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缥 碧

第二章 缥 碧

我至今记得当年师父的一席话,和她在宛居的老院子里摆弄雨月花的清瘦身影。wenxuemi。com

雨月,那是一种植株小巧的肉锥花,相当好养活,只求干燥与阳光,甚至不喜水。起先只是一团陀螺状的球形叶,顶部是一道嵌进去的弧,样貌丑陋。但一旦哪日起势了,便能不知不觉洋洋洒洒占出一大片地来。最后那也是冲破那道弧,开出波澜不惊的淡淡粉红的长细瓣花朵来,有些破茧的味道。正是这一分悄无声息的隐忍与从容,赢得了师父的尊重。这是她最喜爱的花。

那一日,我与师兄练功归来,满身是伤,却循例要顺顺地候在她身边等她每日的训示。是日她兴致颇佳,一边为几株雨月分球,一边娓娓对我们说道:“我们这一行曾宏极一时,到你们这一代却是日渐式微,没得出路了。到不是饼不够分,如今仍是个乱世,处处都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言至此,她抬起手,待要用袖子拭下汗,早有一旁服侍的鹃姨抢先替她拿帕子擦了。她跟足她二十五年,是她最信任的人。于是师父与鹃姨是极默契地相视一笑,后又话锋一转继续说下去:“早个二十年,我们这一行处处讲规矩。叔伯长辈说一,谁敢说二?大家均是各为其主,心无二志。轮到你们,装备更精良,讯息更通达,却屡屡破规,才会被叫作鬼。心怀鬼胎,似人非人,可不是鬼么?到底是分饼的人不规矩了,才叫外人视了我们的行当作下流。”

师父平时话不多,此番一开口却字字犀利。彼时我尚且年幼,师兄至多不过长了两三岁,闻言都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被师父责备,来不及细想便齐齐叫屈。我虽是年纪小,但主意向来甚大,抢于师兄说道:“师父,我们入行以来并无出格,想必将来出道也定当谨从师父教诲。开堂拜师那一日,我们就立誓跟定您的。否则,就罚徒儿神形俱灭。”说罢望向师兄,他的脸上也是不衬年纪的坚毅果断,只定定对师父地施揖。

师父听得我下此重誓,起先也只是淡然一笑。我只当是自己言语鲁莽了,低低头也觉得无趣,于是觑着带大我们的鹃姨,只见她目光似有赞意才放下心来。果然一会师父便起身用鹃姨腰间别的帕子拭了手,转而轻抚我们的头,弯下身来对我们二人郑重道:“即是如此。月儿,覃夕,将来无论置于何地,勿忘今日之誓约。不侍二主,莫伤同门。守好规矩,切记。”

我们那时双双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恐怕于幼年的我们心里,师父是个近乎神一般的存在。她收留了我们孤哀几人;教了手艺,让我们个个日后独当一面;中间虽从不佳许我们,但错了也并未大加责罚;还有她那艳而不俗,动人却带点阴沉的姣好面容;以及那永远温润如雨婉转如莺的清丽声腔。

……

往事历历……

却经不起岁月悄悄一晃,数年就那么过来了。

师父离世已是三年有余。

月儿,覃夕。

即使是出道后,江湖上也只知宛居方观应手下一对高足鹧鸪跟游隼,心思缜密,手法凌厉,本就无几人能轻易叫我这亲密又陌生的小名。而现在这样唤我们的人早已是去得七七八八了。

我想到这里,难免唏嘘起来。今日想起来,竟全只记得她种种好处。

守好规矩。

她这唯一要求,谁知日后,我们二人竟都未能守得住,并均毫发无伤,这般苟延残喘下来。

或者活着,比死了更不济吧。回想最初的一段独居光景,哪一日不是为旧事压得我夜不能寐,失声痛哭。我本是长远不哭的人。入了这一行,动情流泪最易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我以为往事如风,时间之于我只不过是碌碌而活,了却残生,心才渐渐坦然起来。

不想又呈了火烧眉毛之势……

而覃夕,这个三年来我尘封在记忆中,不愿触及的人,终于迫近我如今算不上得意但至少宁静的生活。日后穷我一生,恐也断不尽与他的纠葛了。

其实当日硬下心肠亲手将他送进那暗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一则确实是想与他割舍了所有关系,让他好在那里痛定思痛,自省一番。二来也是那所在虽潦草,但保下一条性命却是无虑。于他,未尝不是件好事。而当时情势之下,我愿意做的,能为他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

可他如今借机逃将出来,又怎会轻易体谅我,放过我呢。

毕竟,我是失了心,说绝了,做绝了。

外面已是彻底入夜,整个城市没入昏惑得笼罩下。而人心总是怪诞,环境越暗仄,反倒越不愿就势安静下来。此刻外面华灯大展,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我本是个喜净的人。师父更甚,深恶城中喧嚣,不似她师兄“陆爷”陆逸明是个讲究排场,极尽奢华的人。所以原本我们居住的宛居在离城三百里的西凉山上。

那个倾注了我所有爱恨纠缠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现在该是彻底荒废了吧。

我虽是几日不闲只得现在空着些,倒也被波涛般的思绪翻滚得倦不起来了。倚着窗口,拾起简方才遗落在我这里的半包老刀牌香烟,抽出一根点上火,深吸起来。

长久不做此势了。

师父那时就不准我如此放纵。她自然是极优雅的不沾染这些,我学不来,她也只说女儿家不能太没个样子。且烟味浓重,烟头上又定有牙印,易留下线索。我也就未养成此等恶习,如今几年更愈发没了那心思。

这不,才吸了几口,便呛到了。咳着咳着,自己都隐隐觉得可笑。

这三年拿半条命挣下来的太平日子,过了今日也算是完结了。只怕往后,那些旧人旧事,愈加要从各个角落偷袭出来,接踵而至,搅得我如现在这般“愁多知夜长”了吧。

于是也终于反应过来:喂喂,是他呀,他出来了,真决心要取我性命只怕避无可避,防不胜防。怎么此刻还不动番准备,却有闲情暗叹?真当是生疏了,连这点戒心都没了么?

只得掐灭手中烟与那丝前尘,揽衣再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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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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