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比回汴州时的一路肃重,此次去京都,几人都要轻松些。
三辆马车,孟长寂在最前面开道,中间是江琢,岳萱殿后。而前后左右近百人的护卫,也是在提防着路上会有变数。
原本经常聊天的三人因为乘坐马车被隔离开来,这让孟长寂觉得有些无趣。他有时会从马车里钻出来往后看看,见后面没有什么动静。可当到了驿馆歇脚,孟长寂突然看到江琢从岳萱的马车里跳下来,便气得跳脚。
“本爷我憋了一路,你俩倒是凑一起瞎聊呢!”他说着一副被欺骗丢了银子的模样。
江琢白了他一眼走开,岳萱只是微笑着解释为什么江琢会在他那里。
“江小姐问兵法……”
“江小姐口渴了……”
“是岳某要寻人对弈,怪不得江小姐。”
对弈?江琢也就是稍微能坐住,她那棋艺也能跟小草对起来?怕不是要让一百个子吧?
总之理由冠冕堂皇,到后来孟长寂便也钻进岳萱的马车,这么一来,本来宽敞的车厢顿时有些拥挤。
“哎呀你出去!”江琢不耐烦道。
“你也出去!”孟长寂拉她。
江琢上脚就踹,俩人在逼仄的车厢里过了三十余招,到最后险些撞到岳萱,才勉强停了。
岳萱看着他俩像孩子一样玩闹,常常笑得咳嗽起来。
夏日暑热难消,偶尔傍晚凉爽时,孟长寂和江琢便赛起马来。孟大人的马是千里挑一,江琢的马儿也很不错,他们远远甩开队伍,在官道上比出胜负。
这一日跑得尽兴时,有送信的护卫迎面碰上他们。孟长寂抖开信笺看了,冷笑一声递给江琢。
“怎么了?”江琢低头看。
那信上是关于肃王大婚时的防卫事宜,可以看到安排了许多人手,里里外外禁锢得如同铁桶一般。
“这是想让谁有去无回吗?”孟长寂嘲笑道。
“岳世子如今还在守孝,不能去吧。”江琢关心的只有岳萱。
孟长寂点头:“他自然是不能去,送来给他的请柬只不过是皇族表示抚慰之心而已。”
那便好了,只是……
江琢看向孟长寂,欲言又止道:“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
江琢轻抚马鬃安抚因为没有跑够略有些焦躁的马儿,缓缓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他们对付起岳世子,有些没完没了。”
孟长寂的神情慌乱一瞬,接着把她手里的信笺接过来,掩饰着神情道:“怎么会?”
江琢却越发认真:“我始终想不通,我那个顶头上司,大理寺卿白奕之,为什么一定要毒杀岳公子呢?当时案情已经明了,可他似乎就是想让岳世子死,这真是执拗了。安国公府跟他们白府素来没有仇怨,令人费解。”
孟长寂调转马头看向后面接近的车队,冷笑道:“他不是执拗,他是愚蠢。”
江琢却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她继续道:“还有长亭,当初从山南西道回来的路上,他见了一次节度使余记远,那之后余记远便什么都愿意配合,什么都招了。长亭是岳世子的人,是什么会让余记远那样的人信任他呢?”
孟长寂的神情松弛下来,他转头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当初长亭带去了我姑母的信物,让余记远在元隼和她之间做出选择。”
孟长寂的姑母是当今的皇后殿下。
原来是这样。
好吧。江琢甩了甩头不再想什么,挥去心中那一丝说不出的奇异感。
“下官也要去?”大理寺如今没有寺卿,管事的是少卿苏远杭。他为人正直少言,江琢记得父亲以前夸奖过他,说他是“精金良玉”那样的人。可这样的人,一见自己回来了,便递给她一张帖子。
苏远杭对江琢点头,缓声道:“按照朝廷的规矩,王侯大婚,只能由皇族亲眷出席。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党争之嫌,另外也是为了防止大臣攀比礼金滋生腐败。可肃王府亲自下了帖子到大理寺,说是亲眷中郑君玥御史的夫人安和县主无人陪同,点名了要你去。”
安和县主……
江琢在心中思索。
她和安和县主无论是旧时还是现在都有情谊,上个月在曲江池,安和县主还送了她一套金丝软甲庆生。当时县主说有事拜托她,可说到一半便因为游船倾覆戛然而止。这之后她一片忙乱,倒忘了亲自登门求问了。
是因为这个,安和县主才央了她出席吗?
如果是这样,自己还真是不好拒绝了。
节度使府紧邻着主街,一大早,便能听到皇城里钟鼓声起,是在报吉时了。
然后便是肃重却不失喜庆的礼乐。
礼乐从现在起会一直延续到午后,到那时新郎才会从王府启程去公主府接引新娘。虽然是王侯之家,障车、打郎这样的仪式却也不能免。等到新郎把新娘接回家,吟诵“却扇诗”,新娘把面上遮挡的折扇移开露出面容,仪式结束,便要到黄昏了。
而到了那时,宗肃亲王府的宴席才会开始。席面上都是王公贵族,除了帝后嫔妃不会到场,这大弘朝李氏皇族稍有些头脸的都会被请到。
孟长寂本想到场把礼金放下便走,故而他今日到了正午,却还在苗圃里侍弄他的葫芦。
“岳世子送来书信。”有暗卫把书信送到,孟长寂洗干净手打开。
是问江琢的事,说知道江小姐因为安和县主的原因要去参加宴席,想让孟长寂去打听一下,是否真是安和县主的意思。
孟长寂即刻派人去问,郑君玥不在府中,府里管事说安和县主前日便被淑贵妃请进宫中,忙肃王的婚事了。
安和县主是父母公婆俱康健,又儿女双全的有福之人,故而皇族有喜事时多请她去帮忙做事,也就是撒把花生捏个喜馍之类的,讨一个吉祥。
孟长寂便又派人去宫中问,没过多久,那人回信说安和县主的确要跟江小姐坐在一起。
这便没什么疑惑了。
“怕什么?”看天色已到傍晚,孟长寂穿戴整齐挂好腰间葫芦,笑了声道:“小草也是太多心了,有本爷在,还能出什么事吗?”
江琢今日穿了女装。
墨香那丫头由于亲手管钱,上街采购时是越来越阔气了。因为今日新娘着青绿色,江琢便挑了一套嫣红色的窄袖紧身衫,及胸长裙上绣着针脚细密的萱草花,花心中点缀了不少米粒大的珍珠。披在肩膀上的帔子倒是没有绣花,可是那衣领上竟然遍布百多颗金珠,下摆垂坠的角度很流畅,那是因为坠了一对细细的玉如意。
这样的常服,即便是她做郡主时,也不曾置办过。
江琢疑心这钱流水般花出去,早晚要再讹孟长寂一笔。
“你倒是舍得。”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衣裳太过灼目,发上便只插了一根江夫人送的簪子。饶是如此,江琢这张面孔也光彩照人起来。
墨香双眼放出红光:“不是婢子买的,这是节度使府吴北管家亲自送来的。”
“为何送衣服?”江琢莫名奇妙。
墨香嘻嘻一笑:“说是洛阳府老节度使夫人送来的,谢江小姐扶助节度使之意。”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小姐去了汴州不久啊,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姐呢。”
衣服已经穿上,再脱下来也是麻烦。算算时间,该是孟长寂回了一趟洛阳府以后的事。估计是说了她不少好话吧。
“不能白受人的礼物,”江琢临行前吩咐墨香道:“改日记得陪我去市集金楼,把母亲当初最爱的那套首饰匣子重新打造好,送给老夫人。”
墨香神情微怔,一时间想不起来江夫人有什么名贵的首饰匣子。江琢也没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这样的常服不便带剑,她便挂了一把匕首在腰间。
宗肃亲王府张灯结彩,前殿迎客中殿宴饮,内侍宫婢穿梭,酒香果味肆意。江琢把名帖递上,便有内侍引着她坐进席中。安和县主果然到了,正跟其他女眷寒暄。
“县主,”江琢施礼道:“别来无恙。”
“江小姐。”安和县主转过头来,她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有些意外。
这意外让江琢心中微惊。她的视线越过安和县主的肩膀,看到孟长寂正一边举杯一边朝她看过来,便勉强稳了稳心神。
“请坐,”安和县主上前牵着她的手,陪她坐下道:“上次从曲江池回来,听说你病了好几日,还没有去你府上致歉。”
“县主说的哪里话,那些人是为寻奴家报仇而来,县主不让奴家赔游船损毁的银子,难道还要致歉吗?”
安和县主便笑起来,招呼江琢先吃些糕点。
桌上放着时令瓜果和宫廷酥饼,江琢捏起一颗瓜子剥开,安和县主用银箸夹着西瓜。四周宾客多在悄声低语,也有大声笑起来的,这松弛的气氛让江琢觉得自己有些饿。
她二人聊了一会儿京都的地理风貌、四季天气,安和县主把话题说到那日曲江池上的宴饮,江琢便趁机问起她有何事相托。
安和县主环顾四周,见宾客畅谈欢笑,无人看向她们。便低声道:“其实是个很小的事,不劳江小姐一直费心。且这件事因为时间久了,再查起来很不容易。”
“县主先说说,若奴家能帮上忙,一定竭尽全力。”
这时候第一道热菜上了,宫婢手捧粉瓷小碗放在一个个宾客案上,是松仁玉米糯。这是一道甜菜,男客们都没有动作,江琢见安和县主没有动勺,她也没有动。
安和县主柔和的神情里罩着一层悲色,开始讲起那在游船上已经开了个头的故事。
“那是永安八年春,京都起了瘟疫,奴家那时刚满十岁,被府里送进皇宫避灾。没想到,宫城挡不住瘟疫,宫里也陆续有人病了。”
永安八年时岳芽还没有出生,她记得母亲说当时父亲已经领兵打仗,皇后请她带着大哥二哥也避进了宫中。
这时第一道菜撤去,上了一道蒸肘子。安和县主示意动箸,江琢便用馒头夹了一筷子软糯的皮肉一同吃下。肉香和麦香糅合在一起,她才觉得这一次没有白来。
安和县主吃了几口松仁玉米糯,继续道:“当时死的人很多,为了防止被传染,有的宫婢只是刚刚起热,便被拖出去杖毙埋进白灰里了。”
原来形势那么严峻啊,可萱哥自出生便身体很差,幸好那次没有感染到瘟疫。
“但是奴家今日跟江小姐讲的事,却跟瘟疫关系不大。”
江琢清亮的眸子看着安和县主,等待她往下说。
“当时宫里严禁孩子们走动,可奴家那时候正是淘气。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雪,虽然还很薄,但我惦记着堆雪人,便趁母亲午睡,偷偷溜了出去。殿前有一大块空地,可是没有一个人。我就自己转啊转的,转到了距离皇后住的宫殿不远处。这时候,奴家却撞上了一个人。”
“谁?”
“李玮,也就是废太子,如今的陈王。他那时也才刚十岁,神情慌张地跑来,说是二皇子晕厥在井边了。”
江琢的心提起来。
皇后有两个儿子,二子幼年夭折,看来二皇子没有能救出来。
“然后呢?”江琢问。
安和县主拿帕子轻轻擦净嘴角,缓缓道:“当时我们两个都才十岁,废太子说他要跑去禀告母后,奴家便扯着他,问在哪里,说快叫离得最近的内侍啊。废太子说了一处地方,那里是宫中禁地,因为接连死了嫔妃,那处院落被封禁,周围是没有护卫或者宫婢的。废太子说完这些就跑了,奴家怕二皇子冻坏,只好先去寻他。”
这时候又有新菜被放在几案上,旧菜撤去,新菜盛在深深的白瓷碗里,似是一块圆饼盖着什么。江琢凝目看了一眼,没有动。
安和县主继续道:“奴家跑过去瞧,远远便见二皇子倒在雪地里,地面上一滩的血。奴家脱掉雪貂毛披风跑过去盖在他身上,把他的脸翻转过来,却见他一张脸血肉模糊,竟是被人毁了容貌。”
四周宾客喧哗,江琢心中却惊讶一瞬。
“再后来便是护卫来了,二皇子死去安葬。可是这件案子成了悬案,更成了宫中禁忌。当时连杀五十多名护卫、宫婢、内侍,用瘟疫的名义遮掩。可到底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二皇子。”
江琢脸色冰冷,抬头看安和县主道:“恐怕这么久了,县主就算有心,也难求真相。”
安和县主叹了口气:“二皇子下葬时,宫中传言说他身上挂着的合璧翡翠不见了。便有人诬陷,说是奴家偷了。虽然只是些议论,但奴家悻悻不乐了许多年。如今听闻江小姐你是大理寺神断,便起了请你查查的心思。也是难为你了。”
江琢轻轻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又出在宫城,想要查问难上加难。
“奴家会为县主留心。”她这么说道,安和县主宽慰地点头,示意江琢可以品尝新菜。
她动箸夹起那片圆饼,发觉下面似盖着什么,圆饼揭开,那下面深褐色的一团,她凝目看去。
“啊!”
江琢低呼一声站起身来。
安和县主神情疑惑地也看向那圆饼下,见只是寻常一只圆鱼罢了。再看江琢,只见她额头冒汗后退几步,身后小几险些被她撞倒。
几处喧哗声再起,有人自远处大步而来,他身上大红色的喜服灼烧人的眼睛。只见他一把抓住江琢的手臂,脸上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芽儿,”他道:“果然是你!”
满堂宾客鸦雀无声,人人朝这边看过来。
只见今日的主角肃王李承恪抓住一女子的手臂,俊美的脸颊在喜服的映照下交织着痛苦又惊喜、热切又难过的神情。
“那是谁啊?”有人看着江琢问道。
“是陛下钦点的女寺丞江小姐啊。”有人疑惑地看着这一幕道。
而江琢只是用力甩开李承恪的手,大声道:“肃王殿下请自重。”
与此同时,安和县主也站起身来。她上前一步站在江琢身前,用呵护般的姿态对李承恪道:“肃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承恪却根本没有看其他任何人。
他看着江琢,眼中有泪水缓缓滚落,一滴、两滴,接着他又伸出手去:“芽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说吧,我有话要告诉你。”
芽儿……
刚才他出现得太突然,江琢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此时她听清楚了,肃王,李承恪,这个她的仇敌,唤自己“芽儿”。
自己魂魄的名字。
江琢瞳孔微缩。
完蛋,他发现了。
是圆鱼的原因。
圆鱼,也叫元鱼、甲鱼,民间称鳖,跟乌龟很像。
那一年她率一千先锋军去刺杀西蕃皇子,得手后遭到五千兵马追击。为尽量减少死伤,她带百人殿后,让伤者先行。荒漠之中岳芽用计谋把敌军引入流沙谷,她自己也险些丧命在那里。
从流沙谷逃脱后他们在沙漠不辨方向,走了三日才寻到一处绿洲。残余的五十多人大喜,岳芽看他们在湖水旁打水清洁满身泥沙,她自己便又寻了一处远些的水流清洗。可刚脱完衣服跳入水中,却忽然听到士兵那里大声呼喊起来。
接着便是奔逃的声音。
岳芽有些紧张地把衣服从岸边拽进水里,刚准备穿上,便听到草丛中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她瞪大眼睛,看到细草倒伏着向她扑来,接着什么东西“噗通噗通”跳入水中。
比巴掌还要大,圆圆的,黑色的东西,在水中向她游来。
那是成百上千只元鱼。
那东西丑陋又多,她能感觉到水流下它们擦碰过她的脚趾。岳芽不怕刀枪剑戟,此时却浑身发麻。她把衣服往身上胡乱裹住便游向对岸,刚跳上岸转身,看到军中都尉在河岸边掩着眼睛转过身去。
他是发现惊起了元鱼群,跑来向岳芽汇报的。
从那时起,她便吃不下元鱼做的任何东西,甚至对那东西有了惧怕心。曾有一次在宫中宴饮,元鱼被煲成滋补的清汤,她见了便呕吐不止,说不出的恶心。
而后来得胜还朝,她才知道那都尉便是皇帝的三皇子李承恪。
她今日跟安和县主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忘了需要掩饰这件事,可谁又能想到,会有人在背后紧紧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而这个人,今日是大喜之日,本该去给各位皇族亲眷敬酒后步入洞房。
江琢冷眼看着面前的李承恪,开口道:“肃王殿下,你认错人了,奴家名叫江琢。”
这里是亲王府,她不相信一个平日里装作温驯良善的皇子,敢对她怎么样。
可李承恪却并未缩回手。
他眼中炙热的光芒如同守财奴见到金子、逼宫的人登上皇位,他双手抓住江琢的手臂,正要开口再说话,斜刺里一个清朗凌厉的声音却忽然道:“你做什么?耍流氓吗?”
接着李承恪便被突然窜出来的孟长寂撞得险些跌倒,松开了江琢的胳膊。
满座宾客低呼一声尽皆失色。
李承恪看向比他略高些,挡在江琢身前的孟长寂道:“本王要带走她,你能怎么办?”
“不怎么办。”孟长寂有些玩味地看着他,抽出了腰后的大刀。
周围的宾客齐齐退后几步。
“这怎么使得?”
“快去告诉陛下。”
“快保护肃王殿下。”
……
在这七嘴八舌的声音里,李承恪突然抬起手来,猛然往下一挥做了个手势。
“哗啦”几声,从红色布幔后、柱子后、二楼的连廊后突然涌出百多名暗卫来。他们人人手中有刀,人人面如寒冰。
现在孟长寂知道回京都时接到的书信中,肃王府大婚之日守备严密的用意了。
原来是为了留住江琢。
“各位宗亲、叔伯兄弟、婶母嫂妹,对不住了,”李承恪拱手向四周一礼,脸上带着执拗的快意道:“本王今日要在这里擒拿疑犯,宴饮便到此结束吧。”
宾客们目瞪口呆。
有的人手中掉落琉璃盏,有人看热闹时喝水,呛得咳嗽起来,更有人赶忙起身准备离去。在一片混乱里,江琢看到李承恪迅速退后几步道:“本王要活口。”
紧接着,百多暗卫便朝她和孟长寂扑来。
江琢没有带剑,只带了一把匕首,且是在澧城铁匠铺子里打出的匕首。
孟长寂倒是带刀了,但是如今是在宗肃亲王府,贸然使用会有被污蔑谋逆的可能。江琢正要提醒他不要冲动,便见孟长寂大刀一挥,一个暗卫的头便掉了下来。
好吧,杀一个也是杀,杀一堆也是杀。
如今要离开,便只有拼出血路一条。
宾客已经尽皆逃散,安和县主还站在江琢身旁不知道该怎么办。江琢左右四顾,见郑君玥正跌跌撞撞挤过逃散的人群冲过来,便把安和县主猛然一推,朝着郑君玥的方向推了过去。
然后她拔出匕首,和孟长寂背靠背守住,朝殿外移动。而李承恪只是站在远处,看百多暗卫朝他们扑杀过来。
在山南西道时,江琢已经和孟长寂配合过一次。他刀法快而不轻,适合远攻。而自己拿着匕首,便只能近守。故而这一次,孟长寂主动负责远攻,他用霸气凌厉的身法时不时挪步攻击,把跃跃欲试的暗卫斩杀在地。然后又迅速退回,守住江琢的后背。
其实相比守,江琢更喜欢进攻。
所以当孟长寂退回来后,时常见江琢已经攻向暗卫中心。他在心中抱怨一声江琢太过轻敌,便朝着那红色的人影靠过去。
两人从大殿打到院子,从院子打到前殿,地上铺满尸体和鲜血,使他们如同踏在血液流淌的河里。
“收手吧。”孟长寂对远远冷眼看着的李承恪道:“养这些暗卫不要钱吗?喜事要变成丧事吗?不怕陛下责罚吗?”
李承恪却只是盯紧了厮杀中那一抹红色的艳影,讥笑道:“就算是丧事,也是节度使大人的丧事。本王只用在这里等着,等到你们精疲力尽再出手便好。”
他的用心就在这里了。
他跟他俩在山南西道打过一次,当时处于下风。可若他俩精疲力尽浑身是伤呢?他不信自己打不过。
今日就算触犯龙颜,他也准备不计代价把江琢留住。不然她离开王府,便是江湖。江湖之大,她逃出去,自己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不能承受那个代价。
所以,当他看到有暗卫配合夹击割破孟长寂的胳膊,见江琢腰间带了血,他便出手了。
剑光自远处来,撞到孟长寂面前。
江琢恨不得夺回李承恪手里的那把剑,然而她只能刺出匕首,李承恪虽然在躲避,却明显留了余地。那匕首划过他的面颊,留下一抹血迹。
孟长寂的刀斩下,李承恪退开几步。
“弓弩!”他大声喊。
身后是抱厦,孟长寂和江琢翻身上墙,踩在了屋顶之上。肃王府这一片屋顶是连着的,他们如果跑得够快,便可以逃到甬道旁的围墙边去。再之后翻身逃出,他不信李承恪敢追到大街上逞凶。
“喂,”孟长寂刚站稳了身子,便问道:“你偷了人家什么东西?”
江琢对他翻了个白眼:“本姑娘有的是钱。”
“也是,”孟长寂拨开一根射来的箭矢,笑道:“讹诈我那么多呢。”
“小心!”江琢拉开他,一根箭矢贴着他的脖子飞过。
“射!”气急败坏的李承恪没有上屋顶,他在院子里看着孟江二人,大声喊道:“射杀孟长寂,留江琢。”
“就你们?”孟长寂挥刀而立,大笑道:“肃王今日真是说太多大话了。”
李承恪不理他,亲手抢过一把弓弩,看向江琢道:“芽儿,你站得离他远些。本王会小心,不伤到你。”
孟长寂皱了皱眉,看向江琢道:“他叫你什么?”
在这被暗卫围困,四周弓弩上弦声阵阵的屋顶,江琢看向问出这个问题的孟长寂,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了。
她转过头看一眼李承恪,再看向孟长寂道:“芽儿,他叫我芽儿。”
孟长寂微张着嘴:“他……神经病吧!”
江琢看着他抿嘴道:“当年摘你的小葫芦,对不起啊。”
“你……”孟长寂脸上神情变幻,震惊和尴尬同时出现,他脚步微晃,在李承恪扳动弓弩射出箭矢的同时,险些从房顶跌落。
江琢抓住他的手把他带向一边,躲过那根箭矢。
这时候,忽然听到有嘶哑的声音从前殿传来,一个内侍高举黄色圣旨冲进来,大声喊道:“都停下!都停下!跪下!房顶的人也下来!圣旨到!”
“不够快啊。”李承恪不舍地放下弓弩,气馁道。
杀人杀得太慢了,王府毕竟离皇城太近。
“也太慢了。”孟长寂抱怨着从屋顶跳下。
内侍来得太慢了,险些就要浑身是伤爬回去。
内侍高举圣旨,寻了一块没有血迹的地面站定,高声道:“肃亲王李承恪接旨。”
是训诫,训其在成婚当日无故捕杀朝廷命官。
是降爵,革去亲王爵位,从王爵。
是罚俸,要求禁闭一月不得出王府。
旨意下得又快又严厉,江琢不得不怀疑郑君玥跑步速度快了不少,嘴皮子也更厉害了。当然,除了郑君玥,一大波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王族亲眷肯定也去宫中告状了。
李承恪脸色发青,圣旨都没有接,丢下弓弩便朝后殿走去。
那里本就是他该去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婚房。
孟长寂起身后一直怔怔地看着江琢,许久后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惠和郡主元静姝一直静静地坐着。
外面喧哗、厮杀或者奔逃,都不能影响她端正地坐着。
这一日她等了许久,从那年中秋家宴,在宫中,那名叫岳芽的郡主被逼迫着舞剑,而李承恪起身而出醉中一舞开始,她便等着这一日了。
为了这一日,她纠结、忐忑、谋划、等待;为了这一日,她勇敢、无畏、谨慎、努力。
今日她嫁入王府,从今那人便是自己的。
她等着,直到等得外面厮杀声忽然停下,有仆役报称圣旨降下,又有仆妇如丧考妣般说皇帝下了严旨斥责肃王,摘掉了肃王的亲王爵位。
元静姝静立不动,然后听到有人踹开门。
能踹开门的,必然是李承恪了。
她开心起来,带着些羞赧抬起头,然后便见一把剑抵住了她的肩膀。
伺候的仆妇和宫婢跪倒在地,李承恪冷冷道:“滚出去。”
殿内很快便只余他二人,元静姝微垂着头,听到李承恪愤怒又悲恸的声音响起:“那时候,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会放了岳芽,答应让她活着。因为你们答应了,我才听从了姑母的安排。可你为何又派了西域武士去?你是不是以为她死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入主宗肃亲王府?”
元静姝仍旧垂着头不说话,剑已经刺入皮肉,她吃痛轻哼一声。
“不会的,”李承恪继续道:“你会成为这王府的行尸走肉。等本王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废后!你会守着青灯悲惨一生,夏日无冰冬日无炭,桌上无肉床上无被,你不会死,本王会让你像活死人一样长命百岁。”
他说到此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还有,”他把剑又刺入元静姝肩膀几分,看血液在青绿喜服上铺开,揶揄道:“有一件事你没有想到,岳芽没有真死,她还活着。如果本王愿意,芽儿可以为后。”
听到此处,元静姝才惊讶地抬起头来。她额头因为忍受着疼痛密布着豆大的汗珠,眉头蹙紧,双手缓缓抱住李承恪手中的剑,愕然道:“活着?”
“活着。”李承恪笑起来,看晓山剑割破了元静姝的手,似乎很开心。
“那么,”元静姝也开心起来:“殿下还没有想到让岳芽嫁给你的法子吧,毕竟安国公府几乎灭族可是殿下的功劳。静姝这里倒是有个办法,一个她不会拒绝的办法。”
李承恪看着她神情里由衷的喜悦,不由得拔剑道:“什么?”
元静姝捂住伤口蜷缩起来,疼痛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她却仍然挤出一丝笑道:“那日奴家虽然没有救岳芽,但是救出了她的侄子啊。”
晓山剑掉落在地。
李承恪知道,从此就算江湖再远再大,岳芽也会回到他的身边。
直到元静姝说出了那句话,洞房花烛夜的她才终于能捂住伤口喘口气。
在喘息间,她看着眼前红烛晃动,想起那一日来。
去年的十一月初五,京都阴云密布,五城兵马司围住安国公府,而她却可以凭借公主府腰牌带着西域武士从后门进入。
她要去杀了岳芽,因为这女人如果活着,便会永远住在肃王李承恪心里。
五城兵马司已经开始大开杀戒,他们先去岳芽的院子里寻她,那里却只有仆役罢了。他们又一路杀到对面院子,这里竟然没有人。
她迅速躲在竹林后面,对西域武士道:“去屋里搜!”
话音刚落,便见岳芽突然从一道门后走了出来。
“你就是庆阳郡主?”西域武士问道。然而岳芽并不闲聊半句,一剑刺出。
她了解岳芽的剑法,了解到就算这个武士在西域无人能敌,要想迅速杀死岳芽也不容易。所以她手持弩弓,在竹林后放了一支冷箭。
岳芽果然听到箭矢破空之声,她侧身避过,却因为分神被武士一刀砍中。
那武士可真狠绝,她眼睁睁看着岳芽被砍中腰部倒在地上。武士抬头看她,一脸得意的神情。
她正准备上前去检查岳芽是否死掉,见一个人突然从门后跑出。
他穿白色锦袍,衣襟上绣着精美的鹿纹,头戴玉冠脸色苍白。见岳芽倒在地上,他哀嚎一声去抱,却腿脚酥软伏在她身上大哭起来。
元静姝认出来,这人应该是国公府的二少爷,三皇子心心念念要杀死的岳萱。
西域武士看向元静姝,想确认这人是否该杀。
元静姝一时呆住,竟然没有下任何命令。那武士便戏谑般朝岳萱踹去。岳萱被踹中身体,然而却一动不动俯身护着岳芽。武士不耐烦,便拿刀胡乱扎刺他的后背,他白色的衣服上顿时绽开朵朵红色。可岳萱只是恸哭着护住岳芽,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西域武士终于不耐烦,一刀砍向他的腿。
差不多就行了,不如给个全尸,毕竟他是……
元静姝想到此处准备上前,这时那门忽然又开了。
今日来的人真多啊。
她在心里叹了一声,见来人衣衫华丽脸上蒙着黑布,一柄钢刀朝西域武士砍去。
元静姝甚至来不及重新上紧机括放箭,便见西域武士被砍中倒在地上。她知道自己若是出现必然死路一条,便只能死死待在竹林中不敢动静。
那男人拖拽起岳萱,骂了一句什么便带着浑身是血已经晕倒的他离开。元静姝看到他解开披风,盖在了岳芽身上。
完了,岳萱死不了了。
元静姝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那么……
正此时,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哭喊着跑进院子:“姑姑,叔叔……”
若岳萱以后来寻仇,元静姝觉得,她需要一个把柄。
所以她留着那个孩子。
却没想到如今情况忽变,肃王竟然说岳芽没有死。那么,这个孩子便可以成为她的筹码。
“你要什么?”面前的李承恪冷冷问道。
她认识这男人多久了,五年、十年、十五年?他们是姑表亲戚,可他永远对自己冷冰冰的。反而对那个完全没有女人味的岳芽,喜欢到骨子里。
“首先,奴家不能死了。”元静姝捂着伤口的手已经被鲜血浸湿,她嘴角却噙着一缕笑道。
“来人!”李承恪冲着殿外喊道:“唤香朵过来给王妃医治身体隐疾。”
元静姝毕竟是公主的掌上明珠,被刺伤这种事,还是不要让府中医官知道了。
香朵本就等在殿外,但进来看到王妃身上带着伤,她还是略惊了一下,继而连忙低下头,掩饰心中那丝细微的雀跃。
伤口包扎好,香朵又退出去。李承恪抓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耐着性子继续问:“还有什么要求?”
元静姝抬起头来,她好看的脸上此时不再有娇羞的神色。既然是交易,也不必再伪装了。
“我要一个孩子,”元静姝道:“用你将要得到的皇位起誓,给我一个孩子。”
她抬头看着李承恪,光洁的额头和如水般的眸子,流畅的鼻线和粉雕玉琢的脸颊,都在等一个答复,一个新婚丈夫该给妻子的问候。那问候可以是一个吻,可以是一个承诺。
李承恪也看着她。
他俊美又冷硬的脸部线条让人想起冬天的雪山和夏天涨潮时的河水,他的神情是拒绝的,眼睛却盯着她。
“好。”许久后他这么答复。
帐幔垂下,红烛熄灭。元静姝觉得好痛,肩上的痛和身上的痛挤压在一起,让她几乎昏厥过去。可她又觉得好痛快,痛痛快快,像是死了一次。
死一次,活过来后便什么都能得到。
长街灯火通明。
这是因为肃王大婚的原因。
树上绑着成串的彩色灯笼,上面描画着百子图和鸳鸯戏水的纹案。
在红的黄的绿的光线里,孟长寂和江琢步速不快,却没有人说话。他们脚下的影子变长又变短,反反复复好几次。
他们原本是骑马来的,可马匹在混乱中也不知道被哪位皇亲牵跑了。这会儿大街上空无一人。他们一边走一边微微吸气平复呼吸,以尽量遮掩身上伤口的疼痛。
转过一个弯便是朱雀大街,江琢忽然道:“奴家……”
“你别说话,”孟长寂打断她,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脸:“我不相信。”
他神情里有些戒备和难以置信。虽然衣衫和脸颊上的鲜血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怖,但更多的是警惕。
“不信算了。”江琢抿嘴,捂住腰上浅浅的刀伤。
这时寂静的长街上忽然有了别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见有一个人正慢慢朝他俩走来。
彩灯给他身上白色的衣服勾勒出一道金边,他走得很急很流畅,显然腿伤已经好利索了。可看到江琢,他的脚步却又慢下来。
岳萱一步一步朝他俩靠近,停在十多步远的地方。
江琢没有施礼问候,她看到岳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停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街有风滚过,吹得他们衣袂翻飞,又突然停下,把他们静默成一副画。
岳萱终于打破沉寂问道:“你……受伤了吗?”
“还好。”江琢挤出一丝笑,尽量让自己神情自然。
“你害怕元鱼?”
他这么问,显然是知道了宴会上的情况。
江琢的视线停在他紧张又忐忑的脸上,回答道:“许多女孩子都怕吧。”
岳萱摇了摇头。
“剑法可以是学的,可人说话的语气、神情,行走间的气度、步伐,还有你每次思考时都盯着一处绿色花草的样子,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我想了许久许久,为什么可以这么像,师父不会把徒弟教成另外一个自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你就是她,对不对?”
他神情里没有快乐或欣喜,不像李承恪那般惊喜交加。事实上他说出这话时更像是无比痛苦,那痛苦甚至让他难以忍受般脸部微微痉挛。
他肯定想起了她死时的样子,怀疑她经受了怎样的磨难才到了这具皮囊里。
江琢看着他这样的神情,看着他像是溺水般一点点沉入海底,忽然不忍心他这么难过。
岳萱咽下一丝酸涩,继续道:“自你出现,我派了三队人马去澧城查消息。查来查去,发现了一处你说话中的错漏。你说剑法是她教的,可是你,没有自己的剑。”
“不用查了。”江琢打断他道。
岳萱又走近几步,他站直了身子,轻轻伸出胳膊打开,看着江琢道:“芽儿,二哥很高兴,你还活着。无论是谁让你这样活着,二哥都愿意,用性命去感谢他。”
江琢再也忍不住,她大步快走又小步快跑,撞进岳萱怀里。
“萱哥!”她这么唤。
“萱哥——”她的脸埋在岳萱胸口大哭起来,而她的萱哥只是紧紧抱住她,右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不怕,”他轻声道:“芽儿,没事了。”
他神情里的痛苦逐渐褪去,痛心和惊喜交织在一起,泪如雨下。
“我天!”不远处,看着这兄妹相认戏码的孟长寂目瞪口呆:“怎么会?你该是成仙了的!”
兄妹二人没有理睬他的错愕和惊讶以及胡言乱语,江琢感觉到萱哥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脖子上。
一滴,又一滴。
热乎乎的,又伤心,又开心。
江琢仍旧回到京城的宅子里,她处理完伤口换了衣服从屋内走出时,岳萱和孟长寂齐齐站起身。
“不要这样。”她笑起来:“我又不是鬼。”
他们便也笑起来。
于是煮酒夜谈,秉烛到天明。江琢讲了她重生后的种种,岳萱经常是微微笑着的,时不时给她添茶倒酒剥花生。而孟长寂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晚上脸红了十多次之多。
到快天亮时,江琢揶揄他道:“节度使大人今日出门时莫非带了脂粉吗?”
孟长寂瞪了她一眼站起身。
“好了,往后便只剩下你们兄妹欺负我的日子了。爷困了,回去睡着。”
“别忘了给葫芦浇水哦。”江琢在他转身时喊出一句,孟长寂像是见了鬼,迅速在院子里跑掉了。
江琢于是哈哈大笑,在岳萱的催促下起身去睡下。这一觉她睡了许久,至傍晚时起来吃了些东西,听说萱哥已经走了。她便又睡去,直到第二日天亮。
江琢觉得睡饱了,伸着懒腰起来,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
“什么事啊?”她推开门问道。
墨香迅速跑过来,脸上的神色不太好。
“肃王殿下来了,”她有些紧张道:“骑在马上,说让你出去见他。”
“不见。”江琢准备把门再关上。
“他……”墨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挠了挠头道:“他带了个孩子,说是买的奴仆,让你看看漂不漂亮。”
奴仆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变态。
江琢又准备关上门。
“小姐要不然还是去看看吧,”墨香劝说道:“那孩子看起来挺可怜的。”
可怜……
搞什么名堂?
江琢于是迅速披上外衣出去,发髻只简单挽在脑后。她脚步很快,推开一道道门,为了提防李承恪为难,她还带上了剑。
最后推开大门,见他果然骑在马上。
只是那马后面拴着一个被蒙着双眼的孩童。
四岁左右,衣衫褴褛,身子很瘦,却笔直地站着。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可他的脸庞、鼻子、嘴唇,他抿嘴不说话的样子……
江琢的心停跳一瞬。
只一瞬,她便迅速抽剑要斩断绳索。
“芽儿!”马上的人喝止道:“再往前一步,本王就拖死他。”
江琢猛然抬头盯住李承恪的脸,她的神情似是要立刻把他诛杀在原地。
李承恪看到她这样的神情却更是开心。
还说不是岳芽吗?
不是岳芽,怎么会认识她的小侄子?
李承恪慢条斯理又胜券在握道:“三日之内,不带一兵一刃一人,来王府要人。岳曾祺,是本王送给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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