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见

那时，夜色已笼向这城市，博德之门被称为“可以蘸面包吃”的潮湿雾气亦渐渐由港口、下城区向上城区蔓延，也许是受到贵族区地势、长明路灯或其它魔法的影响，相较平民区显得有些薄弱。

下城区最近屡发谋杀案——以浓雾夜幕为掩护；上城区往往是各种转弯抹角、不够直接但更加阴险狠毒的方式来铲除对手。

“真奇怪，我还以为人们心中的戾气能被礼法压制，至少也不应该如此明显……最近上城区有多次造成重伤甚至死亡的暴力和‘谋杀’事件，刚刚这里又打了起来？”

随着阿伯戴尔半是自言自语的问话，年轻贵族警惕地看着他：“您不会又想偏袒那些平民吧！”

“最近这段时间，双方都应当轻判、各退一步——实际上我认为法律有倾向性，贵族应该退更多。毕竟，公平/公正/平等/正义是不同的……”阿伯戴尔说的还算留些情面，毕竟都知道法律对贵族要偏颇甚多。

“为什么？”

科朗叹息着接过话：“你们到时候就明白了——希望永远不要明白。但无论如何，刑罚应当是向着轻判的方向前进的。”

“不，那样的话，就不足以体现法律的威严。”阿伯戴尔的副手，现在负责焰拳具体事务的瑞文嘉德插话道。

瑞文嘉德十分死板严肃，平常很少做插话这种稍微失礼的事。

随着瑞文嘉德的接近，科朗嬉笑着的贱脸上露出明显嫌弃的神情。他伸手在吧台上轻轻一搭，衣襟哗啦响处，整个人已升起、飞掠、飘到了老板娘身边。后者一脸嫌弃地伸手，在远处就熟练地将科朗隔开。

在从冒险者退役的这些年里，科朗这种拙劣而低级的揩油招式她已见过成千上万次，甚至科朗成为这里老顾客的时间比她接手还早。

据说当年科朗正是在“头盔与斗篷”里非礼贵族仕女，被独角兽骑士团赶出博德之门，而他却凭着一身本领成为阿伯戴尔的伙伴，富贵还乡。

阿伯戴尔在结束了自己冒险生涯后决定停留在博德之门，之后逐渐成为焰拳统领和大公爵；而科朗也凭着冒险时攒下的钱财和实力，控制了几个家族作为手下或助力将他抬进议会，直到现在成为博德之门除几位公爵外最不容忽视的大贵族。

在博德之门，明面上可能只有作为大公爵和焰拳统领的阿伯戴尔势力大于他，在暗面能胜过他的也可能只有平地的“下水道保洁公会”，其它如安姆影贼、深水城赞那法公会、卢斯坎死鼠帮……都压不过他。

幸好科朗连阿伯戴尔都不太能指挥得动，所以虽然阿伯戴尔对他生活作风有些不满，其它贵族却对科朗沉迷酒色犬马十分赞赏。

——即便银盾公爵提倡纪律、品德、秩序、整洁等的“新生命运动”遇到科朗都要绕行，只能对其他贵族进行“道德”和“知识”的约束、教育、改正。

博德之门有四位公爵，其中包括一个只会说“是是是”的好好先生、一位身体抱恙、常年养兵的女士，也就是说，唯有阿伯戴尔与银盾两人掌控实权。

借着“新生命运动”，银盾提拔了不少倾向于他的官员，而阿伯戴尔一味退让的表现更助长了人们倒向银盾。

因此，银盾表面上越发表现得与阿伯戴尔友善。

他撇下簇拥着他的人群，面带笑容地走到阿伯戴尔身旁，坐下，要了杯水，故作轻松地问道：“你觉得，那家伙的投资项目怎么样？”

“啊？哦，不太清楚，我只初步听说了这消息，没确认他是否真是科曼索的人……”心不在焉的阿伯戴尔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身份应当是真的，伪造的可能性不大。但我们并未受到那些精灵官方的通讯，我想他并不是很重要的来客，由我或下面的人自行处理即可。”瑞文嘉德显然已经做过了调查，向阿伯戴尔解释着。

阿伯戴尔略显无奈的摇摇头：“毕竟密斯卓诺的卫队长想要我的歼敌者已经很久了——哎，我明明说了是赝品，他们依然不信……”

科朗冷笑着：“他是觉得你想偷偷把真品留下……就算那剑真是他的又如何？毕竟他已经死了几百上千年了，难道还真不准死人的物品流通到外不成？谁知道他会复活？”

他补充说：“毕竟能单人施展精灵高等魔法仪式的那位早就失踪了，我们只要不得罪那女的就惹不出那大法师，密斯卓诺的其他人都是废物——不过我们还是应该像科米尔一样，尽量给他们一些援助。”

银盾也赞成地点头：“是啊，虽然那些精灵没什么用，但至少可以替咱们牵扯新奈瑟瑞尔和桑比亚。”

阴魂城，也就是新奈瑟瑞尔虽然恶名昭彰，但他们正因此才要坚持在表面上维持桑比亚的独立，然后以他们精通的阴影位面交通法术，提升桑比亚货物的运输能力，由此从桑比亚的商业贸易中获得极大利润。

虽然博德之门和新奈瑟瑞尔并无仇怨，但即便以剑湾的海洋运输贸易为主，对于桑比亚这种威胁全大陆贸易的对手……还是能打击就打击！

因此，拉拢新奈瑟瑞尔和桑比亚关系不佳的国家、城市，就成为博德之门布置闲子的较佳选择——反正扯竞争对手后腿，对博德之门也没啥损失！

“阴魂城行事太霸道了，竟想垄断阴影位面的交通，早晚要给他们好看！”年轻贵族也跟着恨恨地说。

“跨位面和传送运输被传奇法师掌握，是费伦恒久不变的道理。但幸好，我们有了魔法瘟疫……”银盾叹息道。

别的不说，博德之门旁边隐居的魔师据说就掌控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传送门和异界入口，用这个来维系他手下成百上千的巫妖军团。

而因魔法瘟疫而去世的那位疯法师，其生前掌握的传送资源传闻中更是较魔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即便白道，奥若拉商会背后也站着阴影谷的大贤者，世界旅者更是靠自己财力撑起了穆尔霍兰德复国运动。

“猫城的蒋老太太，据说也是足以与那些人抗衡的传奇施法者，因此蒋家商会能弄到一些连奥若拉商会都没有的异界布料和服装……好像是异界的侏儒以幻术结合纺织打造而成……”

阿伯戴尔正思索着，猛然发觉周围万籁俱静，确切说只听到周围人吞口水的声音；随即“叮”的一声，有人刀叉撞到器皿，“哗啦”一声，大概是拉桌椅。

他右手摸剑，眼睛先朝着科朗望去，然后随着科朗的目光朝楼梯处移动。

眼前一亮。

确切说，并非是灯光或是太阳，而是那阿斯莫女孩的容貌太过靓丽，让他猛地一惊。

那女孩一身授龙贵公子的装扮，腰间佩玉、手握折扇，极为潇洒帅气——如果不是性别和种族不符，简直就是阿伯戴尔想象中的“那人”。

周围的人都停止了动作，似乎是被那女孩的美丽所震慑，唯有心如死灰的阿伯戴尔快速恢复。

“真奇怪，你看到新出现的美人居然不去搭讪？”他低声对神情有异的科朗说道。

“不是，你没发现吗，这女孩是……”

阿伯戴尔疑惑地扭头，凝神细看，哈夫兹一如既往地贴心，正朝楼上走去。

虽然年龄大了，神子的视力却并未衰减。他发觉那女孩白衣上以细细银线绣着朵朵白云，以金线锈成的鹿角、鱼须的授龙式细长金龙躲藏在云后，而那白云、龙须，也在轻微变化着。

除此之外，并无其它有价值的发现。

他绞尽脑汁，终于回忆起自己和科朗记忆中共有的一名阿斯莫女子来：“怎么，你想起凯拉·白银了？”

“和我有过关系的女性太多了，不知道那是谁？”

“龙矛堡之战你忘记了？我们一起去帮她打败来自九狱的大魔鬼……”

“记不清，我想不起当年龙矛堡的事情，似乎是有个被称为可敬修士波奎林的……”

接下来阿伯戴尔以为看到了科朗想让他看的目标，那是被阳光掩盖的星星、红花旁的绿叶——一名憔悴的黑发人类女子，走在那阿斯莫女孩的身旁，可以明显地看出穆尔霍兰德或恩瑟血统。她也算得上是美人，只是和旁边的一比便黯然失色，是以众人的目光都未关注。

更确切地，打个庸俗的比方，将美女比作鲜花。若说阿斯莫女孩是授龙引以为豪的端庄大气、国色天香，那这女子更像是绚烂华美虽远远不及，却隐隐带着致命诱惑的成瘾性。

但不知为何，阿伯戴尔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见过她。

那女子也注意到阿伯戴尔和科朗在看她，看了看阿伯戴尔的身材，一脸嫌弃。

不知为何，阿伯戴尔有点失落，但稍纵即逝。

那时候她和他都不知道，她以后生命和他死亡以后，将会紧紧纠缠。

科朗一个大步迈了上去，冲到那女子面前：“查、查内姆，请问你今晚有空没？”

他随即醒悟过来，讪讪地退回阿伯戴尔身边：“你听我解释，我不知为何，忽然把她当成你了……不是，我的意思是……等等，我刚刚是怎么想的？”

“小心，这女子的灵魂是异界来的，可能会对您不利！”瑞文嘉德站直了身子，向坐着的阿伯戴尔耳边说道。

“原来科朗的意思是……他果然也觉察到了吗？这样说的话，那人就在……”

趁着她们点菜，阿伯戴尔竖起耳朵，记下了房间。

他犹豫、思考了一会，鼓起勇气站起身来，又沮丧地坐下。

“呃，我觉得还是科朗你先替我去打个招呼比较好？”

但科朗并未回答他，只是捂着额头，痛苦地揪着头发：“奇怪，我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明斯克和涅拉了……”

知道他不能依赖，阿伯戴尔深吸口气，抢过旁边年轻贵族的酒饮下，拽住科朗后领，朝楼上走去。

“真奇怪，大公爵好像是小毛孩要赴约会一样紧张，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年轻贵族喃喃自语道。

瑞文嘉德神情不变，默默地攥紧了手中剑柄。

虽然阿伯戴尔、科朗和瑞文嘉德对他都稍显冷淡，在他面前自顾自谈论，但银盾并不恼火。他眯着眼想了一会，含笑朝幕僚点了点头。

完美的退休老干部风范。

“好了，各位。宵禁已经开始了，请大家老实待在这里，不要在深夜街上乱跑哦！”

只有几个人沉闷地应声，大部分都不敢发言。

头盔与斗篷的气氛，等银盾远离才重新活跃起来。

宵禁，银盾公爵推行的“新生命运动”的一部分，虽然目的是戒严减少犯罪，但他即便能压制大部分夜间娱乐场所，也不能控制“头盔与斗篷”以及贵族在自己家中举办的宴会。

银盾公爵，在博德之门的青少年心目中，基本上是个过于严苛的老头子。而科朗那种又太过轻佻——甚至还会和他们抢妹子！

只有阿伯戴尔大公爵，才符合他们对长辈的需求。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