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很快就见花月捧着盒子娇俏的跑了进来，她约莫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忽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俏生生对着众人行礼后，这才转头看向辛云霜说道：“主子，落雨姐姐刚才告诉我说殿里出了吃里扒外的人，我想无相天书这么珍贵，我肯定保护不了还是送过来吧。”
“无相天书！”众人惊呼。
辛放一把抢了过去，待看到盒子中那本泛黄的书册，上面龙飞凤舞的无相天书四个大字之后，又飞快的合上木盒。
辛艳楠探过头去问道：“大哥，这真是无相天书？”
辛放抬眸说道：“没错。”
辛云霜将他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尽收眼底，眸底也轻松不少。
其实这一次，不过是她为了抓出杀魂殿叛徒设的一个局，现在葛洪落网，他背后之人很快也能挖出来。此外，这一场钓鱼行动，殿里其他人安插的细作也跟着动了，可以说一举两得。
更重要的是，无相天书事关重大，她早就志在必得。之所以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也是为了能顺利掉包。现在父亲都没看出来手里这本是假的，那她也就放心了。
辛艳楠猛地回头看向她，质问道：“天书明明在你手里，你偏说丢了，辛云霜你故意陷害我们！”
辛云霜勾唇一笑，淡声问道：“姑姑，可曾亲口听我说过无相天书丢了？”
她说的可是暗格里有东西丢了。
辛艳楠一噎，恨不得将手中的丝帕撕烂了。
辛云清最是气闷，他冷声问道：“既然东西没丢，那三妹刚刚为何不解释？”
现在害得他被父亲猜忌，以后做事都要束手束脚。
“我一来大哥和姑姑二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我把天书弄丢了，给我解释的机会了吗？”
若不是这二人急于给自己定罪，自己也不会这么顺利的完成这个计划。
辛云清气结，却没有办法反驳这个事实。
的确，自己这次以为板上钉钉，却过于心急了。可若不是最近杀魂殿势力发展越来越快，抢夺他们的地盘他也不会如此。
辛云霜看向辛放，慢条斯理的说道：“父亲，我早就察觉葛洪有问题，这才想着探查出他是谁的人，不曾想最近事情多，一时间忘了将真的天书交给了花月，这才闹了这么一出大乌龙。”
暗格里那本无相天书她早就做好了，等葛洪将书偷走，她便吩咐封七在葛洪逃亡途中将一种特殊燃料撒在了那本书上，届时会在特定的时间自燃。
不然一旦那本无相天书被天魔宫追回来，因为和真的太过相似，难免父亲不会怀疑手里的这本也是假的。
辛放又岂会看不出其中的猫腻，阴沉着脸说道：“无相天书事关重大，你留个心眼也是好的。”
杀魂殿发展的太快了，他早就对这个女儿心生不满，看着儿子那阴沉的脸，想必这兄妹还会斗上一斗，有慈悲殿来牵制杀魂殿，自然给他的灭神殿留出空间，这样的结果他也乐见其成。
辛艳楠气的险些仰倒。
辛云清的俊脸也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这一句话，无形之中将他们两个的人脸都打了。
辛云霜却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继续说道：“经过这么一试，葛洪果真是个叛徒，父亲不如就让我将人带回去好好审一审？”
“既然是你殿里的人就随你吧，时辰也不早了，都散了吧。”说完便抱着无相天书离开了大殿。
辛艳楠冷哼一声，不甘心的拂袖而去。
辛云清眼底氤氲着怒意，脸上的笑容温和如初。
“三妹，据我所知，这次就连六大门派都掺和进去了，若是有人得知这都是你设的局，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无相天书更是江湖上趋之若鹜的宝贝。
短短数日，已经有不少帮派的弟子为了抢夺无相天书折损在里面。
辛云霜朱唇微启，感慨的说道：“这个世上就是笨蛋太多了，他们笨能怪的了我吗？”
她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六大门派也更恨她入骨，能借此耗掉他们一些人，倒是个不错的结果。至于报仇？他们若是不服尽管来便是，她又有何惧？
一语双关，辛云清俊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辛云霜却月淡风清的笑道：“葛洪应该早被大哥抓到了吧？”
她又如何看不出辛云清和姑姑就想在她被父亲问责之后突然跳出来，再将她踩在脚底。
辛云清警觉的说道：“三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辛云霜轻笑道：“天魔宫终究变不成罗刹宫不是吗？”丢下这句话，便施施然离去。
嘎巴，辛云清一把捏碎了腰间的玉佩，细碎的粉末簌簌而下。
那双常年含笑的眸子里杀机毕现，死死的盯着那道高挑的背影看了半晌，才转身离去。
“大公子等等我，”孔昊也追了上去。
苏子凛和葛洪被丢进了杀魂殿的地牢里，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被人提了出来。
苏子凛捂着胸口踉跄着，他心中苦笑早就知道葛洪不简单，不想对方竟然是天魔宫的叛徒。
还好在来之前，他将雷贺留下这样小雪也就不至于在世间孤苦伶仃的了。
只是苦了那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全部折在了这趟镖上。
想起小刀的惨死，他便心如刀割。
枝繁叶茂的榕树下，少女身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裙坐在石桌前，手捧着一卷书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阳光正好，透过枝叶过筛，落在她纤细的肩头。今日的她没有了往日的凌厉，反倒多了几分属于女子的娴静。
可再次见到她，苏子凛心头的阴霾越来越浓郁。
昨晚他回忆起灭神殿里的一切，他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辛云霜的局。
前两次的杀伐果断，这次又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他不由得更加忌惮，只能寄希望于他这次可以侥幸逃脱。
可机会，太渺茫了。
至于一旁的葛洪，虽然伤的很重，但经过昨晚的救治已经好了太多，他苍白着脸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待头顶一片树叶飘落在书本上，辛云霜才将视线从书上转移出来。她没有去看葛洪，反倒是把视线落在苏子凛身上。
又见面了，这个小镖师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辛云霜清眸里带着三分玩味，朱唇轻启：“听说当初是你拼死保护葛洪，他才保住了一条命？”
这是她设的局，她自然知道这局对于葛洪来说有多凶险，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苏子凛竟然也能这么幸运的活下来。
苏子凛一怔，又沉声说道：“他是我的镖物，既然接下了镖，那我就得拼死保护。”
这是镖师的使命，也是这一行的规矩。
“镖？”辛云霜唇角漾开一抹笑意：“若是我现在想杀了他呢，你待如何？”
苏子凛苍白着脸说道：“镖在人在，大不了拼上一条命。”
并非他顽固不化，而是他的确拿了银子救了妹妹，所以这趟镖他无法抽身，哪怕会赔上性命。
陈绍摩挲着下巴，忽的出声：“我记得你小子，在云隐山庄当时主子慈悲放了你。小子你也忒不自量力了，凭你还想跟我们拼命，葛洪从哪儿找了你这么一个愣头青？”
谈笑间就可以让云隐山庄灰飞烟灭，又岂是慈悲之人。
苏子凛心头的阴霾几乎要将他压的喘不过气来，他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你们便杀了我吧。”
逃无可逃，这是他的命。无论多么不舍，多么痛苦，他也得接受。
辛云霜托着下巴，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人，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却还想为别人拼命，真是稀奇。”
倒是有情有义，都让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陈绍咂咂嘴：“葛洪花了三千两就有人替他卖命，这买卖不亏！”
一行十一人唯有他活了下来，三千两买断十条人命苏子凛自嘲一笑：“人命比草贱。”
听着这熟悉的一句话，记忆里最深处的那个人突然涌上心头，辛云霜摩挲着银指环的动作一顿，俏脸上的淡笑渐渐消失。
空气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只余些许蝉鸣在一旁聒噪着。
良久，她才沉声说道：“人无信不立，那便按你们镖局的规矩来吧，葛洪是我的人，他找你走镖那自然要付银子，陈绍将剩下的酬金交给他，带他走。”
苏子凛愣在了原地，他怔怔的问道：“为什么？”
可辛云霜却垂着眸子，静静的看着手上的银指环，默然不语。
“你小子撞大运了！”陈绍不顾苏子凛的怔愣，一把将其拉了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初夏的太阳一点点上升，空气里也多了几分燥热。
日头底下，葛洪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裹挟着脸颊上的血污滚落了下来。
啪嗒，啪嗒，青石板上多了几滴暗红色的污渍。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暴晒而亡的时候，就见辛云霜抬眸淡漠的看向他：“若是没有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挖出你背后你的人，我自认待你不薄，为何要背叛我？”
当年葛洪不过是江湖上一个落魄剑客，因为狂言肆语得罪了紫薇谷的一位长老遭其追杀，恰好来她带人经过，这才替他了了一段因果。
葛洪紧咬着后槽牙：“我无话可说。”
辛云霜轻嗤一声：“在我这里扛着，你熬不下去的。”
就在这时，花月提着个小巧的竹篮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她将手里的小篮子递给辛云霜，脆生生的说道：“主子，落雨姐姐新做的桂花糕，甜丝丝的可好吃了，我特意给你带过来的。”
辛云霜宠溺的捏捏她圆嘟嘟的脸颊：“桂花糕一会儿在吃，”她回头看向地上的葛洪又说道：“正好你来了，将他带进去吧。”
花月登时撅起了嘴：“主子，不是陈绍在负责吗？怎么他现在都没让这个可恶的家伙松口吗，笨死了！”
话音刚落，就见陈绍大步走了进来，闻声故意板起脸：“喂，整天就知道吃糖的小丫头，背后说人是非，你也太不地道了吧？”
“若不是你笨，哪里需要我出马？”花月讨好的拿出一块桂花糕递给辛云霜：“主子，你说对不对？”
二人的拌嘴，辛云霜早就见怪不怪。她笑笑说道：“好了，正事要紧，你们两个一起去吧。”
花月轻哼一声，率先走了出去，陈绍没好气的拉扯着葛洪走了出去。
辛云霜捻起一块雪白的桂花糕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身后习惯性沉默的封七适时的倒上一杯茶水，高大的身影不动声色的移动着，替其遮挡住那刺目的阳光。
一炷香之后，原本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乌云遮盖了灿阳，反倒让人感觉到几分凉爽。
须臾，门口就出现了两道身影。
花月快步跑到辛云霜的面前，灵动的瞳孔边缘还氤氲着点点诡异的紫晕，她笑眯眯的说道：“主子，他招了。”
“谁？”
陈绍指了指西南的方向：“无妄斋的斋主岑雪华。”
辛云霜眉头微皱，清冷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讶然：“是她？”
无妄斋本是江湖上一个买卖消息的组织，寻常绝不会介入江湖纷争，也从不曾天魔宫有过什么纠纷，唯一可以解释就是岑雪华和辛艳楠的恩怨。
当年二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年少气盛见面想分个高下，不曾想在一次比试中，辛艳楠故意派手下人去勾引岑雪华的夫君，扰乱其心志。无奈岑雪华那夫君定力不足，拜倒在合欢阁的媚术之下，岑雪华听闻此事心虚不稳败给了辛艳楠，二人也成了不死不休的敌人。
可她没想到岑雪华竟然将探子安插到自己的杀魂殿，这就有意思了。
“葛洪还活着吗？”
陈绍无奈的瞅了旁边的花月两眼，叹息一声：“就差一口气了，这小丫头下手也忒黑了，若不是我及时叫停，那葛洪得成了白痴。”
花月虽然武功差，但却天赋异禀，拥有强大精神力，是天生的催眠者，双眼可不需要借助任何外物进行催眠，遇上她，除非是定力十足的老怪物，否则都要全部拜倒在她那双紫瞳之下。
花月揉揉眼睛，再抬头，眸子又恢复了黑白分明的模样，凭空出现的紫色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白皙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疲态，整个人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辛云霜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辛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主子你可别可怜她，这个小丫头刚刚借着催眠，偷偷吃了三颗糖，哪有辛苦。”
花月嘟着嘴反驳道：“铁公鸡！每天只允许我吃六颗糖，抠门！”
“我是为你好，前几天是是谁捂着腮帮子跟我哭，再也不吃糖了？”
“才不是，就是你抠门！主子将我的月银都交给你打理，我要了好几次，你都不给我。”
“小丫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若是将银子交给你，你不知道要偷吃多少糖果，牙齿掉光光！”
见两个人又为了几颗糖吵得不可开交，辛云霜哭笑不得：“好了，我做主今天花月可以多吃十颗糖，不过要吃完记得要刷牙。”
花月开心的拍拍手掌，露出一对莹白的小虎牙：“主子最棒了！”
辛云霜又将桌子上那盘桂花糕推了过去：“拿回去吃吧，”又细心的嘱咐道：“不许一次吃完，不然回头牙痛少不得哭鼻子。”
在她心里花月就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她愿意宠着她，可对她爱吃糖的毛病却无可奈何。
“还是主子待我好。”花月对着陈绍做了个鬼脸，抱着桂花糕一溜烟的跑远了。
陈绍无奈的摇摇头：“主子，你会把她宠坏的。”
辛云霜轻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就算你要给她留嫁妆，也用不着管她这么狠吧？回头我们花月真的嫁给你，岂不是要成了受气小媳妇？”
陈绍喜欢花月，但他也有个爱财的怪癖，恨不得半两银子都要给花月攒起来，为此没少被小丫头嫌弃。
陈绍俊脸蓦的一红:“咳咳，主子莫要打趣我，”连忙转移了话题：“主子，殿里的叛徒我都派人监视起来了，需不需要我现在就把人抓起来了？”
辛云霜屈指在桌上敲了敲，看着远处问道：“都是谁派来的？”
“除去大公子、艳阁主、还有孔昊、周奎明、沈冰心三个门主的。”
辛云霜冷白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桌面，嗤笑道：“塞了这么多人进来，他们还真把我杀魂殿当成了客栈不成？”
早就猜想会有很多人，可没想到人却这么全乎，这一局的确值了。
“主子，这么多细作在殿里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要不要把他们.....”说到这，陈绍做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不用，”辛云霜凤眸微眯：“既然他们费劲心思想要将人往里面送，就那么简单的杀了他们岂不是便宜了他们？探子有时候是插入敌人心脏的刀，但同样是反杀主人的利刃，你只需记得不要让他们接触到那些核心的东西就好，回头你和落雨交代一下。”
探子是杀不完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反向利用。
尤其是这一次，消息之所以传播的这么快，里面少不了这些细作的功劳。
“还有，还有一个人也在咱们殿里安插了探子。”
“谁？”
“花夫人，她的细作是一个厨娘，这次就是她将消息带给大公子的细作的。”
花昔梦是现在辛放最宠爱的侍妾，只是辛云霜没有料到，她竟然和辛云清搅合到一起了。
她心头微哂，这天魔宫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查查她和辛云清的关系。”
“是。”陈绍旋即又肉疼的说道：“还有主子，无相天书明明也没丢，现在反倒是将四方楼赔出去了，您要不要提醒一下宫主？”
四方楼被辛云霜经营多年，是大楚和大夏两国中势力最大的赌坊，分部多达三十多家，又岂止是日进斗金，每每想起这个会下金蛋的母鸡就这么被人抢走了了，他就恨不得立刻冲到慈悲殿将四方楼抢回来。
辛云霜摩挲着银指环，慢条斯理的说道：“不急，我早晚要他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这原本就是父亲的意思，若是他想早就在他拿到无相天书时改口，可他偏偏却好似故意遗忘了似的不就是想借由四方楼让她和辛云清再斗上一斗吗？那她又何必拂逆了他的意。
四方楼她经营这么多年，想拿回来还不容易？若是能借此让辛云清吃瘪，那就有意思了。
离开天魔宫之后，苏子凛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镖局。
一路上，他都在暗自庆幸捡回一条命，辛云霜虽然已经几次放过他，但他可不认为自己还有下一次机会在她手上逃脱。
听苏子凛说完，岳林峰长出一口气：“子凛，你可算回来了，不若是不回来，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苏大哥和书萱表妹啊......”
“让总镖头担心了。”
岳林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骂道：“都怪那个小畜生见钱眼开，看我怎么收拾他！”
“是我这个镖头没有保护好他们，”想起身死的其他同伴，苏子凛面容悲痛，将之前陈绍给他的银票放到了桌上：“这是剩下的酬金，辛苦总镖头给那些兄弟的家人分一下吧。”
岳林峰狐疑的问道：“果真是辛云霜那个女魔头给的？”
江湖上谁不知道此女心狠手辣，苏子凛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奇迹了，更遑论还拿银子回来。
苏子凛艰难的咳嗽两声：“您放心，她不会来找镖局麻烦的。”
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若是辛云霜真的对他有什么企图，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夜幕暗沉，闷雷连绵，山雨欲来风满楼。
还未走进院子，便听院中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哭喊声。
“走开，你走开！放开我！”
不好！小雪！
苏子凛神色大变，快如闪电般冲进了院中，一脚踹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