓦然睁眼,用力地推开他。

这一推,虽然她使了最大的力气,对他来说,却毫无作用。只是,他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坐起身,唇角微勾,以一种惊艳的目光看她。

她低头一看,大吃一惊,立即抓过棉被裹住自己,严严实实。

他太卑鄙、可恶了,竟然趁自己沐浴的时候闯进来!

也怪自己大意,竟然睡着了。

对了,春花、秋月呢?难道他弄晕了她们?

“出去!”水意浓怒斥。

“若我不出去呢?”拓跋泓无赖地笑。

“我喊人了。”

“若你想名节不保,就大声喊。”

“无耻!下流!”她忍不住骂人。

他取了外袍披上,好像决心赖在她的床上不走了,风流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对付这种无耻的无赖,不能硬碰硬,她唯有以退为进,“我一夜没睡,要睡了……你在这里,我怎么歇息?”

拓跋泓轻笑,“你大可安心歇息,我不会扰你清梦。”

水意浓气得想揍他,“你在这里,我怎么睡得着?”

他笑眯眯的,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说到底,你还是担心我……”

她恼怒地瞪他,“你究竟想怎样?”

“不怎样,我就是来看看你。”

“父皇卧榻在床,你不去看他,反倒来看我?”

拓跋泓脸容微敛,问:“此次父皇中毒,父皇是否说过什么?”

她想起魏皇说过的话,琢磨着要不要对他说。

见她如此神色,他知道父皇必定说了什么,“父皇说过什么?”

“父皇心如明镜,不相信任何人。如果你一着不慎,只怕功败垂成,一败涂地。”水意浓凝重道。

“这么说,父皇对我已起疑心?”

“嗯。”她郑重地点头。

他的唇角缓缓勾起来,一抹阴寒的微笑若有若无,好似并不担心魏皇怀疑他。

魏皇卧榻静养,体内的毒渐渐解了,丽贵妃、拓跋凝和水意浓轮流照顾,而太子拓跋浩无时无刻地守在龙榻前,衣不解带,极尽孝道。

对于太子的孝心,魏皇嘴上不说,面上却流露了对太子此举的满意与开心。

两日后,魏皇好了大半,在龙榻上看奏折,处理紧急的政务。

而拓跋泓和拓跋泽奉旨查案,查了三日,终于有了结果。

这日,天子寝殿灯火明亮,济济一堂。

魏皇靠躺着,披着棉袍,甚有威严。众人分成两派,各站一边,好似两军对阵。左边以拓跋泽为首,右边以拓跋泓为首,而拓跋浩坐在床边一角,不属于任何一派。

“查到什么?”魏皇吃了一碗瘦肉粥,气色好些了。

“禀父皇,儿臣查到,有人在父皇所服的汤药里落毒。”拓跋泽道,眉宇之间颇为得意,“父皇,不如先让林太医说说那人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落毒。”

“说。”魏皇面色不悦。

林太医道:“陛下所服的汤药,微臣亲自抓药,再由御药房的宫人煎熬,再送到御前。微臣查过药渣和煎药时所用的药罐、药碗,皆无不妥之处。几经查验,微臣发现,问题出在过滤药渣的纱布上。”

拓跋凝不解地问:“纱布有何不妥?”

“煎药的公公叫小英子,他事先将纱布浸泡在有毒的水中,再用纱布过滤药渣,汤药里就会有少许毒。”林太医道,“陛下服了汤药,就将这少许的毒吃进体内,连续数日,毒越来越多。”

“是什么毒?是慢性的毒吗?”水意浓问,这落毒的方法也太高明了,不知是什么人想出来的。

“此毒叫做‘平沙落雁’,是慢性剧毒。”他继续道,“平沙落雁入体十日,积累到一定的量,就会毒发身亡。陛下服用汤药,微臣所开的药方中有一味药恰好与此毒相冲,因此,陛下才会昏厥、吐血,才会发现陛下中了毒。”

拓跋凝拍拍胸口,“好险。父皇洪福齐天、逢凶化吉,必定是先祖保佑。”

魏皇面目寒沉,喝问:“那煎药的公公,何人指使他落毒害朕?”

侍卫押着小英子进来,小英子跪在龙榻前,惧怕得瑟瑟发抖。

拓跋泽狠戾地问:“大胆奴才!谁指使你落毒毒害父皇?还不从实招来?”

小英子的身子剧烈地颤抖,“陛下饶命……奴才……奴才……不敢说……”

“毒害父皇,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拓跋泽逼问,“说!”

“奴才……奴才不想的……奴才说过不愿落毒害陛下,可是太子以奴才的家人要挟奴才……奴才别无选择……陛下饶命,奴才奉了太子的命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小英子哭道,畏惧而凄惨。

这番话,让寝殿里所有人震惊。

竟然是太子毒害亲生父亲!

拓跋浩闻言,呆了,僵化了,目光呆滞,好像听不懂这番话的深意。

魏皇盯着他,不敢相信这个真相,眼中交织着多番情绪,失望,伤心,沉痛……

水意浓想不明白了,当真是太子毒害魏皇?她看向拓跋泓,他的脸孔平静如碧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并不想插手此事。

他不是要帮太子解决韩王、卫王吗?为什么不理太子的生死?

片刻后,拓跋浩猛地惊醒,抓住魏皇的棉袍,双眼泛泪,悲声道:“父皇,儿臣没有指使他落毒害父皇……儿臣未曾踏出房门半步,如何指使宫人落毒?儿臣真的没有做过,父皇明察……”

魏皇用力地抬臂,拂开太子的手,憎恨地冷哼。

“太子,如若宫人没有得到你的指使,怎敢在父皇的汤药中落毒?”拓跋泽义愤填膺地斥道,“你做出淫乱宫闱、有辱皇室清誉之事,父皇令你闭门思过,已是从轻发落,你竟然落毒弑父。如此大逆不道,该当何罪?”

“三皇弟,本太子没有落毒弑父。”拓跋浩咬牙否认,转向魏皇,万般恳切地说道,“父皇,儿臣每日在房中思过,从未指使宫人行大逆不道之事。若父皇不信,儿臣亦无奈,唯有以死明志!”

此言说得绝烈,语气极重,不似有假。

拓跋泽又道:“父皇,据儿臣推测,父皇令太子闭门思过,太子关在府中已有不少时日,心生不忿,不愿长此被禁足,便起了歹念,暗中指使宫人在父皇的汤药中落毒,又假惺惺地在榻前侍奉父皇,以尽孝道。如此一来,父皇便会被他的孝心感动,原谅他。”

拓跋浩怒道:“你血口喷人!”

水意浓看着魏国皇室兄弟、父子之间自相残杀,觉得万分悲凉。

谁真谁假,魏皇看得出来吗?

“你查到了什么?”魏皇看向拓跋泓,本来已经好转的面色被明争暗斗的儿子气得暗了几分。

“父皇,儿臣所查到的,与三皇兄一样。”拓跋泓沉沉道。

她心中冷笑,原来,他表面帮的是太子,暗地里帮的却是卫王。

拓跋泽眼珠微转,转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沉。

拓跋浩身子一软,面如死灰,必定是没料到一向帮他的拓跋泓临阵倒戈,站在敌人的阵营。

拓跋泓又道:“父皇,两个时辰前,儿臣发现一件事。儿臣去找小英子时,无意中看见他和三皇兄在一处隐蔽的角落交头接耳,好像在密谋什么。由于隔得有点远,儿臣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四皇弟,你胡说什么?我何时和小英子在一起?”拓跋泽又急又怒地反驳,“父皇,儿臣没有私下见过小英,四皇弟诬陷儿臣……”

“父皇,三皇兄自然不会承认,父皇可亲自审问小英子。”拓跋泓面不改色道。

水意浓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置卫王于死地的局。

魏皇目光冰寒,喝问:“究竟是谁指使你落毒?说!若有半句虚言,诛九族!”

小英子吓得当场失禁,“奴才……是卫王吩咐奴才落毒……”

拓跋泽惊得睁目,“本王没有指使你!你瞎说什么?”

“你为何说是太子指使你?”拓跋泓怒问。

“是卫王要奴才这么说的……卫王抓了奴才的家人,要挟奴才为他办事……奴才迫不得已才听命于卫王……”小英子伏地哭求,“陛下,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招了,是卫王命奴才落毒,指证太子……奴才不这么做,奴才的家人就都死于非命……奴才知道自己活不了,恳请陛下饶过奴才一家人……求陛下开恩……陛下开恩……”

“父皇,他胡说八道,儿臣没有指使他办事……”拓跋泽焦急地解释。

“来人,将卫王押下去!”魏皇大声道,却一口气不畅,咳起来。

拓跋凝和水意浓连忙拍他的背,为他顺气。

两个侍卫进来,押走了大呼小叫的拓跋泽。

安顺派人去传太医,水意浓扶魏皇躺下来,忽然间觉得,拓跋泓太可怕了。

拓跋浩看向拓跋泓,四道目光在半空交汇,似有千言万语。

当夜,小英子咬舌自尽。

人死了,死无对证,纵然魏皇有心再查,想来也查不出什么。

次日,他下诏,将卫王贬为庶人,着其迁至西郊一座小苑,终身不得踏出苑门半步。

如此诏令,相当于终身囚禁。

而太子拓跋浩,因为表示了悔悟之心与孝道,魏皇松了口,许他初一、十五进宫请安。

此事尘埃落定,已是两日后。

这夜,春花、秋月铺好床被,吹熄了宫灯,只留一盏,水意浓坐在床上,正想就寝,却见拓跋泓大摇大摆地走进寝殿,好像这是他的王府。

他挥挥手,春花、秋月躬身退出寝殿。

她明白了,这两个宫女是他的人。难怪上次他轻易地闯进来。

“不知道哪一日王爷可以在宫中行走自如,而不是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你以为呢?”他含笑反问,坐在床边,“你希望是哪一日?”

“王爷数次行大逆不道之事,阴毒狠辣,应该快了。”水意浓讥讽道。

“那便如你所愿。”拓跋泓眉宇舒展,眼中的微笑磊落光明,没有半分躲藏。

“不是我的心愿,而是王爷的心愿。”

他低声笑起来,她笑道:“在纱布落毒,命宫人先指证太子,再指证卫王,迂回曲折,让父皇不得不信卫王落毒弑父、嫁祸太子,你一人独善其身,当真妙绝。”

话毕,她拊掌,大有嘲讽之意。

拓跋泓掀起墨氅坐下,勾唇淡笑,“有时候,太聪明未必是好事。”

水意浓见他坐在床沿,有点紧张,“太笨、太蠢也不是好事。他到底是你亲生的父亲,你当真狠心,下得了手!爆炸,落毒,下一次又是什么手段?”

他目色一暗,嗓音低低的沉,“你不明白。”

“王爷不愿说,我不强人所难。”

“倘若,你是尊贵的皇子,却只是皇宫里最卑贱、最孤苦的野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最低贱的宫人都可以欺负你、打骂你,当你如脚底泥,任意践踏;倘若,终有一日,你得知母亲惨死是因为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得知母亲被一个女人害死,而父亲还维护那个女人,你恨父亲,却又杀不了他,只能杀死那个女人;倘若,你杀了此生最恨的人,父亲却要杀你,令你无容身之地,你只能逃往他乡,从此孑然一身……”拓跋泓的语声极为平静,好似碧湖不起一丝涟漪。

水意浓听得出来这番话中深藏的怨、恨、怒,心中一软,同情他年幼、年少时的悲苦遭遇。

因为母亲的死,他恨魏皇,他杀了魏皇的妃嫔,魏皇欲置他于死地……如此,他怎会对魏皇有半分父子之情?时隔多年,他回到魏国,心中只有一个信念。

而魏皇对这个早些年想杀死的儿子,又是怎样的感情?

拓跋泓眼中那抹深黑,黑如深渊,剧烈地收缩,“我不是嫡子长孙,没有继承帝位的机会,可是,我相信,人定胜天!”

她并不惊讶,因为,她早已看出他的野心。

他回魏国,做了这么多事,只为那九五至尊的宝座。

“他们到底是你的亲人,就算你坐上帝位,不怕文武百官斥你是杀人狂魔吗?”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他往里坐去,紧握她的双臂,嗓音充满了邪气,“阻挡者,杀无赦!”

水意浓看着他,他的脸庞笼罩着狠戾、阴毒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夜深了,王爷出宫吧。”

“你不想知道,接下来我会怎么做吗?”

“我不知道,不是演得更好吗?”水意浓冷笑。

“这倒也是。”拓跋泓一笑。

“明日我要出宫,劳烦王爷安排。”她径直提出要求。

他知道她想去看墨君狂,眸色一冷,“父皇还未痊愈,你暂时不好出宫,再过几日吧。”

水意浓反驳道:“就算我在宫中,也不可能时刻陪着父皇,我出宫只是一两个时辰,不耽误什么。”

他坚决的语气不容违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她生气地别过脸,也不跟他争辩。在这宫中,能帮她出宫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虽然三皇兄已被囚禁在西郊,但父皇多疑,这几日你必须在宫中多陪陪父皇,莫让父皇胡思乱想。”拓跋泓站起身,目光冷酷,“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念头。如若不听话,墨君狂的身上会多几道伤!”

“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玉石俱焚!”水意浓一字字咬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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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破龙榻:艳骨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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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平沙落雁,连环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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