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少女心事
石白道:“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拾人牙慧而已,不算什么。其实我还想到一个好名字:银河浮槎(cha),也就是仙人在银河里划的小船。
这里也有一段故事:传说银河与大海相通,住在海边的人,每年八月都能看到有人乘着筏子在银河里来往穿梭。
有个好事的人很想去银河游览一番,就带上许多食物清水,乘筏出发了。刚开始的十多天,他还能看见日月星辰,之后便什么都看不见了。又过了十来天,到了一处像城郭一样的地方,房屋连片,远远看见有个织布的女子,又看到一个男子在河边喂牛喝水。
牵牛的男子看见乘槎客非常吃惊,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啊?”乘槎客说明缘由,也问牵牛人这是哪里。牵牛人告诉他:“你回去以后,去蜀郡问严君平就知道了。”
之后这人去蜀地拜访严君平,严君平说:“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牵牛宿。”算算时间,正是乘槎客到天河之时。原来,此人泛海到了银河,见到的人其实就是牵牛星与织女星。”
青君道:“这又是你从哪本书上看到的?未免又臭又长了点。我还是喜欢‘凌风舸’。以后你就跟着我混,帮我出主意吧。”
石白不忍扫她的兴,笑道:“承蒙夸奖,小生愿附骥尾。”
青君见石白脑子里有不少奇谈怪论,倒也不觉得那么讨厌。她站在船头双手做喇叭状,对着群山呼喊:“山神土地,树精藤怪,你们都听好了,我的船有名字啦,它叫‘凌风舸’,我要驾着它乘长风,破万里浪,哈哈!”
正值秋水泛涨,越往下游水流越湍急。两人协力划船,约摸一顿饭的工夫,船行到一处低洼处,水势变急,航道变窄,水中尖石变多。
两人都是撑船外行,遇到这种情况都不知如何应对,小船在水面上不停地打转,无论他们怎样摇橹划桨,小船就是不听使唤。两人无计可施,只好随波逐流,任由小船东游西荡,船底磕磕碰碰,晃得十分厉害。
这条船使用已逾七八年载,船身龙骨早已朽坏,经不住磕碰,船底磕出几个大洞,溪水不断灌进船舱里,两人求生心切,撕开衣衫,包裹着压船的石块,左堵右堵,费了好大劲,才算将洞堵住。可是没过多久,一个急流涌来,将小船掀翻,两人同时落水。
青君不会泅水,在急流中奋力挣扎,大呼求救,情急之中双手去抓水里的石头,叵耐石头滑不溜手,她抓了个空,不停挣扎,右腿被水底尖石划伤,又扭伤了脚,口鼻里都灌满了水,眼前一黑,渐渐失去了意识,整个人像一叶浮萍,被水冲往下游去了。
石白落水之际,双腿迅速蹬水,双手分开水面,奋力游到一块裸露在河床上的大石头跟前,顺手抓住了一条藤蔓。他望见青君被冲到了下游,情势危急,来不及多想,一个青蛙下河,又扎入水中,向下游游去,不远处是一条湍急的瀑布,倘若青君被水冲到瀑布下面,只怕凶多吉少。
石白越游越快,迅速游到青君身边,一个怪蟒翻身,潜入水底,将她负在背上,逆着水流方向回游,河中水势太急,阻力极大,离岸边又远,任你水性再好,也难以发挥作用,况且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石白不知哪来的力气,游了半天,方才游到那块大石头跟前,伸手抓紧那段藤蔓,那块大石平坦如桌,却只能容纳一个人。他将青君放在大石上,只觉四肢绵软,再也使不上劲来,半截身子泡在水中。
山中溪水冰凉刺骨,冻得他脸色发青,浑身发颤。
石白见青君气若游丝身体僵硬,忙用手掐人中,按压肚腹,又在她身上几处大穴上推拿了良久,一阵忙碌,她突然“哇”地一声吐出许多水来,僵硬的四肢稍微能活动了。又过了半天,她才幽幽醒转过来,看到石白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旁,冷得牙齿打颤,大为感动。
石白自怨自艾:“恶龙没见着,差点喂了鱼。这都怪我,真不利市,刚才不该说那个‘触礁沉没’的故事,这下‘一语成谶’了。”
青君内疚道:“这怎么能怪你呢?都是我逞能,非要自己驾船,应该自责的人是我才对。”
两人对陪不是。石白道:“好了,好了,幸好咱俩都没什么大碍,谁也别自责了。”他瞥见青君腿上的伤口,忙撕下自己身上一块衣襟,帮她包扎。
青君虽性情刚烈,但到底是女儿家,被男子相救,肯定会有肌肤之亲,她想到这些,娇羞地望着石白,温言道:“李大哥,多谢你救了我,前番请恕小妹无礼,请你不要生我的气。”
青君软语温存,霎时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柔美,石白倒有些不习惯了,他搔头不解:“我怎会生你的气?你什么时候对我无礼了?”
“我一直叫你书呆子,对你凶巴巴的,还不算无礼么?”
“嗐!我本来就很呆,在家的时候,爹娘也时常这么叫我,这有什么打紧?”
“那你后悔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认识我之后,麻烦不断,接二连三的倒霉。父亲不喜欢我,哥哥们都嫌弃我,说我会给家族带来厄运,都不跟我玩。”
“哪里?哪里?姑娘这是真性情。我很喜欢结交你这样的朋友。”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不是哄我?”
“句句出自真心。”
“那好,你以后别再叫我崔姑娘了,听着多生分呀。”
石白对少女心事完全一窍不通,傻傻地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叫你小崔,好像是在叫小厮;叫你小青,又好像在叫小鬟。”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青君脸一红,嗔怪道:“你正经一点。”石白没想到她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子,竟然也会脸红。
她低声道:“其实,我还有个小名叫‘好好’。”她说这句话时声细如蚊,石白没有听见,又问:“那我叫你什么好呢?”
青君道:“随你,随你,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总之我知道你在叫我就行了。”她本想让他叫自己的小名,这样更亲密一点,可他刚才没听见,便不好意思再说。
青君又开始剧烈咳嗽了,石白忙关切道:“你刚才吐了不少水,现在刚醒过来,还需躺下多休息,扭伤了脚不要乱动,倘若筋骨错位,成了瘸腿美人可就不妙了。”
青君被他逗笑了,轻轻点了点头。
石白又温言道:“这块顽石太硬,我的肩膀还空着,可以暂时借你一用。”
青君微微一笑,倚靠在他肩上,感动地说:“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
石白心中一动,忽问:“你说你的哥哥们都不喜欢你,因为你会给家族带来厄运?那是怎么回事?”
青君突然小嘴一扁,缓缓道:“因为…因为我是五月初五出生的。按照我家乡的风俗,凡是五月初五这天出生的人,都被视为不祥之人。”
“那是什么缘故?”
青君又道:“常听族中老人说:五月初五是蟾蜍、蝎子、壁虎、青蛇、蜈蚣等五种毒虫集中出笼的日子,在这一天出生的人犹如瘟神降临,天生带着煞气,不仅会妨害父母,还会给家族带来厄运。”她神情黯淡,泪目泫然,似有满腹委屈。
石白认识她这么久,还没见过她这样伤心,安慰道:“我从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听说名列战国四公子的孟尝君田文也是五月五日生的,他二度相齐,使齐国称雄列国。上天怎会厚此薄彼?”
“我爷爷也这么说,可是我父亲听不进去。”
青君轻声啜泣,用衣袖轻轻拭泪,露出一截玉臂,皓腕上系着一条五色丝绦。
石白指着那五色丝绦问:“这是什么?”
“这叫长命缕,我娘说我的生辰八字不好,让我常年戴着它,说是可以驱邪避凶,保佑我长命百岁。所以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把它戴在身上。”
“天可怜见,不是还有你娘关心你吗。”
她叹了一口气,黯然道:“可惜她不是我亲娘,只是我的乳娘。我的亲娘在我出生的时候就过世了,他们都说是被我克死的。”
原来她一直故作坚强,其实内心很脆弱。石白不想让她再回忆伤心的往事,便不再多问。
河中水势渐小,青君的脚伤也好了一些,两人离开水中大石游上了岸。石白捡了一把枯柴,用火石火绒生起一堆火,那火石火绒用油布包着,所以没有浸湿。两人烤干衣服,在岸边小憩,忽听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青君疑道:“这声音好奇怪,是不是山里的野猴子在叫唤?”
石白脸一红,道:“不是山里的野猴子,是我肚子里的野猴子,它在我肚子里唱了一出空城计。”
青君恍然明白过来,扑哧一笑。
石白笑着问:“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了,难道你肚子不饿?”
“不饿,就算饿,也不会像你这样咕噜咕噜乱叫,成何体统?”不一会儿,她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
石白笑道:“你虽然嘴硬,但肚子终究是骗不了人的。”
青君脸一红,背过去不说话了。
石白心想:此处已是云台山腹地,渺无人迹,看样子今夜只能露宿了。他瞥见岸边不远处生长着不少松树,喜上眉梢,倏地跑进松林里,不一会儿,用衣襟裹着许多松球、香菌回来。他剥了一粒松子,放在口中咀嚼,初入口时略苦,少时便觉满口清香甘甜,一连剥了许多颗,两人分食充饥,各自饮了些溪水。
石白道:“这片古松林也不知在这里生长了几百年,结出来的松子,既饱满又香甜,还有这片林子里长出来的香菌,都是神仙的食物。今日咱们有幸尝到,也算莫大的机缘,你不觉得咱们像神仙一样吗?”
青君笑道:“我看像猴子多一点吧,真佩服你到了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
石白笑道:“落到这步田地,只能以苦为乐,让你受委屈了。”
青君道:“我受什么委屈?你别以为我是那种娇声娇气、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其实……”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没再往下说。
石白笑道:“其实你是个扶危济困、除魔卫道的女侠,我说的对吧?”
青君突然拔出长剑,指着他的脖颈,笑道:“本女侠现在就要除掉你这个小魔头。”
石白假装很脓包,在地上打滚求饶,希望能逗她展颜一笑,忘掉之前的不快。
青君“噗嗤”一笑,脸上笑逐颜开,阴霾尽去。
石白见她云鬟凝露,笑靥如花,更加妩媚动人,不觉看得呆了。
青君正色道:“言归正传,咱们找了半天,也没看见恶龙的踪影,看来是那个艄公在撒谎。”
石白道:“世上哪有什么恶龙?即便有,也经不起崔女侠这一剑。这一回目,有分教:老艄公误走金鲤,崔女侠怒斩蛟龙。”
青君笑道:“好啊,你还取笑我?小心我呵你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