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猎户

林中猎户

商人们扩展生意,设分店分舵,一般都是往外走,从县城到省城,从省城到京城,只有这位陈老板是反着的。

他做的,是那深山中的买卖。

现在,他的车队正行驶在那崎岖的环山山路上,总要十天半月,他们才能到达目的地。

这山里的夏天着实令人恐惧啊。若遇到下雨,山陡路滑,泥浆都有半腿深,更不用说那瞬息而至的泥石流,眨眼间便能覆盖道路,掩埋车马。人侥幸跑开了,也前不能行,后不能退,最后硬生生被拖死。

纵是躲过了天灾,也还有那不时出没的山贼,守在那独一无二的必行路口,人财两空也是常事。

可也因为这样,少人敢去,能去,陈老板的生意才特别的好。他又低价从山中收购毛皮,山珍,奇花异草,入秋之后带到城里,也赚得盆满钵满,引得不少同行侧目呢!

今年年初,他的主人专门拜访过山中首领,答应收购他们的烟土特产,低价提供生活补给,但要求他们铺石修路,种树固基,杜绝其他商队。那些首领们考虑了一阵后,竟同意了。

一想到他,陈老板既佩服又恐惧。

半月之后,他的商队总算安全到家了。当然,也累垮了几匹马,遇到了几个熟人小厮。但买了他们的马,再把疲马送给他们,外加一些盐巴皂角衣服首饰,那些家伙还是挺满意的。

午时已过,陈老板在家里短暂小憩后,便急匆匆出门了。

“参见尊主!”他虽未行大礼,言语却是毕恭毕敬的。

“怎么样?”河边,一位斗笠老者正一动不动的盯着鱼竿。

陈老板拿出随身携带的账簿,一页一页述说起来。

老者静听着,中间插问过几次,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你回去吧!”

“是!”

入夜,陈老板在书房里看着账簿,脸上浮现满意的神情。他的夫人轻身送进茶来,未加叨扰,相视一笑便出去了。

看着夫人离去的背影,一阵酸楚涌上他的心头。自己和妻子从小在这山里长大,两情相悦,成家后生活安稳,孩子也很可爱。但母亲离世前,吐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母亲本想将这些旧事带进棺材,但思虑后还是告诉了他,好让他有个应对。拥有了安定的生活,不错的生计,他没想过离开。不过心里从此便有了一根刺,时隐时痛。

直到某一天,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要么你消失,要么完成你父亲的任务!”说这话的,竟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者,气质儒雅。

他的平和守礼,让人不寒而栗。

陈老板想起第一次见到尊主的情形,纵然已过去好多年了,那一天还是如此清晰。打那之后,他也受命出过几趟远门会个客什么的,又或是带去一些书轴,囤货,几句家常话。有时他想,这样也好,不过是跑跑腿,也没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儿。

但他对这些人是好奇的:他们是什么人?尊主听命于何人?他们要干什么?父亲等人是为了啥?

不知道,无从知晓。除了主子,他没跟任何人搭上过话。他们能听懂,但不说话,也不跟任何人交流。

一户农家小院,隐在那深山部落的外围,显得独门独户。因前任户主外出经商,多年未归,这院子便被空置得有些败落。

年前,因为山里时有老虎出没,村民惧怕。一位远游至此的老者,便向村中长老们自荐可以消除灾患,但条件是要一间安身之所。

长老们经过商议,同意一旦灾患得除,便为其新建一处住所。但老者只要了这个空置小院,说是无需劳师动众。村民闻之,便对老者甚是敬重。

“尊主,三十年前,我们为了得到碧玉玺,灭了玉家,但我们也几几乎全军覆没。而今,我们还要重蹈覆辙吗?”入夜,一个瘦小的汉子恭敬地给桌前静坐的老者端上茶盏,然后侍立在旁。

“白蝠,这是我们的使命。。。。。。”老者浅握茶盏,饮了一口。

“尊主,”

“难道安逸的生活,抹去了你的意志?”老者侧过脸来。

“属下不敢,请尊主恕罪!”

“白蝠,那些民间玩物,虽价值不菲,但终究是死的,只有那些有生命的,源远流长的东西,才是无价之宝!”老者转过身去,继续看着他的棋盘。

“尊主,可数十年来,各地送交的药方,有的也不输海药。属下实在不解,那海药为何如此重要?”

“海药乃金疮药之首,药性醇和。”老者言道,“便是我们最好的药师也验不出它的全部成分,多年的努力终付之东流。除了拿到药方,我们别无他法。”

“可这药方我们追了几百年了,真的是非拿不可吗?”

“只要有战争,便会有财富,你懂吗?”

“属下明白。群雄逐鹿,战争是不会停止的,只要我们有此药方,那财富必滚滚而来!”

“嗯,正是如此!”

“可海世宽当年宁可被烧死,也不肯吐露半个字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又该从何下手呢?”

“山进宝!”老者重重言道,落下一个棋子儿。

“白蝠,你说世上究竟有没有长生不老之药?”老者语气轻松,漫不经心地问道。

“尊主,属下浅薄,没听说过,不过属下认为应该没有。古代始皇帝雄霸天下,不是寻而不得吗!”

“嗯,甚是!那起死回生的药呢?”

“这个,更不可能有了,尊主这是在打趣老奴了!”

“哈哈哈,你下去吧!”老者发出爽朗的笑声。白蝠应声退下。

是啊,这样的神药,怎么可能会有呢?老者盯着那棋盘,神情渐渐暗了下来。

深夜,白蝠进屋劝道:“尊主,歇息吧,您经常这般思虑,对身子可不好!”

“白蝠啊,”老者皱眉道,“老夫这三十年来,从未这般忧虑过,这个坎,只怕是过不去了!”

白蝠听后,立即跪言道:“尊主,若是为了那方子,咱们尚可一搏;可若是为了那药,咱们就得从长计议。这世上没有的东西,如何去寻呢?”

“起来吧,你跟了我这么久,胆子也大了!”

“奴才有罪!”

“下去吧!”

“是!”

是啊,仆奴都懂的道理,他又怎会不明呢!老者看了看那装琴的盒子,又瞧着那桌上的茶盏,苦笑了一下。

许是年纪大了,又生活在这祥和的环境中,他也偶尔会忽略自己的使命。如果当年,被选中的人不是他,他的人生,必是另一番光景。

而今他已过天命之年,仍一无所有。

烛火燃尽,快熄灭了,明亮的房间也倏然暗了一下。在这一明一暗之间,他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一个淡泊的青年,虽身为夫子岁月清苦,但喜好棋乐,也并不觉得人生落寞。直到那天夜里,一切都改变了。

许是做梦吧!那个夜,当他正在月下抚琴自娱时,竟被人蒙头掳去。那一路有鲜花的幽香,遥远也能辨别的丝竹之乐,还有沉重铁链的哐啷声。。。。。。

一切毕后,他已身在一处华丽的暗室内。

“从现在起,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一个声音从帘后传来,洪亮威严。

“在下,在下只是一介教书先生。。。。。。”除去蒙眼的黑纱后,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心里也十分害怕。

“你饱读诗书,棋艺精湛,个性隐晦而不形于色,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天下宝贝,取之不尽,你便帮我去寻吧,哈哈哈哈。。。。。。”那声音畅笑而去。

接着他被带去了一处隐蔽的处所。那里所见之人皆戴着头套,只露出两个眼珠,眼神阴寒恐怖。

从“老人”口中获悉,原来的他因犯瘟疫已经暴亡,被草草埋了。家中母亲悲痛欲绝,也一命而去。

变故来的猝不及防,让他一下子无法接受,故而常常惊惧走神,犯了好几回错。直到近睹了一名“不合格”的文士被活活枭了脑袋,那温热的鲜血溅到脸上后,颤抖的他才在这种血腥中惊醒,坦然接受了命运。

他们被分为两类:文士和武士。文士重策略心计,武士习杀人之功。山中数月,谁也没见过谁的正脸,最后全部分散,藏匿民间,各个行业,各种身份。

后面的数十年里,他辗转各地,搜罗天下奇宝,甚少失手。当然也杀人如麻,无论老幼。

许是年华老去,心中又深藏着对家母的歉疚,他向天主跪拜请辞:回归田园!

“这是你最后一个猎物!猎物到手,准你颐养天年!”天主掷下一封密函。

颐养天年,颐养天年!老者从回忆中醒来,脸色凝重。

“世间真有神药,能起死回生!”

济民医馆。近来因为气候反常,病患特别多,每天都排起长队,伤寒、皮肤病、脾胃失和症。子恒跟着师傅张济民,每天忙个不停,竟大半月没有回家了。

他中等个子,五官俊朗,自小迷恋医学,家里那些药材书籍他从小倒背如流。长大后山老爷又给他找了几位老师,他学习后也不满意,非要到张济民这儿来。

可这张济民从不收徒!山老爷试过送药,加高学费,请人游说等,人家都谢绝了。最后还是这小子去赖了几回,不知何故,竟被留下了。他心里还想着这小子真不简单。

傍晚,诊病结束后,子恒收拾着单子药柜。

“子恒,”张大夫温言道,“这些时日病患太多,你也辛苦了,回去休养几天吧!”

“好的,师傅!”子恒应道。

“子恒啊,你聪明勤奋,才学也宽泛,为师觉得你可以自立门户了!”

“师傅,您要赶我走啊,我不走!”

“怎么会呢,可是开医馆不是你的梦想吗?”大夫惊讶地放下茶盏。

“徒儿还没学到您的本事呢。。。。。。除非师傅怕徒儿抢了您的饭碗,非要赶人家走!”

“你这孩子。为师是怕耽搁了你的前程呀,听说朝廷正在广纳医学人才,你。。。。。。”

“我哪也不去,我走了,师傅再见!”没等大夫说完,子恒就离去了,留下身后那人百思不得其解。

路上,子恒心里牵挂着爷爷,健步如飞,不想遇到了外出归来的师母,还带着小师妹盛楠。

他礼貌地和师母打过招呼。这时一位妇女经过,将师母拉到一旁,两人便寒暄起来。

盛楠吃着糖葫芦,津津有味,嘴边都是糖粘。子恒看她又长高了一点,但性子还是那样不拘小节。记得有一次师傅问她长大后要做什么,她竟然说要和爷爷一样当仵作,让她爹差点昏了!

“盛楠,师兄回来给你带糖酥好不?”子恒蹲下身来,看着她满是糖粘的脸。

“不要!”那人答道。

“那你想要什么呢,师兄给你带!”他想说珠花什么的,人家又太小,而且她也不爱戴。

“师兄,你带我去看死人吧!”盛楠答道。这回答可把刚回来的师母吓坏了。

他向子恒简言告别,便牵着盛楠匆匆离去了,嘴里还数落着女子三从四德什么的。子恒看着她们的背影,想着刚才的对话,觉得甚是有趣。

年前他来这里偷窥张大夫问诊,用过好多技俩,装病人、病人家属、做杂役等,几次后就没用了,被赶了出来。他不死心,就悄悄来偷看。

“你在干嘛,是不是要偷东西?”那日他正在偷看,突然腿肚子上突然被人踢了一脚,回头一看——竟是一个满脸怒气的小女孩!

“你印堂发亮,脸色红润,没有生病;衣着不俗,也没有饿肚子。说,你偷偷摸摸在这儿干什么?”她咄咄逼人的问道,很凶!

“嘘,我在看张大夫诊病呢,他不收我做徒弟,我只好偷看咯!”子恒答道。这回答让他觉得自己变小了,和那人一般大。

“是吗?”小女孩露出狐疑的神色,“我爹常说,学医治病是为善举,为百姓解除病痛,不图发财,你可能做到?”

这是—个孩子说的话么!

“当然能!”子恒答道。看着那清秀的小脸,严肃得就像私塾先生在教训人。后来才知道她是张大夫的女儿——张盛楠。

又长一岁了!子恒回过神来,又看了看那远去的背影!平常再忙他也会偷空去瞅瞅她:有时她在学习,有时在刺绣,有时在看医书,有时。。。。。。有时她不在家。

人家才十岁,他二十了,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咳,不想了,无论如何,现在的他,心情是愉悦的!

刚踏进里屋,子恒就远远听见山老爷在书房里大发雷霆。想是哥哥又犯什么错了,或许自己也有份?两兄弟都不接管家中的生意,爷爷脾气大也是正常的!倒是管家来和见他回来,便高兴的去通报了。

“爷爷,他到底要找什么?”茶厅内,看到爷爷阅信后十分生气,子辉很是好奇。

“辉儿,以后有人找你,不用理他,让他来找我便是!”

“还有,如果他们要带你去什么地方,你万万不可去!”山老爷声音很大,透着愤懑。

“爷爷,我回来啦!”一个家伙跑到山老爷身旁卖起乖来,“怎么啦,您又发脾气,伤心伤肝的!”

“。。。。。。臭小子,你也知道回来!”山老爷朝他蹬眼道,“来和,来和,今晚多做些少爷爱吃的菜!”

“好的,老爷。”来和应道。

“臭小子,快去更衣!”

“咋啦,我刚回来您就要支开我,难道我哥要成亲啦?”子恒又调皮问道。

“哦,对,还有这事儿。”山老爷大悟道,“我说了几次了,你们都当耳旁风是吧。。。。。。好,你们等着,过几天我就把媒婆找来,给你们俩安排婚事!”

“不要啊,爷爷。”那二人异口同声道。

“哼!”山老爷气呼呼地回了书房。看到两个孙子回来,其实他心情不错。

可是,一想到那封书信,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配方。真?假?子辉带来的书信上,只有那短短几个字。

数十年前的一天,他也收到过这样一封书信。那些惊心的事件,那些消逝的生命,好不容易才在他的记忆中封存起来。可几十年过去了,他们仍不死心!

屋外,天气说变就变,闪电携着雷声掠过窗棂,一下子就大雨倾盆了。刷刷的雨声一波压着一波呼啸而至,空气里夹杂着雨水腥热的味道,令人非常难受。

第二天,山老爷拿出一只朱红盒子,交给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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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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