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年华荏苒
你也曾光着脚跳跃在泥地上,从这头,到那头。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犯病出现了幻觉,每次站在这里,都能看到过去的一切重演,最后定格在你悲凄难抑的眼上。
门把手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你没有回来过。
6月5星期二晴
芒种,螳螂生,鹏始鸣,反舌无声。
终于忍不住,去了你爷爷奶奶的公寓,他们见到我很意外,老太太依旧热情,但当我问起你的去向时,两人相顾茫然,说你经常几个月不回去一次,所以并不知晓你已经不在学校。
不在学校,你能去哪里?
夏季都要到了,流感越来越严重,各地不断出现死亡病例,弄得人心惶惶,繁华的都市一下子冷清下来,药店板蓝根等药物抢售一空,学校暂时停课。
不少人想回家,却不能回家,交通部门检查严格,同学们也怕在车上人多会被传染了,于是都窝在宿舍。
徐长夏来接我,但我不想回去,怕你回来了我不知道。
自怨自艾变成担忧。
云川,云川,云川……平安否?
6月21星期四晴
夏至,鹿角解,蜩始鸣,半夏生。
三个月了,一季而已,却觉得你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久远到,有点记不清你的容貌。
然而心底关于你的事情反而越来越清晰,深刻的好像我二十二年的生命里,只有你。
晚上辗转难眠,疯跑到西校区的运动场,累的瘫倒在看台上。
记得去年冬天,有个男人曾陪我像现在这样躺在最高处仰望天空,他说他不开心的时候只要看一看天空,就会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包容的,人心要像天空,囊括万物。
其实我知道,V就是你,虽然性格相差很大,可你的身影,你的气息,在我眼中,在我脑中,在我心里,茫茫人海,就算我迷茫的找不到自己,也不可能认不出你。
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曲调,有人在用布鲁斯口琴吹奏一曲古老的乡村民谣,月夜下,像是穿越了历史,带着无法言说的哀伤与荒凉,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听的人心痛难抑。
起身走过去,发现吹奏的人竟然是易君白,他坐在台阶上,曲着腿,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他说睡不着,出来坐坐。
他说心情不好吗?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样问我了,我差点要哭出来。
他始终没变过,而我们已经从开始走向了末路。
云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夏至已至,你仍未至。
7月7星期六雨
小暑,湿风至,蟋蟀居群,鹰乃学习。
暑假了,我不得不回家,而你未归。
暴雨接连天地,梧桐叶被打的啪啪作响,整个世界风雨飘摇,面对那扇不会打开的门,终于忍不住落泪。
云川,你在哪里?
7月22星期日阴
大暑,腐草化为萤,土润溽暑,大雨时行。
日记戛然断在这里。
“有机会来德国玩啊,到时候我一定带你好好转一转。”她笑着说。
飞机起落的轰鸣声,广播里催促旅客登机的甜美女声,嘈杂的人声交织成一片。
“好,”易君白应了一声,微微笑开,像是湖面荡起的涟漪:“你……自己多保重。”
“嗯,你也是。”
“快走吧,飞机要起飞了,”他依旧在笑:“有时间也要回来看看。”
“会的。”视线再次无意扫过大厅,她转身离开。
巨大的轰鸣声充斥耳边,飞机挣脱万有引力,呼啸着冲向天空。
窗外空茫茫一片,终于要离开了,离开曾有你的城市,离开这片有你的天地。
她飞快带上眼罩,平躺在放平的坐席上,安静的像是要睡过去了。
祝言明就坐在她身旁,眼睛微红的盯着窗外,不敢回头看她,他知道,如果此时摘下她的眼罩,看到的一定是满眼泪痕。
第一次离开,她刚刚失去了母亲,两年后再次离开,她失去了挚爱的男人。
那把刀子在她心口剜了一次又一次,锥心剔骨。
易君白站在原地,目送飞机升空,唇角颤了颤,紧紧抿成一条线,在他的住处,有一台电脑整日整夜的开着,屏幕里,黑衣蒙面刺客与小毒医并肩站在悬崖上,芳菲如雨,常开不败。
你在等他,而我在等你。
原来一年前的相聚,是为了今天的再一次离别。
一个月后,京城郊外的重要医疗研究基地内,一群疲惫不堪的人来到地面,看到初升的太阳,不少人露出激动的神情:“好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穿着白大褂的老教授老专家纷纷附和:“是啊,老骨头上都长霉了。”
只有一人一来到地面就冲向不远处的地面办公楼,被他匆忙间撞到的人一看是他,也就没了脾气,打趣道:“郁专家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
流行感冒突发,国内一片恐慌,偏偏没有对症的治疗药物和疫苗,国家部门将这方面全国最权威的医学专家一夜间全都聚集在了这里,争取以最少的时间研究出防疫药剂。
这里面最年轻的大概就属郁云川了,大家都以为他只是依靠媒体造势一举成名的,理论一套一套的,一旦实践中需要展现真才实学的时候就要原形毕露了,谁知恰好相反,他另辟蹊径的思路常常能打破僵局,将人带进一片新的领域。
而且在研究中十分积极刻苦,没日没夜的不断重复尝试,能在五个月内就将病毒解析成功研制出匹配的治疗药剂,他出的力不可谓不小,众人都看在眼中,而且他平时话不多,为人也谦虚,老专家对他印象都不错。
郁云川脚步不停,匆匆道了句对不住。
这处研究基地直属国家最高的医疗组织管辖,平时进行的都是一些重要医疗项目的研究,甚至是生物化学研究,研究资料与成果都是需要绝对保密的,守卫森严程度不亚于军事基地,进来之后没有上级批示的通行证绝对出不去,通讯工具也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屏蔽了。
五个月,全国因流感治疗无效死亡的人数以千计,多耽误一天就意味着全国有十几二十几个人因此丧命,作为医生,他职责所在不敢耽搁,但他心里也有放不下的人,这么久没有音讯,怕是她又要多想了吧。
走时太匆忙,他根本没时间与她说清楚就被催着上了飞机,再说这次得研究项目虽然不必保密,也不是随便就能向外人详细透露的。
找到当初接待他们的人,他立即问:“研究成果已经出来,我可以离开了吗?”
那人见他这么着急就有些狐疑:“明天组织上会为你们举行一场庆功晚宴,郁专家何必这么着急。”按照他的思路,这是一次绝好的晋升机会,运气好说不定会被领导直接调来中央研究所了,这是多大的荣耀,没人不心动吧?
“不,我有急事!”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两人沟通了半天,最终向上级汇报得到批准后,送郁云川离开了研究所。
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然而早就没电了,就让司机送他进了市区后独自离开了,找到公用电话亭拨通那一串快让他疯掉的数字,等到的却是关机提示。
心底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一点不敢耽搁的赶去机场,回到A市已是下午,艳阳流火,他站在门口,浑身发冷的看着爬满了防盗铁门的绿萝,手一松,行李颓然落地。
当初买这盆植物的时候,他见她拿在手里随便把玩,就玩笑的威胁她说:“仔细点,要是被你养死了,咱们的师生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她当了真,立马狗腿的抱在怀里。
现在,她把这盆象征他们情意的绿萝还给了他。
行李包的最外层,隐约能看到金灿灿的奖章,是他临出研究所时上面领导亲手送给他的,昏暗的楼道里,它的光芒那样刺眼。
眯起涨红的眼睛,他抓起奖章快步走向月亮湖,用尽全身的力气丢了出去。
第一次,为了学业,为了坚持所谓的理想,他失去了母亲,第二次,为了研究,为了职责,他失去了她。
年华荏苒,如水般悄然漫过两个春夏秋冬。
她坐在窗前,侧头看着外面不断飘落的雪花,手指停顿在键盘上,微微出神。
有人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她抬头微笑:“V。”
“上班时间偷懒发呆,小心我炒你鱿鱼。”身材高挑的男子坐在她对面,蓝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带着丝笑意,一身休闲西装将他衬得英挺非常。
她抬手看了看表,笑道:“刚好下班。”
V微微笑了一下,颇有些无奈的意味:“好吧好吧,下班了,我们走吧,今晚想吃什么?”
旁边有人用德语插话道:“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说汉语,欺负我们听不懂是吗?”
V立即反击,用德语说:“就是不想让你们偷听才用汉语的,你也可以说俄语,我才不想偷听你们谈话。”
众人笑闹了一阵,一起走出了公司。
这是一家不算很大的翻译公司,纽伦堡本来就是旅游城市,每年的圣诞集市吸引来的游客更是遍布全球,翻译和导游在这里挺吃香的。
来德国后,她没日没夜发了疯似的学习这门语言,现在虽没达到专业翻译的水平,但用德语交流完全没问题了,前不久来这家翻译公司面试,谁知还真给聘用了,她的顶头上司V是个中国迷,汉语说得十分流利,常与她交流一些中国的习俗,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
V并不叫V,本名叫Lucas·Peter·von·Goethe(卢卡斯·彼特·冯·歌德),贵族出身的德国人,在姓的前面都要加一个Von,混熟之后,徐尽欢嫌他的名字叫起来麻烦,就给他取了个绰号叫V,并且告诉他,在中国,只有最熟悉的人之间才会互叫绰号,于是V欣然接受了……
翻译公司就在老城区外不远处,这也是她选择这家公司的原因。
前几天有家中国的公司来公司临时聘请翻译,本来以徐尽欢的水平和实习的身份是不够格做这些企业间的专业翻译的,经济上的一些名词稍微错一点,带来的损失就无法估量,尤其是对方还是来谈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