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晚上,管教破例给号里扔进两盒烟,好让大家晚上能精神点,也是让明天上路的张林不用躲在厕所里,而是大大方方地最后享受一下香烟的麻醉。
这一晚张人健一下没合眼,并不是他对管教交代的任务一丝不苟地去执行,而是他对张林实在是感到惋惜,他害怕闭上眼睛,惧怕在脑海里出现明天刑场的那一幕。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年轻、充满生命力的人,尤其是那张俊秀白皙的面孔,被溅上鲜血后是什么样子。他只能一根接一根吸烟,让自己能在这尼苦丁的麻醉下,丧失自己大脑的记忆。
早上刚一吃完早饭,管教就进号了,他也是值了一宿班,看见张林没什么异常也就放心了。他把里外一整套新衣服递给张人健。
“让他换上吧,这是他家里给送来的。”
“他这还背扣着呢!”
管教又把一串钥匙递给张人健,张人健接过钥匙打开扣子。又对管教说。
“让他冲个澡再换吧,到那边也干净点。”
看管教有点犹豫,张人健赶紧又说道。
“没事,我给你看着呢,不会出事。”
“那好吧,你让他冲几盆,就十分钟啊,别磨蹭。”
“谢谢管教!”
这大概是张林最后一次对管教说这话了。听着都有点凄凉的感觉。
张人健赶紧让人侍侯张林在厕所里冲个凉水澡,管教站在监舍门口一刻也没离开,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七点钟一过,张人健虽没看到什么,但也感觉看守所周围的那种可怕的寂静,楼道里更是一点声息都听不到,这一刻似乎连空气都静止了。张人健清楚,这是马上要往外提人了。这时看守所里外已经全部被武警戒严。看守所门前的马路已经禁止行人和车辆通过。
也就是肃静了五分钟,虽然只是短短的五分钟,但张人健心脏感受的却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承受过的紧张,就象一张拉满了的弓一样,随时都会断裂。
突然,张人健听见走廊里象是开锅了一般,铁镣碰撞的声音夹杂着死囚与各监舍告别的声音,尤其是中心岗传来的砸开镣子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刺耳响声,这次走的人多达三十六人,这仅是在鞍山这么一座中等城市,放大到全国,张人健真是感觉有点毛骨悚然。
等提到张人健这个走廊时,一个个死囚被戴着雪白手套的两个干警押着从他面前经过,跟他打着招呼,因为他在这号筒子里已经待了大半年了,又经常能出来干个打扫走廊的零活,所有的死囚他都认识。
当点到张林的名字时,张人健知道这时对张林来说,生命的倒计时已经时是按分钟在数了。张人健已经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只能是拍拍张林的肩膀。
“兄弟,千万别堆了,让人笑话,就当是重活一回,谁让咱们犯到这了,虽说有点屈,但咱们毕竟做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上路吧!”
这是张林最后一次走出号门,面对死亡他无话可说,只能默默接受这一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怪只能怪他从小在学校和家庭受得教育不够,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一个长者能给他很好地诠释人生道路上应遵守的规则,以及破坏规则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他完全在懵懂之间就把命给玩没了。等到清醒时,已经没人愿意听他的忏悔,更没有人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这一刻张人健似乎感觉死亡离自己非常之近,仿佛伸手都能触摸得到。他木然地与这些死囚点着头,听不清他们跟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可怕,难道只能用这种千古留传下来的残忍手段去惩戒那些在世上造过孽的人吗?
原来张人健对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这句似乎是天经地义的至理名言,感到十分正确。可经历了这一幕,张人健迷茫了。他似乎更喜欢佛门里流行的那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其实死亡并不能对生者起到什么警示作用,否则千百年历朝历代刽子手们杀死的那千百万鬼魂,非但没让天下的罪恶消除,反而是愈演愈烈。以暴制暴,无论是国家之间,民族之间,还是政府与公民之间,公民与公民之间,都应是一种无奈之举,人们更多的应该是让那些对人类犯过罪的人从灵魂中得到忏悔,这也是世上大多数宗教所追求和崇尚的,但实际社会中,人们往往是愤怒代替了理智,从而给世人带来大多是一种痛苦的轮回。
随着新修改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从1997年1月1日开始实施,似乎让张人健,以及号里的人看见了一丝希望,案子只要一进检察院起诉科(处),就可以聘请律师。不象原来要等到案子到法院接到起诉之后才可以。这似乎是进了一大步。
张人健也在春节后接到了聘请律师的通知。他倒没什么太多的喜悦,只是觉得多了一条与家人和朋友联系的通路。对于这些律师的作用,张人健是真不敢恭维。其实那些所谓的“名嘴”不过是跟法院的关系比较熟而已,法院听从他们的建议,完全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绝对不是听从了他们的辩护。从这一年来接触的那些判过刑的狱友口中,张人健已经非常清楚这一点。
其实张人健对自己的这个案子有了一个十分清醒的认识,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自己就是无期,没有其他选择。但张人健有些心不甘,在没研究刑法之前,他对自己将受的判罚也没什么异议,他也认为给社会和国家造成的损失是定罪和量刑的关键。可在研究透了中国大陆的第一部刑法之后,他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现在已经十分明白为什么当初,鞍钢公安处非要自己承认那公章是自己刻的这一关键问题,在用尽刑讯手段之后,实在没办法,自己在精神和体力都处于崩溃时,承认了自己知道那个公章是艾军私刻的。虽说自己在预审时没有承认,为此还受到已经调到预审科的宋伟俞责骂。但他深知在中国的审判程序里,刑审的第一份口供是最重要的,其余的基本上是走个程序,无论你怎么反口,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