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梅妻鹤子
这顿饭吃完的时候,走出食堂的王孟希都没从后悔中缓过来,虽然自己并不缺钱,但是一顿吃掉这么多,他还是觉得有些肉疼。
“啊!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足够撑一阵子了!”
李东阳满意地拍了拍肚子,见三人都盯着自己,顿时又不好意思起来,脸上竟是微微泛红,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那个,画家,画家同学,谢谢,你了。”
“你,是不是有交际障碍?”
崔安平突然问道,从他第一次见这个大块头,就觉得不太对劲,说话磕磕巴巴跟挤牙膏一样,现在熟悉了,这才正常许多。
“是啊!我,我不太敢跟陌生人说话,尤其是自己出门,太难了。”
“放心吧!慢慢就好了!”
洛子期踮起脚尖,笑眯眯地拍了拍李东阳的肩膀,似乎对这个大块头很感兴趣,可是李东阳身体一僵,表情呆滞,像是从来没有被女生碰触过一样。
“看来不止是交际障碍,恐怕还有心理问题啊!”
王孟希惋惜道,粗犷的外表跟羞涩的内心成反比,还真是不多见啊,况且他这个样子,恐怕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康复了。
“我要回去了,咱们明天见吧!”
王孟希背着画板潇洒离去的背影,看得三人颇为感慨,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哪个艺术世家培养出来的。
李东阳去了田径场,照他的说法,饭后还是要运动一下的,洛子期恰好也要去运动,饱餐之后还是要保持体型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以理解。
“师父,你怎么,怎么这种打扮?”
推开五楼的书库大门,崔安平差点把手里的炸鸡腿扔出去,吕步瀛一身正装,面色肃穆,闭目养神,似乎在等他回来。
“跟我来!”
吕步瀛将大门紧锁,打开通往书库里的防盗门,门后是重重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书籍。
崔安平没敢问要做什么,也没敢四处打量,老老实实跟在师父身后,穿过层层书架,来到了一扇木门前。
“这是你第一次进古籍书库,不要乱碰,记住刚才走的路。”
吕步瀛叮嘱之后,打开了木门,一股淡淡墨香飘出,里面赫然是一座古典风格的古籍书库!
与外面摆放的普通图书不同,这里的书籍都被装在了一个个定制的书箱之中,有大有小,外面刻着书名。
“一会我要修书,你给我打下手!”
吕步瀛的话,将崔安平从震惊之中拉了回来,难怪师父这十年来一直向自己灌输古文知识,原来是早有打算!
关于修复,崔安平也同样学了十年,吕步瀛能够成为文学院的老师,除了古文之外,肯定还有独门手艺的,否则也不会掌管这座书库,只是不知道师父亲自动手究竟厉害到什么程度?
门口左手边,一个小型的工作台上摆放着工具箱以及一个书箱,墙上钉着一张大木板,还有一张石台,上面放着玉石,一眼看去便觉得价值不菲。
“基础的东西,我已经给你讲过了,先实践一下吧!”
吕步瀛来到工作台上,打开书箱,从里面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典籍,书衣布满了灰色尘污,书签几乎看不清,隐约可见两个字:和靖。
“梅妻鹤子的林和靖?”
崔安平脱口而出,见师父微微点头,知道自己断定的没错,信心不由得增长了几分。
“梅鹤太公无妻无子,唯有这诗集流传至今,遭逢污损,有人请我将它修复。”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和靖先生孤身自好,布衣终身,这般豁达通透的境界,可以说是隐逸之士的典范了。”
崔安平娓娓道来的从容神态,跟他平时判若两人,若是旁人在此,定会觉得他是通晓典籍的泰山北斗。
他不知道的是,在古籍书库的深处,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盯着他,听到这番话,平静地目光终于有些波澜,略感意外。
“林逋植梅养鹤,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确是我等难以企及。”
“你来看看,该怎么修?”
见师父赞同自己的话,崔安平的信心又足上几分,他并没有将书籍直接拿起来,而是从工作台上取了个小镊子,镊头弯曲,镊尖圆润。
他小心翼翼地将书衣掀起,还好,尘污并没有进入书芯,仅仅是书衣。翻过护叶,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内容,毫发无损。
“厚薄适中,面滑背涩,夹有草棍,帘纹宽窄不一,应该是竹料纸。”
仔细观察了片刻,崔安平放下镊子,说出了自己的判断,语气肯定,没有犹疑。
吕步瀛没有说对错,而是拿来一个面盆,开始揉面,显然这块面他已经准备好了,这让崔安平有些意外,这种体力活,师父竟然没指使自己干?
“师父,我来吧!”
“不用!你揉的面我不一定合适。”
崔安平顿时明白,原来是必须要亲自做的,看来师父应该是寻找合适的柔软度,也许每个人的手感不同吧。
面团逐渐成型,吕步瀛揪下了一小块,搓成圆形,在书衣上寻了个边角位置,轻轻滚了滚,微微点头,面团刚刚好。
看着师父将面团分成一块一块,然后由逐个搓成圆形,崔安平忽地有些恍惚,怎么感觉,像是两个厨子在做面食呢?接下来是不是该擀饺子皮了?
小面团开始在书衣上来回滚动,吕步瀛呼吸平静,双手稳定,速度均匀,始终保持同样的力道,一块面团变灰了,再换另一块。
崔安平明白了师父让自己练字的用意,除了可以模仿各名家笔迹之外,也可以让自己的双手更稳定,不会因为颤抖导致失败。
“呼!”
放下最后一块面团,吕步瀛长长出了口气,书衣上的尘污已经消失了大部分,浓重的灰色变得淡薄了许多,仅存小部分尘污留在了书签边角位置。
“你说说,这书签该怎么办?”
崔安平想了想,坚定地说道:“还是保留吧,现在并不影响阅读,若是换了个新的,总觉得有些可惜了。”
“不错!我教你十年,除了古文知识,还有古籍修复。这些都是手艺,但最重要的还是你的心。”
“从古至今,关于修复便一直有纷争,有的主张修旧如旧,有的主张焕然一新,就算当初师门内部,也有着明争暗斗。”
“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要为了修复而修复,不要为了炫技而炫技,有时候原貌比新貌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