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捷 2
趋利避害,柳浪不敢贸然上前,便转头询问起身边一名坐着喝茶的老汉。
那老汉正眯着眼睛看好戏,说道:“她啊,是孙财主的第九房小妾。孙财主五十来岁了,半辈子没个子嗣,还每隔两三年就要娶房新的,今年年初娶了这个秦氏。她运气好,不出三个月就有喜了,孙财主便把她当菩萨供着,明珠宠着,连带她娘家都沾光赏了不少银子。”
老汉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自她得了宠,便作威作福起来,日日糟践下人,兴起了连原配也敢肆意打骂,孙财主只要她高高兴兴生下孩子就好,其他的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浪道:“连正室也敢打骂?”
老汉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眼:“外乡人?你不知这原委,孙财主在这镇上也算称得上是富甲一方,年轻时斗鸡走狗,无所不为,后继承了家业才勉强改过了些。只是他为人狡诈奸猾,且常常仗着家室四处横行霸道,背地里受了同乡邻里不少咒骂。他虽家大业大却一直没有子嗣,之前纳了八房小妾,没一个肚子争气的。
“孙财主的原配夫人是青州林氏,先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几年前家道中落,娘家人逃荒去了,再未曾管过这个远嫁的女儿。自那之后,孙财主对林氏的态度便越发恶劣起来,时常口出秽语,要打便打,要骂便骂。”
柳浪道:“这林氏也忒惨了些,不仅丈夫要打,还要受小妾的气,”
“谁说不是?可谁叫那秦氏肚里有货呢,老爷又那样宠,没办法呀。”
柳浪见那不慎跌了一跤的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光景,兔子似的拼了命从地上爬起来。不料她刚起身,又吃了一个耳光,整个人摔在尘土里。
秦氏骂道:“下贱东西,别拿你那脏手沾我,自己滚回去!”
说完便扭着腰身走了。
小丫头低头坐在地上,两颊都是一道红彤彤的印子,眼泪珠子似的往下坠,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相劝。她也不敢哭出声,只得咬一咬牙准备爬起来。
这时,一个人站到她跟前,低着头看她,身影遮住了太阳的光线,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个极好听的声音问她:“你没事吧?”
她心惊胆战地蹦了起来,没敢握那人伸过来扶自己的手。
待站起来,她看清楚那人的相貌:齿白唇红,颌似刀削,一双含情桃花眼,身着青色直裾,乌黑的发丝散着,右耳上方用一根柳枝轻巧地挽住几缕碎发。
小丫头从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男人,登时羞的满面绯红,撒开腿一溜烟跑了。
柳浪莫名其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难道是孙雪无这厮的脸太难看了把小姑娘都吓跑了?要不下次换个人?
柳浪可不敢顶着自己真实的模样大摇大摆出门,虽说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且记得他的脸的那些人大多远在国都乐康郡,但毕竟曾经臭名远扬过,他觉得自己还是要为自己的安全考量,于是每次出门必定顶着一张他人的脸。
丹舟这只老狐狸最擅易容术,每每他替柳浪施术毕都要认认真真点评一下这张新脸的优劣长短,譬如眼睛太小了鼻子太长了,如此如此。
而这次离开辞云山,远赴幽州,他要办的事比较棘手,得与一名疯疯癫癫的老道士打交道。
临行前,丹舟与他商议许久,最终决定给他换上一张真正的、妙光道士的面孔,方便向那老道打探消息。
丹舟照柳浪所绘,在他脸上挨个试了许多人的容貌,最终还是孙雪无这张脸做的最像,也没甚么毛病。
有了这副面孔,等到了目的地幽州,再配上柄临时置办的佩剑以假扮道门法器,加之他要找的那个老道士因病早已出离道门多年,肯定发现不了柳浪根本不是妙光学宫的正门弟子,而是个胆大包天的柳树精。
起初,柳浪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还能回忆起从前的许多琐碎,但记忆到最后,无非也就停留在那一剑上——
二十五年前乐康险些城灭的那一夜,漫天火光下那个少年,举起剑哆嗦着不知道该向哪里刺,周围人声嘈杂,四面八方的声音逼迫着他:“孙停!想想你师父!想想师尊!你还等什么呢?!快杀了这个妖精报仇啊!!!”
那时柳浪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低头看着那个曾经把自己当信仰来崇拜的孩子,看着那孩子眼里的无措与愤怒逐渐融合,最终,一剑刺下——
柳浪摸一摸腿上的那道伤口,龇牙想着,真疼啊。
*
柳浪别的本事没有,顺藤摸瓜的本事一流。他尾随那小丫头一路鬼鬼祟祟找到了孙财主家门口,趴在院墙上往里头看,活像个偷鸡贼。
看着秦氏的肚子大约一两月就要临盆,在这里埋伏下,等着生产之日来临,那贪嘴的妖精一现形就能抓个正着。
柳浪觉得这个计策里最无解的一点就在于——抓住了那妖精要怎么处置?如果自己还是妙光学宫的正派弟子,肯定会大喝一声“替天/行道”,然后一剑将其斩杀。
可现在他自己也是个妖精,妖精抓妖精又是个什么道理?
总不能抓住了以后义正言辞地对他(她)说:“这个村子我保了,你给本大爷滚出去。”
柳浪正伏在梁上想得头疼,忽听檐下一声女子娇滴滴的痴笑声:“你在那做什么呀,下来罢~”
闻声,柳浪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向下看去,是那秦氏独自一人站在廊中,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举起团扇轻掩住嘴,双眼直勾勾盯着柳浪,娇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别怕啊,人都被我遣走了,你且下来陪我说说话。”
柳浪被她吓了一跳,用手指了指自己,迟疑道:“啊……?我??”
秦氏娇滴滴地笑起来:“不是你还有谁!跟了我一路了,以为我没看见你?你下来,我有话同你说。”
柳浪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反正自己手脚快,倘若她把他骗下来后大声喊人来捉他,自己立刻从墙里跳出去就是。
他将信将疑地从檐上跃下来,作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滑稽的揖,正准备说话,那女人忽然水蛇一样缠上来,七八个月的肚子丝毫没有影响她发挥。
“这么俊俏的小公子,我怎么从前都没见过呢……你跟了我这么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她一面说着还用手去翻柳浪的衣带,试图将手伸进他衣裳里。
“????????”
柳浪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虽说他在妙光学宫的那几年曾有幸在一些野榜上花名在外,但毕竟曾是修道之人,哪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更不知如何招架了。
他本能地要一掌将这疯疯癫癫的婆娘拍飞,忽然想到她还大着肚子,挥出一半的手硬生生停在空中,人傻了一半。
秦氏当他半推半就,笑道:“小公子莫怕我这肚子,不妨事,若实在不行……”
她故作娇羞地伸手去揽柳浪的脖子,努力想要贴在他耳边,无奈柳浪实在太高,她怎么够也够不着,只得作罢:“用手……奴家也是可以的。”
柳浪:“????????????????”
秦氏越发得寸进尺:“日后待我生下孩子,公子也可再来,那时更方便些……公子莫怕,那老不死的又蠢又听我的话,不会发现我们的。”
柳浪心道这孙财主真是头上三分绿,心里甜蜜蜜。
说不定……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柳浪不禁为孙财主感到由衷的悲哀。
话虽如此,但这孩子,他还是得保一保。
终于,他一把扣住秦氏的手,秦氏还像个鲶鱼似的扭来扭去,以为他在同她做戏。柳浪扬声道:“夫人,在下前来不是此意,是为了……”
他将死婴之事和盘托出,希望这女人听了这话能平静些。
不料,秦氏见他无意与自己胡来,登时变脸,冷笑道:“放你娘的血屁!你又不是老爷请来的道士,平白管我们家的闲事做什么?你说你是道士?你拂尘呢?符咒呢?剑呢?”
她趁柳浪卡壳,虚与委蛇地捏住他的手,狡黠道:“你如今到了我手心里,若是乖乖同我好,我便不追究……若不,我叫喊起来惊动了人,说你调戏我——你就别想活!”
这到底是不是个真的孕妇啊?!!!
柳浪心想这下只能跳墙跑了,这时院外突然传出瓷碗碎裂的声响,秦氏大惊失色:“谁!?”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角闪出来,正是之前挨了她两个耳光的小丫头,此刻正抖的像筛糠似的,一点一点从墙角挪出来。
柳浪还未反应,秦氏已经变了脸色,用力扭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说时迟那时快,院内“蹭蹭蹭”冲进来四五个壮汉,一把将柳浪扑倒在地。
然后他就被扔进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