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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感到从心底涌动出来的疲惫,那是一种混杂着焦躁以及颓然的力不从心。我很想替海因里希辩解几句,却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因为他说得都对,大概也只是我自己在脑海中美化了爱人的形象。如果我仅仅是一个与此无关的旁观者,未必不会有和他同样的想法。
每个人其实或多或少都曾做出过伤害别人的事情,有些也许是无心,有些却带着恶意因此变得难以被原谅。按照世俗的标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定义海因里希。如果战场上的杀戮在战争规则下是被允许的,那么所有参与的人都应该在同一标准下得到同样的对待,但同时他却属于战争发起的一方,是侵略别人的一方;如果将他归类到非正义的那一阵营,那么他确实应该受到谴责,但是在很多穷困饥饿的德国人眼里,这场战争的起点却是对之前多年压榨的反抗,对于很多人来说最初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杀戮;如果说他并没有参与,甚至拒绝了战场外的屠杀,那么他算是看起来稍微没有那么令人痛恨,但是曾经有过那样一个瞬间,因为我的缘故,那个波兰人马瑞斯的确是实实在在的死在了那个在被占领后的压抑氛围中仍称得上宁静的街道上。
“你杀过人吗,隆巴顿先生?”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千万别用这个理由来为他们的行为进行掩饰。”
“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曾经……虽然不是我动的手,但是确实有人因我而死,这让我一直有一种感觉,就好像真的是自己杀了人。更重要的是,我意识到自己对此竟然没有丝毫的愧疚。如此看来,大概当初是你判断有误,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无论对方是什么人,是不是该死,是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混蛋,当他死去的时候,总会有人因此受到伤害,这其中也许也包括杀人者自己。当你第一次取走一个人性命的时候,其实同时被带走的,还有曾经属于你自己的一部分。我哥哥曾经在信中描绘过,在他第一次杀死一个日本士兵后的感受。他说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的脑海里总是能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死亡那一刻那上面的每一个表情,无论多么微小的细节,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说,你可能会麻木,但你永远不会习惯。你只能用自己在做正确的事这个理由来劝说自己、控制自己,以免滑向深渊……”
我停下来缓了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问了什么问题,又回答了些什么,我只是感觉好像很多曾经怀疑过、思考过的事情,都一下子涌了出来。
“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或者苏联人,当然知道自己去奋战的原因,因为无论过程如何,你们终究是代表着正义准则的一方,是反抗残暴的纳粹,想要让这个世界恢复秩序的一方。可是德国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我见过的那些德国人,每一个人似乎都有着不同的原因。有厌恶战争但是觉得自己对国家有责任的,有极度相信那些所谓帝国荣耀并最终为之而死的,有表面温文尔雅实际却毫无同情心的,有随波逐流别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也许所有人被评判的结果,都仅仅是和国家的命运连接在一起而呈现的。”
“你丈夫呢?他是哪种人?”
厨房中传来水流的声音。我眼睛酸胀,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是啊,海因里希到底是哪种人呢?说实话,我并不确定,我认识的只是那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而已。
“在我眼里,他只是那个想要在战争结束后,和我一起过着没有忧愁、不需要提心吊胆生活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不值得你承担这么多的风险。”
我叹了口气:“真是的,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疯话……”
我们都没再开口。大家表达了各自的想法,但是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结果,只会陷入僵局,让彼此难堪。
晚饭的氛围很沉闷并且结束得很匆忙,我想这大概并没有达到薇拉预期的效果。分别时,我将一对从波兰带回来的红宝石耳环留给了她。那还是战前,在我给卡罗琳娜伴奏的那段时间,从她那里得到的。我记得她看都没看,就从当晚收到的礼物盒子里随手拿出来扔给了我,就好像这些只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而不是代表着当时波兰贵族的纸醉金迷和穷奢极欲一样。那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记忆之外,这是为数不多仍被我留着的,和卡罗琳娜有关的东西之一。我既没有戴过,也没舍得卖掉,就任其静静地躺在抽屉的最里面。
几天前,薇拉兴奋地谈论着和弗兰克返回美国后的生活,憧憬着在堪萨斯州那片肥沃土地上可能的未来。
“也许我们可以攒钱买些土地,成为辛勤劳作的农场主;或者我们可以开一间面包店,要不然书店也可以……”她语气轻快,就好像所有美好的画卷都在她眼前展开着。
那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无论到时候他们想要做什么,这对儿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小东西,终于能派上一个有些意义的用场。
如果卡罗琳娜还在,此时她大概会带着嘲弄的表情看着我,嗤笑于我的天真和轻信。但我却清清楚楚地知道,洒脱如她,一定不会对此斤斤计较,也仅仅只会摆出这样的姿态罢了。她的内心,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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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末出差回来以后,一天都没有闲着。除了日常工作,还把5年的资料拿出来一个个填表、拍照,接着培训、出题......
我现在一个字的存货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