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求娶
春寒料峭的时节,刚下过一场雨,零落了点点花瓣。
清云寺建在京城三十里外的半山腰,今日是正月最后一天,天色尚早,加上这天气,来往的香客屈指可数。
山路上,一名五六岁的小女孩往山下走,两名丫鬟跟在身后。
小女孩粉雕玉琢,神色恬静。
路旁供人歇脚观景的凉亭中,萧拓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小女孩。
那是至交的堂妹阿悦。昨日,是阿悦父母双双辞世的忌日,她的堂兄远在千里之外,处境艰辛。
这孩子本该由他带在身边照看,却被顾家少夫人唐攸宁抢了先。
他起先低估了唐攸宁,着亲信代为斡旋,结果却是屡次碰壁。想亲自出面的时候,孩子已经适应了新环境,被唐攸宁照顾得很好,不宜再出波折。
可他无法心安,因为唐攸宁是名动京城的毒妇、笑面虎,确然是聪明绝顶手段非凡,却也不乏任性之至破罐破摔的时候。
她但凡出岔子,就会引发天大的乱子,殃及无辜。
就像他。
杨锦瑟步履如风地穿过崎岖山路,来到凉亭,躬身行礼,“禀阁老,西南捷报天明时送达京师。”
捷报而已,从速知会百官即可,何须她这锦衣卫指挥佥事特地来知会。萧拓问:“还有何事?”
杨锦瑟回道:“今日百官休沐,皇上设了宫宴,担心您忘了,差遣属下来请您。”
萧拓淡漠地道:“头疼,不去。”
“上回休沐您也说头疼。”杨锦瑟一向心直口快,明打明地指责他撒谎也不换个由头。
“有宴请我就头疼。”萧拓淡淡地看她一眼。
杨锦瑟杵在原地,“皇上也是好心,您已是而立之年,又位居首辅,有个贤内助服侍在侧,对谁都好。”
真的,首辅大人成婚,也能免去皇帝好些麻烦,省得各路人马出尽法宝地在御前耍花腔,目的只为着塞女人到萧拓身边。他成婚之后,这些让人烦躁的琐事就是首辅夫人的事儿了。
能怪谁呢?他是罕见的文武双全的首辅,头衔越来越多,权势越来越重,不想与之结亲的官员凤毛麟角,不惜用美人计的官员却是越来越多。
“婚事我已有决定。”萧拓望着已无行人的山路,“我要娶唐攸宁,需得与她当面议婚,你这就安排下去,顺便转告皇上。”
一向神色冰冷的杨锦瑟一秒破功,对着那张无瑕亦无双的俊颜瞠目结舌,“她、她是顾家媳,刚守寡。况且,这次因她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已是天下皆知的蛇蝎美人。”
萧拓只说要点:“正因为她守寡了,我才要当面求娶。”没把握掌控的人,安排到身边才是上策。而且,他不烦唐攸宁,且有几分欣赏。
“……”杨锦瑟看着他的眼神,全然是在看一个疯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决定意味着多少是非,要引起怎样的风浪?
萧拓睨着她,视线寒凉,“怎么?”
杨锦瑟心头一寒,回过神来,记起他先前的交待,“属下遵命。”之后没好气地腹诽着:
他发疯就由着他疯吧,横竖只是他一厢情愿。想嫁首辅的女子比比皆是,唐攸宁却不在其列。以他这个霸道的德行,不碰钉子才怪。
萧拓步出凉亭,往山下走去。
杨锦瑟跟随在侧,记起过来的另一个目的,“刑讯宋锦两日了,她口供没变过,说是自己觊觎首辅,一时鬼迷心窍,用了腌臜手段,与别人无关。您看,是流放,还是放到皇庄为奴?”
宋锦是她手下一名千户,平时勤勉机灵,前两日却惹了大祸:在萧拓参加的宴请中,借着敬酒的机会,往他杯里下了点儿东西。后来,莫名其妙的,喝下那杯酒的却是她自己,当众出丑不说,还被萧拓扔进了诏狱。
萧拓神色淡然,“没攀咬别人,算个可取之处,可留全尸。”
杨锦瑟冷声问:“爱慕你萧阁老就得死么?”
萧拓斜睨着她,“心思下作就得死。跟着你这帝王心腹当差许久,又是出错罢职,还想流放、为奴?你是不是嫌脖子上的摆设太沉,想拧下来?”
杨锦瑟愣在原地,望着那道挺拔的玄色背影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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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右侍郎顾泽的府邸。
此刻,少夫人唐攸宁卧在架子床上,语声慵懒:“说我见财起意,谋杀亲夫?”
晚玉回道:“是。夫人这次闹的阵仗实在不小,散播消息的人言之凿凿,不少官员及家眷都已获悉。奴婢估摸着,她张罗着让账房查大少爷私产账目的时候,就是为这一招做铺垫。”
唐攸宁漫不经心的,“我这婆婆,倒是长出息了。”
“但也太沉不住气了,大少爷十日前才入土为安。”晚玉有些啼笑皆非,“少夫人作何打算?”
已是天光大亮,唐攸宁起身下地,“夫人又有精气神儿唱戏了,不妨多看几折。”
“奴婢明白了。”晚玉服侍唐攸宁梳洗。
新丧期间,唐攸宁的穿戴只有纯白一色。打扮整齐,手边无事,信步去了寝室。
室内充盈着经年沉淀的药味,偌大的千工床上空空如也,铺就冰冷白色。
这张床,她只在拜堂当日坐到喜宴结束,安枕之处一直是碧纱橱或西梢间。
这间屋子她倒是常来,每次都会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与顾文季叙谈一阵。
顾文季之于唐攸宁,是从陌生到熟悉,从怨憎到漠视生死的人。
这是因他当初行事太离谱。
顾文季的意中人是唐盈——唐攸宁的庶姐,正要张罗亲事的时候,他身患奇症。
因他病情总不见好,顾家想到了冲喜。
顾文季与唐盈合计一番,让唐攸宁成了冲喜的冤大头。
彼时他想的很简单:冲喜的法子若有效,好转后寻错处休了唐攸宁,娶唐盈;若无效,也不至于害得唐盈一生虚耗在顾家。
唐攸宁是顺安伯府嫡女,顾文季的父亲是工部右侍郎,门第身份没什么好说的,但要她为他冲喜,不合常理。
换个正常的门第,这亲事成不了,偏生她父亲贪财好色且猪脑子,私下里又收了顾文季两万两银子,亲事便因父母之命落定。
屋漏偏逢连夜雨,血脉相连的亲人无一助她,真心相待的故人亦自身难保。
无助、狼狈的滋味,在那时,唐攸宁以为已经尝尽。
实则不然。
两眼一抹黑地嫁过来,才知顾夫人是继室,顾文季是顾侍郎原配所生,名义上的母子两个,数年面和心不合。
起初一段日子,顾夫人及其女儿顾芳菲每日给她立规矩。言行举止挑不出错,那就磨墨、抄经、服侍茶点饭食,挑出错来便责罚。她处境还不如寻常下人,因万念俱灰,也就受着。
那时才明白,顾文季要她冲喜,而不与唐盈成为眷属的缘故:他怕唐盈嫁过来受委屈。
随后,那对母女变本加厉。
明明谁也不曾恨谁入骨,给她的折辱却似蓄意的报复。
底限被碰触,倒让她幡然醒悟,振作起来,换了处事之道。
从那起,顾家后院儿就没消停过。
顾夫人成了有名的恶婆婆,唐攸宁成了出名的毒妇。
看热闹的人们说,这可真是人以群分。
前年,顾夫人因一场风波中风,样子实在有些惨。人们总会莫名地同情弱者,提及唐攸宁,大多用“那个毒妇”、“那只笑面虎”代指。
唐攸宁不在乎。
顾文季自知时日无多时,问她能否原谅。
她想问,我原谅你,谁又原谅我?
可她只是说,让唐盈给你冲喜做妾,我便原谅。
他笑了,说你不会,但我成全。
她说我不原谅,你死后也不记恨。
他说应该的,我会给你些补偿,还望笑纳。
没几日,唐盈被一顶小轿抬进顾家,过了三天,顾文季撒手人寰。
唐盈的事,唐攸宁得来父亲更深的厌弃憎恶。
把她卖了的混帐东西,居然有脸厌憎她。没地儿说理,随他去。
遐思间,晚玉来禀:“夫人房里的孙妈妈来了。”
唐攸宁颔首,转到东次间落座。
孙妈妈照着规矩行礼,神色间却透着不该有的倨傲,站定后道:“奴婢是奉夫人之命来传话的。”
“说。”唐攸宁道。
孙妈妈的下巴抬得更高,气势更足,一脸的幸灾乐祸,“少夫人忤逆犯上的时候,可曾想过这墙倒众人推的境地?夫人说……”
唐攸宁睇着她,唇畔逸出绝美的温柔笑靥,抬手对晚玉打个手势。
孙妈妈不知道那手势是什么意思,纳罕间,被晚玉与一名婆子麻利地制住,带到廊间。
然后,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通耳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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