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

我思忖着,如果有男朋友的话,我爸就先别见了吧。要不就他那喝酒的老缠头式大阵势,指定会把人家给吓跑的。前天我小学同学来我家,他拉着同学喝酒,喝醉了就称兄道弟抱着同学不放手。我当时真的,其实也没有到无地自容的程度只不过是觉得他这样对待一个客人太残酷了。

但是这次老爸一喝醉却可爱得没办法更可爱了啊。

昨晚花了一晚上在拍照片,我爸凌晨十二点拜年回来,醉眼朦胧,看到得是我浓妆艳抹还没有卸妆的一幕。“你的嘴上抹的大红色的口红,好看得很吗?”我心里一惊,完了他该是又要念叨个不停了,什么女孩子应该端庄矜持要像个大家闺秀啊,什么我这个样子是成何体统啊?挺不成体统的我有点害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要不我就躲起来吧我,可是他都看见了他还是会很生气的。结果他把脸扬得高高的,两只眼睛眯成缝,“给爸爸也抹一个,爸爸也想抹。”我,“,!,……”,刚刚他说了啥?吓得我赶紧跑到卧室里藏了起来。

我妈很小声说,“把灯关了,他就悄悄睡觉去了。”我把卧室灯关了,他在门外很安静很认真很有耐心地开着门,不知是眼花的缘故还是手笨的缘故他来回拧钥匙鼓捣了有一会儿了,进来站在门边,看着黑乎乎的卧室,“你们把这个卧室,放得气球,柴棒子,扔到去捏。”分明是做得手工开心果核树花,他说是柴棒子……想是他又忘了前句话,发现了静悄悄假装睡在床边的我,“悄悄卧在那这,嘿嘿,爸爸喝醉了永远是爸爸,你咋就和小的时候一模一样。”他转身偷偷开了灯,打开他的衬衣,把衬衣当成了皮外套,一开一合的,看着衬衣的里面,“皮褂子大的很,揣到怀里揣下。”他就很认真揣着什么,对着我妹,“感冒了打针了,她就不行,针还没到沟子跟前她就看见了,就‘哎呀……哎呀……呜……’”

说完了他又转到客厅进了厨房了,“那个气不是以前的那个气,天天做饭,一道关要关掉两道关也要关掉。”听了半天,才懂了他又说到天然气去了。我悄悄出去准备洗脸,没有开卫生间的灯,只很小心地借着路灯微弱的光打开了水龙头。

“操心的心,操心的爸爸,和老婆子打锤,和小舅子嚷仗。我就是变态了,我骂人了,就是这个地,地不扫我生气了。”转悠着他指着地,又撅着屁股去找了扫把跌跌撞撞走过来扫地。“我给亚茹说,扫地,”还是会被发现的啊,“这个沙发上的单单子,褥褥子,都要铺整齐。不知道收拾的,将来两口子了,将来男人骂了你了,爸爸管不上了,咋办捏?要讲究捏,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没有说话,正拿出水乳往脸上涂。爸爸很好奇看着我,“把自己收拾干净漂亮了,也要把家里收拾干净漂亮。”他忽然就咯咯笑了,“嘿嘿,你就和你奶奶年轻时候一样,爱打扮自己。”他看着我,我依旧很安静做着自己的事,他转悠着到了餐桌旁边,拿个凳子坐好。“亚茹,爸爸喝醉了,摔倒了,你都不把爸爸扶起来么?都不管了爸爸了吗?”可是他并没有摔倒啊,我停下来抬头看他,他正转过身去端着玻璃杯倒茶,砖红色的茶水正冒着热气,打我记事起爸爸的生活里茶就是不可或缺之物了。他没有再说了,在一本正经的喝茶,是想到了他故去的母亲,还有,那些过去的破碎的不复回的时光,那些,偶尔忽然很清晰的温馨的画面,那个,在他心里很重要很重要却很少说过“我爱你”的人。在我记忆里,关于奶奶的生活画面是极少的,听妈妈说,她是个美丽、勤劳、善良而又隐忍的人,听妈妈说,她做的饭很好吃。

玻璃壶里的茶水,少了一大截,他唠叨的话里有一句,“吃亏是福,不要害怕吃亏,我们就‘吃’。”对啊,有时候我也因为太傻做了一些父母亲极力反对的事,比如网恋。也许亲身经历是最好的老师,但我现在明白,爸爸管我是因为爱我因为怕我受伤害。人活着,总会经历些痛苦的,有人保护我,也有人教会我成长。我照着小镜子继续涂着一些水乳,注意到额头上又长痘痘了,总是会长痘痘。一转眼他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去了,拉过小毛毯的一角很笨拙地盖在自己肚子上,他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说了很多,而我再次只注意到了一句,“人活得是个精神,真正的一个气氛。”

我收拾着瓶瓶罐罐,把用过的东西都收好放进书包里。爸躺在沙发上,“你窸窸窣窣咋就像个老鼠子一样。睡觉睡觉,亚茹爸爸要睡觉了,你也赶紧进去房子里去,睡觉去吧。”老爸喝醉的时候,是稀罕得不行,喝醉之后才是性情中人。但是,也只有他想睡觉的时候,他才能想起来让别人也去睡觉,也只有他岁数大些了,我才觉着他有一点点懂事了。也许,只是我懂事了。

“姐你看到了没有啊?”“人太多我看不清!”我垫着脚尖拉长了脖子努力地看着前面,坚持了30秒不到又撤回来站好。我这个身高在哈密一点儿优势也没有啊,但是双脚踏在地面上的感觉真的很舒服很踏实啊。这就是正月十五我们来看社火,啥都看不清的一个小时,除了我前面一个超萌的小男孩时不时转过来看看我手里的奶茶。

下午,和我妹在踏马路,我说往这边走她说往那边走,我说不行我必须往这边走,她也说不行偏不听我说,我生气我就推她,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站定了不理我风风火火就独自往前走了。我正想着她还生气呢我也走我的,刚走了两步就看到她一只手别过耳边的碎发,气呼呼又漫不经心说了句,“Oh,shit.”又冷酷又无奈得不行,我立马就笑得前仰后合,我以为她准备就呼呼呼走掉了结果她是来搞笑的,“喂,走错方向了!”我一本正经学她,两个人互相看着忽然就一起大笑起来。

社火没看好没关系,晚上在健身广场还有灯会。我说了老半天才说服妹妹陪我去灯会,去灯会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立马去小舅家参加聚会。我俩儿在路上走了20分钟,在一号门排队排了5分钟之后听了警察叔叔忽悠从一号门走到二号门又花了20分钟。二号门人也一样多,我们是进退维谷,前边是人后边还是人,进也进不去回也回不去,就这样被堵了20分钟之后,我俩儿可开心的被挤来挤去,还拍了好些自拍,就这么排队排了又一个20分钟之后,被告知今天的灯会限时,关门时间已经到了。

虽然没看着灯,看看人群,穿着大棉袄挤来挤去也是挺好玩的。被告知解散后,我俩儿跑了两条街才搭到车,开车的是一个蛮有趣的维吾尔族大叔,我妹一路上就跟他扯东道西,欢乐多多。最好的事情是,我俩儿啥都没看到之后回来,还有一桌的饭菜等着我们,虽是过年的最后一天,但这股热闹劲儿喜庆劲儿有增无减。

爸开着他的小破三轮车带着我,看见熟人就满是自豪地很大声介绍,“这个是我丫头,在湖南读大学的呢。”许他是吼着说话习惯了,但他依旧和小时候一样,骑着三轮车带着我。“这些车挨到一打里走不动,像个连体树一样,把人急得呀。”现在听起来,我能感觉到的不同是爸爸总能说出一两句有哲理的话了,也许变得不是他,而是我开始听得懂了。

这样的一次随行中我便又想起了记忆中家乡的老屋。去年夏天还回了一趟爸一个人住了很多年的老屋。爸把院里的花草打理得很好。院里有两棵沙枣树,沙枣树旁有一个较小的车库,车库的房檐下有个燕子窝,小时候每年春天都会有两只燕子来住。沙枣树下有以未开封的玉石做的桌椅。椅子旁新添了一排馒头花,紫红色的花朵开得正盛,偶尔还会有一两只小猫从中出没。馒头花丛向西延伸至园地,原地里有几株月季花,月季有一种独特的幽香,花色艳丽花期也算得长,花瓣可以摘来泡水,很受老爸青睐。但是儿时的我喜欢月季是因为它带刺,小孩子不敢轻易去摘,家长又珍惜得紧,就有种庄严的可望而不可即之感。月季花旁有一棵桃树,由爷爷在世时种在花盆里的桃核长成。本是江南带过来的桃子,素爱园艺的爷爷就尝试着去种了种桃核,后来桃树成苗,爷爷病重,爷爷把桃树托付给了爸。爸也是个细心人,栽种得极认真,后来桃树果真逐渐长高长大,还结过几回果实。果实虽不及江南的桃子大,但香甜儒软,果味浓厚。园地有120多平米,大都植了白杨树,看起来每一棵树每一年都会长高不少,映衬得老屋格外清幽静谧。

出了院门就是麦田,前几年爸一个人种百来亩地,他总是念叨着说自己用劳动养活了中国多少的人口啊,语气里满含着骄傲。而我呢,久不回家也不懂他又租了谁家的地,村里又有谁去了城市,而百亩地分散开来有多大范围呢?他总是忙得不亦乐乎,给人感觉日子终于有了起色。我在城市过久了集体生活的这几年啊,踏入家门的瞬间才觉得那庭院俨然一座少有人涉足的世外桃源。这一切,都太过美好啊。

不想回学校,不喜欢阴雨天。我想待在家乡,每天一睁眼就看到阳光。纵然没有必须要见的人,习惯了平凡岁月之后,生活也开始变得简单。和每年都能见几面但从不提起感情的家人待在一起,安静的时候回想起来天天吵架嚷嚷闹闹的日子,我竟觉着,心里是满的。

妈总是在做饭,从早到晚在厨房里忙活。哪怕家里没来什么客人,她也会早早起来做早饭,过会儿接着做午饭,追着我们问,“想吃什么?”就又一个人进到厨房里去做晚饭。做一桌菜,爸一个人就能吃完一大半。我也总劝他,“少吃一些,肚子太大了,比怀胎十月还大啊。”爸总是不以为然,“吃不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十分饱还要硬撑些进肚子里才有力气干活啊?

哈密的公交很便宜了,10公里的路程只要两元,但从头坐到尾投一元的人还是多,只是我身边的人多是如此,我便这么觉着了。

去楼下小商店买东西,遇到一个警察小哥,看起来挺年轻,聊了两句他就问我要微信。我说,“过几天开学就去湖南了。”

妈似乎总不怎么记事,也不会查询地图,她一直用一部老年机很多年了也舍不得换。她问我小舅,“到你们家有没有18路?”我就在想,18路能从新民六路开到栖龙湾?从城西边缘到市中心再到城北,哈密市那么大,路程也太长了吧?自然是没有了。

结果我小舅回答,“去我们那的有1路和8路,和起来是18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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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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