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鹣鲽情深,欢若平生

第十四章 鹣鲽情深,欢若平生

水意浓想起,墨君狂有一个儿子,大皇子墨子白。

这日,她吩咐宫人去传他到澄心殿。

午时,他踏入大殿,见殿内没有人,便站在一边等候。膳桌上摆着三碟香气四溢的精致糕点,虽然他很饿,却只是看了一眼。

她站在寝殿观察,虽然他身穿锦衣,却是朴素无华的衣袍。一年多未见,他长高了些,面容少了一些稚气,是名副其实的少年了。然而,他浑身上下萦绕着一种有别于少年的老成、稳重。

墨子白不得父皇的喜欢,住在宫中最偏僻的地方,只有两个宫人服侍,没有荣华富贵、身份地位,徒有皇子虚名罢了。可以说,墨君狂对他的漠视,令他在宫中自生自灭。

说起来,墨子白倒和拓跋泓年少时的遭遇相似。

午膳时辰已至,他肯定饿了,看见桌上有糕点,却不流露出半分想吃的神色,可见他的定力非比寻常。

这个孩子,“自生自灭”的这几年造就了他的坚韧不拔、独立自主与睿智稳重。

水意浓走出来,墨子白看见她,立即行大礼,“儿臣拜见母后……”

眼见她似有不悦,他立即改口,“儿臣拜见皇后。”

“坐吧。”她示意他坐在膳桌前,吩咐宫人端上午膳,然后对他道,“这些糕点刚送来,如果喜欢,就尝尝吧。”

“儿臣不饿。”他的目光落在糕点上,却不为所动。

“不饿也可以吃。”她捏起一块,递在他面前。

墨子白接过糕点,慢慢地吃着。

不多时,宫人端上六碟菜,水意浓笑道:“今日你父皇不回来用膳,大皇子便陪本宫用膳吧。”

他默默地点头,虽然脸上没有笑容,却再没有戒备之色。

她一边吃一边观察,他没有爹娘管教,却做足了宫中的礼数,或者说,他本就是懂礼、守礼的孩子,加之寡言少语、行事沉稳,令人觉得,他是一个小大人。

用膳后,她摸摸他的头,“以后就叫本宫‘母后’吧。”

宫女捧着三身衣袍从寝殿出来,水意浓微笑,“日前本宫让宫人裁制了三身衣袍,大皇子不嫌弃,就拿回去穿吧。”

墨子白跪地行大礼,“谢母后赏。”

“以后闲了就来陪陪母后,知道吗?”

“儿臣谨记。”他唇角微动,似有笑意。

“好,去吧。”她慈眉善目地笑。

他接过衣袍,屈身一躬,转身,迈步。

踏出大殿的那一刻,有泪滑落,滴落在精绣锦袍上。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被人关怀的感觉,那是一种叫做温暖的感觉。

这夜,水意浓对墨君狂提起大皇子。他问:“为何忽然提起他?”

她说了今日传他来用膳的经过,“我觉得大皇子懂礼知礼、睿智沉稳,无论是性情还是头脑,都很像你,是可造之材,是储君之选。”

“我还没驾崩呢,这么早就为我想后继之人?”他面色一沉。

“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嘛。”水意浓狡黠地笑,“虽然你正值春秋鼎盛,但那些臣子总是以我没有子嗣为借口,劝谏你广纳妃嫔。如若我收大皇子为子,就能堵住他们的嘴。”

墨君狂不语,若有所思。

她看出他动摇了,继续劝:“君狂,虽然你不喜欢他的生母,但你也不能这么对待一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既然你生了他,让他留在宫中,就要承担养育他的责任。”

他捏捏她的脸蛋,“只要你喜欢,我都依着你。”

也罢,意浓收养墨子白,不是坏事,反而可以堵住那帮朝臣的嘴,还可以让她有所寄托。

水意浓欣喜地笑,“君狂,谢谢你。”

三日后,墨君狂下诏,封大皇子墨子白为睿王,赐居睿思殿。

与所爱之人厮守在一起,日日相见,夜夜相伴,柔情蜜意,最大的幸福莫过于此。

无法生育所带来的痛,慢慢地压入心底,水意浓渐渐想开了,将全副心思放在睿王身上,寻访名师为他讲课授业,请莫七教他武艺、骑射,每日监督他的功课。

还有一件事,令她心中惴惴。

之前,梦中那团白光说,她完成两个神圣的任务后便能回到二十一世纪。现在,她和墨君狂在一起,没有纷争,没有伤害、痛苦,过着宁静、幸福的日子,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完成了那两个任务?她是不是会在某一日、某一刻忽然灵魂出窍、飞回二十一世纪?

可是,那团白光也说了,必须找到一对鸳鸯扣,才能开启时空之门、回到二十一世纪。

那么,鸳鸯扣在哪里?

如果,上苍真的让她找到了鸳鸯扣,她会义无反顾地回去吗?她舍得离开墨君狂吗?

想到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就要离开他,再也见不到他,她的心很痛、很痛。

她应该怎么抉择?

终于,有一夜,她又在梦中见到了那团白光。

确切地说,那团白光已经变成一个小小的、肥肥白白的小男孩,全身光裸,还萦绕着一圈耀目的金色光流,绕着他的身子缓缓流动。

小男孩说她已经完成两个神圣的任务,她错愕不已,问那两个任务究竟是什么。

原来,第一个任务是化解墨君狂的暴戾之气,令他不再滥杀无辜,心存仁厚。第二个任务是,墨国、魏国、秦国,三足鼎立,战祸频扔,而从今往后,因为她是墨国皇后,魏皇不会挥军南伐。如此,天下太平,至少维持二三十年的安定,三国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水意浓总算明白了。

小男孩问她想不想回二十一世纪,她说还没找到鸳鸯扣。

“墨君狂送你的那对鸳鸯扣便可开启时空之门。”

“你之前不是说不是吗?”

“那是因为当时鸳鸯扣还没经历过火劫。鸳鸯扣被火烧过,便具有灵性,可开启时空之门。”

“那首诗又是怎么回事?”

“我忽悠你的。”小男孩嘻嘻地笑。

水意浓气结,恨恨地瞪他。

小男孩蹦跳起来,“若你想回去,我便告诉你回二十一世纪的方法。”

她想了想,坚决地摇头。

因为,她爱的人,在墨国。

他苦恼地皱眉,“你在这里,一生无子,若你回去,二十一世纪医学昌明,看看妇科,也许还有机会生养。”

她怒道:“是你们这些人故意玩我的,你们赔我孩子!”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说道,“我可不想当你的孩子。”

“你当我的孩子?”水意浓惊愕。

“是啊,我师父说上头这么决定的,让我钻入你的肚子……”他用手抹眼,嘤嘤地哭泣,“人家才不要当你的孩子,人家要当自由自在的神仙……”

“不要……”

她猛地惊醒,冷汗涔涔。

原来是做了一个噩梦。

可是,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噩梦,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平淡、幸福、甜蜜、宁静的日子就这么一日日地过着。

水意浓有时觉得,这一日日的过得太快了,有时又觉得很慢。

这种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每日清晨,她为他穿上龙袍,目送他走入清冽的晨雾中去上早朝;每日黄昏,她站在夕阳余晖下的殿门前等候他归来一起用膳;每日夜里,他拥着她入睡,恩爱缠绵,十年如一日。

的确,他做到了,十年如一日。

这十年来,他没有纳妃,身边只有她一个妻。

这便是墨国人所说的“帝后鹣鲽情深”吗?

那帮臣子劝谏他广纳嫔御,他不是不予理会,就是大加斥责,丝毫不给重臣颜面。

久而久之,那些臣子也不再提了,所幸已有子嗣继承帝位——太子墨子白。

在睿王十八岁那年,水意浓提议,墨君狂册他为太子。

墨子白天赋极高,也很上进,文武功课都勤奋学习;因此,短短几年,他就学全了旁人十年所学的。墨君狂见这个儿子这般勤奋好学,性情、胆色、头脑与风范极像自己,便渐渐地喜欢他。

册立他为太子之前,墨君狂特意考他,他的表现极为出色,无论是文史诗词,还是骑射武艺,都出类拔萃,比自己十八岁的时候还厉害。

如此,他才不再犹豫,册立墨子白为太子。

却没想到,在与意浓相守十年后,上苍终于赐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

有时想起,水意浓不敢相信,竟然和墨君狂相守了十年。

这十年,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没有第三人插足,始终恩爱如昔。偶尔吵架,偶尔有过别扭、不愉快,但到了夜里,不是她先妥协,就是他先哄她,便又和好如初,如胶似漆。

因为,他们做到了坦诚相待、彼此信任。

光阴如水,从指尖流过;光阴似风,从指尖飞过;光阴似箭,从指尖擦过。

不知不觉的,十年就这么过了。

水意浓在想,这十年,他们形影不离,下一个十年呢?还能像现在这样恩爱吗?

很想相信他的定力,却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一切都很完美,只有一个遗憾:不能为他生儿育女。

每日,御药房都送来汤药,早晚各一碗,她坚持服药十年。

每当她想放弃,墨君狂就温柔地劝她,甚至要陪她服药。如此,她只能打消念头。

徐太医说,她的身子很好,只是要看天意。

于是,他们互相宽慰,上苍会可怜他们的。

这日,徐太医照常来请平安脉,手指搭上她的手腕,便觉得不太一样。

水意浓见他眉峰一动,以为自己病了,不由得紧张起来。

正巧,墨君狂回澄心殿,见他面色凝重,便问:“意浓身子如何?”

徐太医站起身,面庞紧绷,抱拳道:“恭喜陛下、皇后,皇后是喜脉。”

二人不约而同地惊愕,面面相觑,好像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你说什么?”墨君狂眉宇紧皱。

“皇后已有一月的身孕。”徐太医欣喜地笑。

“当真?”墨君狂欣喜若狂,像一个孩子似的,激动得手足无措,“意浓,我们有孩子了!”

“徐大人,真的吗?”水意浓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不是说无法受孕吗?怎么调养了十年就怀上了?太不可思议了。

“若皇后不信,可传其他太医来把脉。”徐太医笑道。

墨君狂又开心又兴奋,手舞足蹈地笑,“太好了……意浓,我们有孩子了……”

徐太医道:“陛下莫高兴得太早,皇后的凤体调养了十年,不过头三月至关重要,要谨慎安胎。”

墨君狂握着她的手,无法克制得子的喜悦,“徐爱卿,朕的孩儿便交给你了,你务必保住意浓腹中的孩儿,直至孩儿安然出世。”

徐太医领旨,笑着退下了。

水意浓呆呆愣愣的,仍然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意浓,我们有孩子了,这是上苍的赏赐。”墨君狂像是患了躁动症,兴奋地走来走去,“意浓,你说我们的孩儿是男是女?我要好好想名字……好好想……”

“陛下,我腹中……真的有孩子?”这个喜悦来得太突然,她难以置信。

“是!我们终于有孩子了!”他握着她的臂膀,纵声大笑,“意浓,我们等到了!”

她开心地笑,感谢上苍:老天爷,你终于不玩我了。

他搂着她,“意浓,这一生,圆满了。”

二人相视而笑,得子的喜悦与幸福在四目中流转。

分娩的痛,几乎让水意浓丧命。

因为,谁也没料到,她生下一个男孩之后,腹中还有一个婴孩。

然而,第二个婴孩胎位不太正,生产困难,徐太医使劲浑身解数才保得母女平安。不过,虽然平安了,水意浓失血过多,身子很虚,卧榻静养三个月才慢慢好转。

一举得龙凤胎,墨君狂乐坏了,抛下国事、政务,整日陪着她,抱着一双儿女转悠。

一双儿女出世仅十日,他就迫不及待地赐名、封赏。

儿子,赐名墨敬欢,封燕王。女儿,赐名墨欢欢,封昭阳公主。

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名字,水意浓正在饮茶,差点儿喷出来。

欢?

“陛下,这‘欢’字不太好吧。”

“为何不好?我觉得挺好的。”墨君狂抱着女儿,“欢欢,欢欢乐乐,多好。”

“欢乐是好,可也让人想到另外的意思,比如……欢爱之类的。”

“你想多了,一般人只会想到欢乐。”

她无奈,好吧,女儿就叫欢欢吧,可是,儿子绝对不行。她又道:“男孩子要取一个有气势的名字,比如太子的名字,子白,就挺好的。这‘欢’用在男孩的名字上,像是女的,小家子气。”

他笑眯眯道:“这‘欢’字,还有另一个意思,意为欢欢、敬欢是你我相爱才有的儿女。”

水意浓反驳道:“可是,男孩用‘欢’当名字,会被人取笑的。”

墨君狂板起脸,“我的儿子,谁敢取笑?”

她无奈了,他坚持己见,非要用这个“欢”字,她只能随他了。

他派人找了四个奶娘给一双儿女喂奶,安排八个有经验的宫女照顾他们。宫人稍有疏忽,不是被杖责,便是被遣去别殿做粗活。如此,剩下的奶娘、宫人战战兢兢,不敢再有丝毫马虎。

她看得出来,他很爱、很爱这双儿女,宠得无法无天。

三个月后,水意浓可以下床了,便去看望一双儿女。

宫女正为儿子沐浴,她站在一旁学习、观看,却发现,儿子的后背、右肩好像受伤了。

她立即上前察看,却发现,儿子右肩处的青痕好像不是受伤。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让敬儿摔着了?”她厉声问。

“不是,皇后容禀。”宫女惊慌道,“殿下自出娘胎便有了,奴婢仔细瞧过,殿下右肩的青痕不是伤,是胎记……”

水意浓仔细地看了看,伸手摸了摸,儿子毫无反应。

如果痛,儿子会哭的。

这青痕不大不小,好似一枚铜钱那般大,呈扇形,有五爪……她心神一震,这是……龙爪……

敬儿的右肩怎么会长着深青色的五爪龙爪?君狂可知道?

龙爪是真龙天子的象征,敬儿的右肩长着龙爪,那是不是预示,他将是未来的墨国皇帝?

那墨子白怎么办?

她问宫女,陛下可知道敬儿背上这青色胎记,宫女说知道。

那么,以君狂对儿子的喜爱,日后一定会废太子、册立敬儿为太子。

如此一来,墨子白甘心吗?那时会不会发生什么惊涛骇浪的事?他会不会像当年的墨君睿那样,密谋杀害,永绝后患,以残忍、狠毒的手段登上帝位。

水意浓心慌意乱,不敢再想下去。

想了几日,水意浓终究对墨君狂说了这件事。

他引以为豪,“我仔细看过,敬儿右肩的青色胎记有五爪,形似龙爪,该是龙爪。待敬儿大一些,那胎记便会大一些,便能看得清楚。”

她问:“陛下觉得,敬儿背上这胎记有什么深意?”

“敬儿自出娘胎便身带龙爪,这不明摆着敬儿是真龙天子吗?”上苍赐给他一个将会继承他的帝位的儿子,他沾沾自喜。

“可是,子白已是太子。”

“那又如何?待敬儿长大,我改立敬儿为太子。”

水意浓直言道:“陛下想置敬儿于死地吗?”

墨君狂愕然,好似被泼了一桶冷水。

她语重心长地说道:“子白已是太子,以为自己会继承帝位,执掌江山。到头来,你圣旨一下,令他希望破灭,他能甘心吗?他怎会心甘情愿拱手让出帝位?”

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放心,我自会为敬儿铺好这条路,让敬儿顺利坐上帝位。”

“只怕不会如你意,安定郡王便是前车之鉴。”她眉心微蹙,“君狂,我想过了,让太子继承你的帝位,敬儿永远是亲王,肩背的龙爪不会有人知晓。只有这样,你我百年之后,敬儿才能一生平安。”

“敬儿是真龙天子,这是天意,我们怎能逆天而行?”墨君狂沉沉道,“纵然太子有心染指帝位,图谋不轨,也不会得逞。因为,天意便是天意,不会更改。”

多年来,他们第一次争执得面红耳赤。

水意浓楚楚地看他,柔声恳求:“君狂,这次听我的,好不好?”

他坚持己见,“不是我不听你的,而是,我不想违背天意。”

她不再劝了,孩子还小,还有很多机会劝他。

看着孩子成长,是最幸福、最快乐的事。

很快,敬儿和欢欢长牙了、走路了,会叫父皇、母后了,小小的人儿招人喜欢。

敬儿身子略高,英姿威武,那双浓眉形状完美,那眼瞳深黑若渊,与墨君狂如出一辙;欢欢身形娇小,肥肥白白的小脸清秀玉致,五官酷似水意浓,玉雪可爱。

偌大的皇宫,因为有了这两个小小人儿而热闹许多,他们厮守的日子也添了许多乐趣,开心与苦恼相伴,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俗世快乐与幸福。

而敬儿肩背上的深青胎记也大了,那五支龙爪清晰可见。

水意浓早就警告奶娘、宫女,若有人将燕王肩背上的胎记泄露出去,死罪难饶,还会获及家人。

如此,除了这些人,都不知道燕王身上的特异之处。

如果墨子白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想。

她观察过他,他很喜欢年幼的弟妹,时常抱他们,逗他们玩,而他心中怎么想的,只有他知道。他是否担心太子之位被夺?是否忌恨敬儿?

她不敢胡乱猜测,只能命宫人、侍卫万分谨慎,不许发生任何意外。

然而,再怎么谨慎,意外总会发生。

这日,水意浓正在吃午膳,偏殿的宫女匆匆奔来,面色惊惶,“皇后……不好了……”

“怎么了?”她的心猛地揪紧,难道是敬儿、欢欢出事了?

“公主……”宫女急得哭了,“公主……快不行了……”

水意浓心神一震,飞速奔向偏殿。

欢欢,千万不要有事……欢欢……

正巧,徐太医来请平安脉,见皇后面有异色,连忙赶过去。

水意浓奔进寝殿,但见女儿躺在床上、粉玉似的小脸儿泛着青黑之气,心神大震,“欢欢……欢欢……”

宫女跪在地上,惶恐地哭,“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公主饿了,奴婢便喂米粥给小公主吃……这碗米粥吃了一半,小公主就哭闹起来……奴婢哄了一会儿,小公主还是哭闹,面色变了……奴婢不敢耽搁,连忙差人去禀奏皇后……皇后,是奴婢伺候不力,奴婢不知为何会这样……”

水意浓慌乱地察看女儿,欢欢还有呼吸,只是好像已经昏迷了。

适时,徐太医快步进殿,立即为欢欢诊治。

她紧张地握拳,向天祈祷,欢欢不能有事……欢欢不会有事的……

诊视片刻,他匆匆走向大殿,写了一张药方,吩咐一个公公火速去御药房煎药,还催促公公尽快回来。

然后,他回到寝殿,取出银针,为小公主施针。

“欢欢是不是中毒?是不是很严重?”水意浓忍不住问,心慌意乱,双眸含泪。

“确是中毒。”徐太医在欢欢的头上、手上等穴位上施针,“小公主已昏迷,能否醒来,听天由命了。”

听天由命?

这四个字,犹如晴天霹雳,击中她,她懵了……欢欢竟然这么严重?

欢欢……

徐太医拿起床榻边案上的半碗米粥,用手指取出一点,仔细地闻了闻,再用舌头舔了舔。

有人奔进来,水意浓转过头,泪落如倾,“陛下……”

墨君狂箭步走来,揽住伤心欲绝的皇后,看向床上那好像没了气息的小人儿,担忧地问:“欢欢怎样?”

“小公主吃的这碗米粥被人下了不少夹竹桃粉。”徐太医道,“如若大人误食夹竹桃粉,严重者会中毒身亡。而婴孩体弱,一旦误食,只怕……”

“只怕怎样?”墨君狂颤声问道,心好似被插了一刀。

“小公主吃了不少,如今昏迷不醒,只怕……难以回天。”徐太医语声沉重,“微臣施针希望能抑制毒性的蔓延,但也只是希望。”

“意浓数次中毒,你都有法子救活意浓……夹竹桃并非剧毒,你有法子救欢欢的……你快想想法子……”墨君狂蹲在床边,抚着女儿的额头、小手,哀痛不已。

“虽然夹竹桃的毒性不如其他剧毒,但误食过多,也会致命。”徐太医道,“小公主昏迷,面泛青黑之气,说明毒气已蔓延至五脏六腑,微臣尽力而为……”

“朕命你一定要救活欢欢!”墨君狂悲痛地吼。

徐太医不再说什么,唯有竭尽全力救治小公主。

水意浓哭倒在墨君狂怀里,悲痛欲绝。

不久,公公端回来汤药,徐太医赶紧将汤药灌进小公主的口中……然而,根本灌不进去,因为,小公主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再次察看,确诊小公主已走,于是悲声道:“陛下,皇后,微臣无能,小公主……已经走了……”

墨君狂震骇,痛彻心扉……水意浓闻言,一口气提不上来,双眸一翻,昏厥了……

醒来时,水意浓发现自己躺在寝殿的龙榻上,感觉做了一场噩梦。

对,那只是噩梦,欢欢没有中毒,欢欢好好地活着……

然而,当她来到偏殿,惊呆了——墨君狂坐在床边,怀中是昏睡的欢欢,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僵化。

从他悲痛而呆滞的神色就知道,那个噩梦是真的,欢欢已经死了。

她一步步地走进去,双脚似有千斤重……欢欢,你来到世间不过一年,还没长大,刚刚会叫父皇、母后,你就这么离开父皇、母后了吗?欢欢,是不是父皇、母后不够好,是不是不喜欢这里,才离开我们?

欢欢……

她泪流满面,抚触欢欢青黑的小脸儿,手颤得厉害。

欢欢,是母后不好,没有保护好你……是母后的错……

“或许欢欢不喜欢帝王之家,或许欢欢与我们无缘,才会离开我们……”墨君狂沉声道,悲痛欲绝。

“欢欢……”水意浓将女儿抱过来,泪珠滴落。

墨君狂的近身公公带着一人进来,她讶异,为什么带端柔公主来?

端柔公主是李昭仪的女儿,当年,李昭仪数次谋害水意浓,墨君狂查出真相,当着众人的面,赐李昭仪绞刑。当时,端柔公主年仅四岁,与母妃见了最后一面,便被宫人抱走。

时隔多年,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娇美绰约的少女。

她静静地站着,身着一袭雪白的衫裙,好似一尊精致的雪雕,面无表情,寒气逼人。

那公公禀奏道:“陛下,皇后,奴才查到,端柔公主在小公主的米粥下夹竹桃粉,毒害小公主。”

水意浓震惊,竟然是她!

墨君狂豁然起身,“啪”的一声,掴了端柔公主一掌,气得脸膛紧绷,“朕白养了你这个女儿!”

“小公主死得好。”端柔公主玉秀白皙的脸上漾着冰寒嗜毒的微笑,“父皇当儿臣是女儿吗?”

“欢欢年仅一岁,你竟然对她下如此毒手,你蛇蝎心肠!”他怒斥,黑眸染了血,红得吓人。

“若论蛇蝎心肠,有谁及得上母仪天下的墨国皇后?”她盯着水意浓,眸光怨毒,饱含仇恨,“欠债还钱,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水意浓明白了,端柔公主恨自己,是因为她的母妃因自己而死。

那年她只有四岁,但与母妃的生离死别让她永远记住那段血海深仇;即使她不知道,李昭仪的近身侍婢也会告诉她。

墨君狂也明白了,“你母妃是朕杀的,与皇后无关,你要怨就怨朕!当年你母妃数次谋害皇后,赐她绞刑已是格外开恩!”

端柔公主赫然打断他,狠毒道:“儿臣不想听!儿臣只知道,母妃是被她害死的!母妃死了,父皇也不要儿臣了,儿臣孤苦无依,孑然一身……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她杀儿臣的母妃,儿臣就毒死她的女儿!”

“你丧心病狂!”他气得双臂发颤,“你母妃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不能怪旁人!”

“父皇自然是维护她。在父皇眼中,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杀人也是对的……”她声嘶力竭地吼,脸涨得通红。

“端柔公主毒害小公主,罪无可恕,杖毙!”墨君狂厉声道,“拖出去!”

端柔公主并不怕死,被押走的时候,狠毒地瞪水意浓。

他跌坐在床上,余怒既消,剩下的便是伤痛——竟然是大女儿害死了小女儿,这是他造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在欢欢身上?

水意浓仍然抱着欢欢,心情平静了些,“陛下,饶她一命吧。”

“为何?”墨君狂低缓地问,好似很疲倦。

“算是为欢欢和敬儿积福吧。”她淡淡道,看着欢欢宁静的小脸,心中柔软。

他愣了须臾,揽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好。”

墨君狂下诏,端柔公主毒害昭阳公主,贬为庶人,逐出金陵。

由于欢欢夭折,水意浓伤心不已,抑郁了大半年才慢慢好起来。他使尽法子开解她,终于让她走出丧女的阴霾。

为免重蹈覆辙,他命人肃清宫中的宫人,将那些年老、可疑的宫人逐出宫。

敬欢健康地成长,有父皇的宠爱、母后的疼爱,有最好的服侍,有最尊荣的身份、地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

小人儿一日日长大,越来越像父皇,墨君狂溺爱得无法无天,儿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是天上的月亮也要设法摘下来给他玩。水意浓多次劝说,都是无果。

敬欢三岁时,坐在肩舆上,宫人抬着他逛皇宫,每经过一座宫殿,他就说出这座宫殿的名字。比如,这是清宁殿,这是凤栖殿,这是睿思殿,这是澄心殿……

四岁时,他已经会背上百首诗词,莫七教的一套剑术,他也耍得有模有样。

他时而霸道蛮横,时而乖巧懂事,时而口齿伶俐,时而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令大人回答不上来,时而将大人反驳得哑口无言……总之,他太聪明了,才智高于一般的四岁小孩,朝中大臣美誉为“神童”。

拥有这么一个神童儿子,墨君狂引以为傲,恨不得无时无刻带着儿子,向所有人炫耀。

秋冷来袭,一日,敬欢睡醒了,见寝殿里无人,便去找父皇、母后。

可是,大殿、寝殿都不见母后,他想了想,便去母后经常去的浴殿找找。

浴殿里暖光迷离,。

墨君狂曲起她的腿,沉声问:“意浓,这么多年了,为何我总觉得你身上还有我尚未发现的神秘之处?”

“哪有什么神秘之处?”水意浓眸光迷乱,右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滑,抚过他的后腰,继续往下……

“我这便开始寻找。”

“父皇,母后,你们在做什么?”敬欢奶声奶气地问,一双晶亮的黑眸骨碌碌地转。

他们震惊地僵住,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

儿子站在不远处,身上没有穿外袍,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眸无辜地望着他们。

“敬儿乖,父皇与母后正在……做运动……”水意浓急中生智,尴尬地笑。

“做运动?运动是什么?”敬欢歪着头,小脸布满了迷惑。

“是……”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敬儿乖,母后与父皇正在练剑。”墨君狂干笑,仍然雄姿勃发,不愿就此停住。

“父皇骗人,练剑为何不穿衣袍?”敬欢指着父皇,英眉紧蹙。

“那敬儿觉得,母后与父皇在做什么?”墨君狂呼出一口气,以退为进。

“父皇,你欺负母后。”

“父皇没有欺负母后。”

“还说没有?父皇压着母后,就是欺负母后。”敬欢正气凛然地说道,“儿臣要保护母后!”

话毕,他挥动着小胳膊小腿走过去。

他们吃惊,墨君狂连忙道:“敬儿乖,不要过来。”

敬欢走了三四步,总算止步,“为何儿臣不能过去?”

墨君狂头疼不已,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四岁小男孩可不罢休,又要走过去,“父皇与母后练剑,儿臣也要练剑,儿臣要与父皇、母后一起练剑。”

水意浓急急道:“好,父皇、母后陪你练剑,不过你没穿外袍,会着凉的。不如这样,你先回寝殿穿外袍,父皇与母后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敬欢看看他们片刻,终于点头,“好,儿臣先回去穿衣,父皇与母后要等儿臣哦。”

见儿子走了,他们大口大口地喘气。

墨君狂还要继续,水意浓推开他,含笑睨他,“稍后敬儿还会来,你想再来一次惊魂?”

他起身穿衣,“咱们这儿子,长大了可不得了。”

“瞎说什么?他只是小屁孩,懂什么?”

“咱们敬儿绝顶聪明,比寻常小孩聪明百倍,会记在心中。”

穿戴完毕,他拉着水意浓的手离开了浴殿。

五岁时,敬欢开始学习文史,六岁开始练拳脚功夫,九岁时已是文武双全的神童。

每当看着儿子又长高了一截、文武功课又进步了,水意浓就很欣慰。

这几年,她的身子每况愈下,每日都要服药调养,却总也无法痊愈。

徐太医说,那年生养龙凤胎,失血过多,伤了身子;虽然此后精心调养,但是她的身子已被掏空,只剩几年寿命了。

闻言,墨君狂如遭雷击,悲痛不已,命他不要告诉她,好好调养她的身子。

然而,近来这两年,水意浓感觉得到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不是这儿痛,就是那儿痛,不是心慌气短,就是小腹不适。总之,浑身不舒服。

虽然徐太医没有明说,但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相守一二十年,够了,她得到了一代帝王的深情、痴情,得到了墨君狂唯一、完整的爱,她还奢求什么?

这一生,圆满了。

这年,敬欢十岁,她四十岁,他们已经相守二十年了吧。

二月,春光烂漫,她卧榻不起,墨君狂悲伤难抑,让太子监国,陪她到“杏花春”静养。

十余年前,他下令在东郊建造一座游冶园林,名为“杏花春”。如此,他们便可抛下国事、出城游玩,享受悠闲、宁谧的独处时光。此后,每年夏季,他们必到“杏花春”避暑。

从春日到秋日,水意浓日渐消瘦,忍着病痛,努力地活着,希望多陪他几日。然而,终究会有那么一日,她再也坚持不了了。

这日,她说想去花苑看看那些娇艳的奇花异卉,于是,墨君狂抱她来到花苑的水榭。

碧空如洗,琉璃似的日光妆点着缤纷盎然的花苑,烂漫璀璨。一池碧水惊秋,倒映着蓝天白云。水榭四周种满了奇花异卉,红的,白的,粉的,黄的,五彩缤纷,芬芳随风飘远。远处有几株烧得浓烈的红枫,宛如几簇火焰炙烈地燃烧,又如数朵灿烂的晚霞,诉说着落日的孤单。

他抱着她,她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喘,“好美啊……”

“往后每日我都陪你在这里赏花、赏景。”墨君狂低沉的语声压抑着悲痛。

“好。”水意浓的小脸呈为灰暗之色,没有光泽,眼梢的微笑却仍然美丽动人,“陛下,我不想敬儿步欢欢后尘。”

“这么多年了,为何提起欢欢?”

“陛下可否答应我,我走了之后,不要改立敬儿为太子。”

他的心柔软而疼痛,却不愿流露得太多,“好。”

她轻缓道:“我只希望,敬儿平安长大……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当皇帝……未必能得到幸福……”

墨君狂柔声道:“我明白。”

水意浓的小手本是被他握着,忽然翻手握在他手背上,“这二十年,陛下一心一意待我……我很快乐、很幸福……”

“我亦快乐、幸福。”

“想起当初你利用我、伤害我的那些事,竟觉得好笑……”

“那时候,我并不知男女之间的情爱如此痛苦、又如此甜蜜。”

“陛下为什么……喜欢我……”

“你流落青楼,坚强不屈;你天不怕地不怕,竟有胆量挑衅我;你聪明有主见,特立独行……其实,我也不知何时喜欢你,只觉得,任何人都不能得到你,只有我才能享有你的美……”

她唇边的轻笑随风散去,“陛下好霸道。”

墨君狂语声缠绵,“意浓,若有来生,我还是这么霸道,你还是这么美丽聪慧,你我相遇、相爱,恩爱一世,可好?”

水意浓莞尔道:“好。我等你来找我。”

花苑静寂,几个宫人站在远远的地方,等候传召。冷涩的秋风扫过,一枚红枫飘落枝头,在风中飞舞,辗转飞到碧池边,飘落在碧水上。

一碧一红,极致的浓艳。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在她眼前慢慢模糊……

“陛下,当初为什么出宫去邀月楼找我……”

“有一日,我听宫人在墙根下嚼舌根,说邀月楼将有精彩的歌舞表演,还打着几句语气狂妄的话:最震撼的歌舞!最神秘的女子!绝对美妙的飨宴!绝对精彩的体验!我起了好奇心,问容惊澜是否真有其事。那夜,我出宫,与容惊澜、皇弟前往邀月楼。没想到……”

墨君狂缓缓说着,感觉到她的手轻轻滑落,这个瞬间,他心中剧痛,热泪涌出,滑落脸庞。

然而,他不能停,悲声压抑着丧妻之痛,“没想到,那歌舞很是新奇、有趣,容惊澜打听到这些歌舞是一个女子编的,便让邀月请来那女子……”

敬欢练完剑,想与母后说会儿话,却见父皇哭了、母后双眸闭合,隐隐地猜到母后走了,吓得哭了,“父皇,母后只是睡着了,是不是?”

“你母后累了,要好好地歇息,不会再醒了……”墨君狂到底忍不住,痛哭出声。

“为什么母后不会醒?”敬欢拉着她的手,轻轻摇着,“母后,醒醒……母后……母后……”

“敬儿,不要这样,你母后真的累了……”

“母后,不要丢下儿臣……呜呜……”敬欢嚎啕大哭。

墨君狂搂着儿子,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魏国,洛阳皇宫。

秋夜深沉,昭和殿沉在浓重的夜色里,只有寝殿透出一点昏光。

其实,时辰还早,拓跋泓却已醉倒,斜躺在龙榻上。

一个宫装女子轻步进殿,眼见如此,连忙和近身侍婢一起扶陛下躺好,为他盖好锦衾。

“贵妃,陛下隔几日便饮酒,这么不爱惜龙体,这可如何是好?”近身侍婢愁苦道。

“那么多人劝,陛下都不听,只怕陛下是借酒消愁。”宫装女子是萧贵妃,近几年颇为得宠。

“咦,案上有几幅画像。”近身侍婢道。

萧贵妃走过去,拿起画像,蹙眉看着。

这几幅画所画的都是同一个女子,这画中女子或清媚、或俏皮、或妖娆,千姿百态,千娇百媚,姿容姝丽,是一个大美人。

她忽然想起什么,心神一滞。

后宫得宠的妃嫔,无论是神韵还是眼角眉梢,无论是神态还是嘴唇脸型,多多少少都与这画中女子相似。

这么说,陛下真正爱的女子,是画中女子?这画中女子又是谁?

想到此,萧贵妃的心一分分地冷凉。

原以为,所得的恩宠是因为陛下真心喜欢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替身。

陛下的心中,从来只有这个画中女子!后宫妃嫔,都是替身!

她顿感失落,心隐隐地痛,手一松,几幅画像飘落在地。

夜风越窗而入,吹起画像,几幅画像便散落各处,满地都是。

“谁让你进来的?”

一声怒吼,好似平地起惊雷。

萧贵妃吓了一跳,惊惧地转身,手足发颤。

拓跋泓快步走过来,匆忙捡起宫砖上散落的画像,然后站起身,二话不说就掴了她一巴掌,厉声怒斥:“朕的寝殿,你也敢进来?朕的东西,你也敢动?”

萧贵妃看着他眼中、面上的戾气,惧怕地畏缩着,不敢争辩。

这时,一个侍卫进来,“陛下,卑职有事禀奏。”

“还不滚?”拓跋泓冷酷道。

“臣妾告退。”萧贵妃福身行礼,然后退出寝殿。

“何事?”

“陛下,墨宫传出消息,墨国皇后薨了。”

拓跋泓呆了一呆,紧接着,像有一柄长剑刺入心口,剧痛侵袭,蔓延至四肢百骸。

意浓死了?

年仅四十,怎么就死了?墨君狂,你怎么可以让意浓就这么走了?墨君狂,你混蛋……

他紧紧抓着几幅画像,慢慢走向龙榻,好似难以负荷这样的悲痛,很慢,很慢……最后,他坐在榻下的宫砖上,看着画中女子,痛哭流涕……

意浓,你就这么走了吗?

自那年离别,本以为也许还有相见的一日,却没想到,你竟然就这么走了……

意浓,此生此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拓跋泓剑眉紧拧,泪水不断地涌出,心痛得喘不过气……

萧贵妃并没有走,站在大殿一处隐蔽的角落。她听见了侍卫的禀奏,听见了他悲痛的哭声。

原来,陛下痴爱的女子是墨国皇后。

听闻,墨国皇后水氏,乃墨国水大将军长女,曾为墨国首屈一指的舞伎,跳过几支独树一帜的舞,曾有人想学,却怎么也学不会。后来,亦钟情于她的墨国晋王,为了她弑兄夺位,当了数月的皇帝,帝位再次被墨皇夺去。此后,墨皇册封她为皇后,为了她废六宫,待她一心一意,二十年如一日。

天下人皆知,墨国帝后鹣鲽情深。

就她所知,墨国皇后水氏,是一个传奇。

水意浓薨逝半年后,墨君狂驾崩。

这二十年,他勤于政事,身子并不好;丧妻之后,他万念俱灰,觉得枕边人已经不在了,了无生趣,情志不舒,肝气郁结,久而久之,身子每况愈下,只熬了半年,追随爱妻而去。

回光返照之际,太子和敬欢都在龙榻前,哭成泪人。

“不要哭……”他摸摸小儿子的头,“人总有一死,父皇只是去陪你母后,因为你母后很孤单。”

“父皇,不要丢下儿臣……儿臣要父皇、母后……”敬欢悲伤地哭。

“子白,朕把墨国江山交到你手中,你务必勤于政事,当一个万人敬仰的皇帝,不要让朕失望。”墨君狂嘱咐太子。

“儿臣不会让父皇失望,儿臣会以父皇为榜样,当一个好皇帝。”墨子白已是三十出头的男子,与其父有三分相像。

墨君狂欣慰地笑,“好,好孩子……子白,朕还有一个心愿,望你为朕完成。”

墨子白落泪道:“父皇请说,儿臣必定竭力办成。”

墨君狂将兄弟俩的手放在一起,“朕希望,兄友弟恭。朕走了,你们兄弟俩便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做兄长的要爱护弟弟,做弟弟的要敬重兄长。”

墨子白道:“父皇放心,儿臣会护着弟弟。”

墨君狂眼睫轻眨,了无心事,黝黑的脸庞漾着轻淡的笑,仿佛看见了爱妻。

慢慢地,他缓缓阖眸,手臂滑落……

“父皇……”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哭喊。

“太子殿下,当务之急是安排陛下的葬礼。”莫七悲痛地提醒。

墨子白转过身,拭去眼泪,“父皇自当与母后合葬永陵,七日后出殡。”

莫七问:“太子殿下何时登基?”

墨子白目光坚定,“稍后本太子与朝中大臣商议此事。”

五日后,墨子白于大行皇帝梓宫前登基。

越二日,大行皇帝出殡,与皇后水氏合葬永陵。

出殡这日,敬欢随送葬队伍去永陵,再也没有回京。

早在太子登基那日,莫七就问他:“殿下有何打算?”

母后、父皇接连过世,年仅十岁的敬欢无法承受,却不得不承受。

纵然悲痛,也要咬牙挺过去。

兄长登基,他是燕王,今后怎么办,他真的不知道。

“殿下,皇后薨逝之前,吩咐卑职一件事。”

“何事?”

“皇后说,陛下驾崩后,殿下不宜留在金陵,可去扬州边境找水大将军。”莫七明白皇后的顾虑,只有远离金陵,燕王殿下才能保全一命,“皇后的意思是,若殿下有兴致,可从军。”

“既然母后做了安排,本王便遵从母后的意思。”敬欢也明白母后如此安排的深意。

出殡这日,入夜,墨子白收到了侍卫送来的辞呈,也收到了宫人送来的辞别信。

莫七辞去了禁军统领一职,敬欢在信中说:

皇兄,父皇、母后相继辞世,臣弟悲痛难抑,只恐在伤心之地无以自拔。今前去扬州边境,从军报效朝廷。勿以为念。

墨子白站在城楼上,望着夜色下的皇宫、金陵城,朝着扬州的方向,望着黑如墨的苍穹,目光悠悠。

皇弟,其实你不必逃往扬州,母后待朕不薄,朕怎会恩将仇报?

夜色笼罩下的官道上,二人策马疾驰,马蹄声响彻九霄。

前路茫茫,天地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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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破龙榻:艳骨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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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鹣鲽情深,欢若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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