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九年前。
那年乞丐小儿才七岁。
本出生在一个贫瘠的边疆小村,爹娘是谁她没有印象。
村子瘟疫四起,原就贫穷的村落已经没有人要待,她跟着几名大人模样的人不知翻过多少山头,后来在一次贪睡的早晨,她一个人被留在树洞里,身边的同伴早已不知去向。
惊慌失措的她不知东南西北只好只身流浪,好在她早已习惯吃苦,一路靠着野果山菜,颠沛流离辗转来到九曲。
寂静沉黑的夜里,九曲镇上的郊区破庙里,小儿肚子一阵咕噜作响,睡也睡不着。
她拎着自己的小破碗想找点水喝、止止饥。
小河边,不远处有只闪着微微亮光的蝶儿轻轻翩舞。
小乞丐眨眨一对大眼,不知不觉竟随着那只蝶儿漫步前行。
蝶有几分诡异,似真似假、如梦似幻,双翅一夹一放落下点点磷光。
小乞丐有些讶然,蝶儿晚上都睡了,为何眼前这只蝶跟别人不一样呢?
她一路紧随、十分好奇。
不知走了多久,蝶儿翩然飞入了一条门缝里。她也跟着钻了进去,方踩入门便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惊艳莫名,一院子亮灿灿翩舞无数蝶儿,非常壮观。
一边花亭里的人被她惊动了,停下手边的动作。
花亭里有好多人,看似栩栩如生,可仔细一看,每张脸都是画上去的。再仔细一瞧,这些人跟丧葬用的纸人颇为相似。
两排纸人齐列花亭入口阶梯。
亭里有个披着一身华丽嫁衣状似庄院夫人的人,她插了一头铃铃铛铛的步摇在头上,一张纸脸被泪水濡湿,身旁还有好些纸侍伺候着。
庭里还站着两名不太一样的纸人。
高贵青锦袍的那位,画上去的一张纸脸有着两撇青须,看来斯斯文文。
另一名花白灰胡,全身朴素墨黑,滴滴答答弹扣手里珠盘,摇首叹息。
整个花亭众多纸人里,只有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一身纯白无瑕,面上覆着一只白玉半面,毫无血色的皮肤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柔和许多。
他水色瞳眸轻轻扫向这个突然闯入这隅天地的乞丐小儿,微微讶然:“妳……”
“你是仙子吗?”他还没开口,小乞丐已经先冲着他发问了。
“妳……”
“你好漂亮!”小儿冲着他咧开一口白牙。
“妳……”
“你是什么仙子?你住这吗?我明儿个摘些花来拜你可好?”小儿兴奋地冲着他猛发问,丝毫未觉周身的纸人一个个朝她投来诡异目光。
白衣男子失笑,伸出手欲揉过她黏腻又发出难闻气味的乱发,被她机灵掠后闪开。再度讶然。
小乞丐尴尬笑了笑,搔搔头:“我……我好些天没洗澡了……改明儿个我洗干净些再来给你摸摸。”
白衣男子闻言略一怔忡,眨眨幽洞里那对好看美眸,问道:“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乞丐。”
男子再度皱眉,摇首叹息:“小乞丐怎么能当名字呢?”
“为什么不能呀?”
男子被她脏污面上的一对炯炯大眼瞅得失笑,也道:“是呀,为什么不能呢?”
尴尬的肚皮雷响自小儿身上传来。
男子眨了眨眼,望着她手上拎着的破碗,问道:“妳饿了吗?”
小儿搔了搔脑袋,嘿嘿笑了两声:“我饿得睡不着想去河边找点水喝,结果就看到那里的蝶儿,一路跟着牠过来了。”伸出一指脏污,小乞丐又道:“那蝶儿是你养的吗?”
男子笑了笑,捏起桌面一张白纸折过几下,端到一对好看的唇瓣前轻呼一口气,又一只纸蝶夹着一对荧光翅膀翩然而起。
“是我折出来的。”
“哇!”小儿望着纸蝶加入眼前的蝶群飞舞,忍不住惊呼,随着那只蝶迈开小腿往庭院里奔跑,追逐一只只纸蝶好不开怀。
“老总。”男子直盯她的小小身影,朝身旁纸人唤过一声。
“是。”那个看来斯文的纸人作揖一礼,缓缓往室内而去,不一会又端着一碗盛着满满饭菜香的瓷碗来到面前。
男子接过瓷碗来到小儿身边,“这个给妳,今天的事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为什么呀?”
“因为……这里不能随意进来的。”男子也笑,苍白身影在皎白月光下,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谲。
“那我还能来看你吗?”眨着无邪大眼,小儿也问。
男子咬咬唇,“……不能。”
“噢……”小小黑眉揪起,她脸上无限失望。
男子有些于心不忍,白眉在面具下揪了揪,他蹲下自己修长的身形,露出一截好看又修长的小指,“这样吧,妳答应我不告诉别人今晚的事、还有以后不再来这里,我便实现妳一个愿望。”
“实现我一个愿望?”小儿想了想也耸耸肩,“我没什么愿望呢,每天都吃不饱了,没空想那些。”
男子微微怔愣,定定望着那张脏兮兮小脸上澄澈眸光,他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脏污小脸,说了一句小儿听不懂的话:“……好纯净的气息。”
小儿想后缩身影,她不想弄脏仙子好看又干净的手,却没想到男子力气之大,让她一步都退不了。
男子略一思伫,又道:“我会让妳每天都吃得饱。”
“你果然是仙子呢!”小儿再度咧开一口白牙。
“我不是,”男子失笑摇首,“不过……我会把妳送到神的身边。”
“神的身边?”小儿不解地望着他。
男子轻轻拉开她后领,锐利指甲划破她背上童稚嫩皮,小儿只觉得对方瞬间好像生生刨起她一层皮似的,痛得她眼泪直滑。
不多时,男子拢起她的破碎领口,凑近她小小身影,身上清雅扑鼻香味安抚她害怕莫名的情绪,男子轻沉细软的嗓声在她耳边低语:“神……在东面那座宅邸里。”
“神……?”她望着他好看瞳眸,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可是阿好说那座宅子不能靠近的!”
“一般人不能靠近……可是妳却可以。只要坚持下去,妳一定能得到妳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
雪白小指径自勾上她的,男子轻声也道:“我们……拉勾了喔。”
“你对我这么好……不如,也让我帮你做点事吧!”小乞丐眨了眨眼,很想在仙子面前表现一番。
瞅着她那副认真的神情,男子再一次失笑,悄悄靠近她耳边低语一句,又轻又柔还带点莫名。
语气轻得除了小儿之外,其他人根本听不见。
勾着他那截好看的雪白小指,小小眉头疑惑揪起,表示不怎么明白他的意思。
“他!?”还是祂?哪个他!?
她还不解,可当一回神,她人已经在大门外,对着眼前紧掩的漆黑门板心中满满纳闷。
顺着门板她一路往上望去,三只大大的苍白灯笼高高挂着,里头的烛火轻轻摇曳,门楣上嵌着一块石匾写着四个大字。
小儿不识字,可她却清清楚楚的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天……天工艺院!”
这是禁地!
比传闻中东面那座宅邸更可怕!
攒着手上的一碗饭菜咽了咽口水,她有点不可置信,若是被其他乞丐同伴们知道她跑这来一定会被狠狠揍上一顿、再也不理。
九曲镇地形奇特,放眼无边际的平坦大地接近海口,北面靠山,有江一道自山间来,江岸弯延多曲折,故名“九曲”。
两岸是镇上最为热门的地段,许多人筑巢而居亦有商家进驻,九曲江一路弯延至东南面海口。南西北三面皆是平坦适合蓬勃发展的好地理,只有东面是座高高隆起的悬崖,与南面一样靠海,但光要爬上悬崖就够累人的。
自山下一路上山还得穿过一片竹林,竹林有一石阶,窄而高低不一,不甚好走。
“我也好奇神是长啥样的!”她压不下心中纳闷还是偷偷溜上这处禁地。
石道有一名“背山走道”。
是崖上的主人取的,但是这背山走道除了他本人之外,鲜少有人走动──大家都知道那崖顶除了阴森森的纸人之外,啥都没有。
“仙子都长得那么漂亮了,神一定更是英俊挺拔吧!”气喘嘘嘘爬上一阶又一阶的石梯,一路支持着小儿的是这样的念头。
可那个“神”却是硬生生地教她愕然万分。
“神”的两道白长眉毛盖住一对眼,脸上一抹黑黑亮亮的紫斑印记让他看起来更加不起眼,成天还只会悠闲地坐在门口抽着烟斗。
大眼直盯眼前的老头,她实在不懂仙子为什么要骗她。
“这个人一点都不像神。”
小小身躯今天已经是第三天缩在茂密的竹林一角偷看。
原先自己还抱有几分希望,期待神会到门外走走,可蹲了三天,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宅子除了眼前的糟老头便没有其他人了。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仙子口中的“神”还真是教人失望。
又老又丑还无聊至极,常常只是在门口抽烟斗就能抽上一整天。日出抽到日落,只偶尔叹息几声便继续发愣。
她看了三天觉得这老头很奇怪,想放弃又抗拒不了大门里飘来的饭菜香。
仙子的诺言又在耳边回响:“我会让妳每天都吃得饱。”
抗拒不了又耐不住性子,她终于拎着一只破碗,鼓起勇气往老头走去。
“这位好心的老丈,你家好热闹啊。”她往大门里头瞄了瞄,一桌桌丰盛的菜色让她不住吞口水。“天天都办这餐宴请那么多人,要花很多钱吧?”
老头懒懒睁开一只眼看她,“我还以为妳要在那竹林蹲上一辈子。”
“你知道我在看你?”她有点讶异。
老头不答反问:“妳找我有事?”
想起了和仙子的承诺,她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我就想……你这应该有些剩菜剩饭,我想……我想……”
老头皱眉往自家大门里望去,一院子都是人──都是纸人,很精致的纸人,虽精致但还是纸人,全都是画上去的一张脸,没道理看不出来才是。
纸人们一个个饮酒作乐大块朵颐,寻常人视他这块地方是禁地,想撞邪来这就对了,除了试胆或捉弄人之外,没有人能来到这看到那些纸人还这般神态自若。
他有些纳闷这个孩子怎么不怕,“妳要我请妳吃东西?”
小儿用力的狂点头,面上一阵兴奋。
“我是可以请妳吃东西……但妳敢吃吗?”
他话都还没说完,那个小小身影已经对他深深一鞠躬、蹦蹦跳跳跑进前院。
一有生人闯入,纸人们皆停下动作齐齐望着她。
近百个纸人、近百张一样的脸、近百双一样的眼不约而同全盯着她看,又不是瞎了!
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小儿丝毫不觉眼前一切有何不妥,找了一张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便爬上去,毫不客气地扒下一只肥嫩的鸡腿。
正要往嘴里送才发现纸人们的目光,老头只当她饿昏了才没注意到身边的异状,但已经可以想象她待会会是如何的鬼哭神嚎、尖叫逃跑。
老头回过头继续悠哉抽着烟斗,等着看好戏。
但她迟迟没有夺门而出,让老头等的有些不耐烦。
突然感觉肩上有人轻点几下,回头见到她那张略带脏污的小脸蛋正咧开一嘴白牙,看似恭敬地呈上破碗装好的饭菜,菜摆得有些凌乱,但香气四溢教人食指大动。
“好心的老丈,你也吃吧。”
哟!她非但不怕那些纸人还挺懂饮水思源、敬老尊贤,知道要呈一碗来给主人家。
老头盯着看了她一会,白眉下的目光闪现出晶亮。
“妳吃吧,我看妳一直盯着那只鸡腿。”老头对她有点感兴趣,笑问:“妳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小儿在他身边就地而坐,小手扒过饭菜便狼吞虎咽起来,还不忘回答他的问题,“我叫小乞丐,没有家没有爹娘,平常就在镇上随便找个地方窝窝。”
对方皱眉,“小乞丐怎能当名字呢?”
小乞丐抬起一脸讶异,心道:“他跟仙子说了一样的话呢!难道他真的是神?”
不过思及与仙子的承诺,她耸耸肩也换上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大家都这么叫,反正叫了就有东西吃、有钱可以花。”
对方摇摇头,对这孩子倍感同情又感兴趣,他又问:“那些纸人妳不怕吗?”
小乞丐回头看了一眼,几名纸人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视线,也生硬转头过来。
她朝它们笑了笑,其中一名纸人也掰下另一只肥嫩鸡腿朝她晃了晃,小儿赶忙飞奔过去用自己的破碗接过纸人给她的鸡腿,她对纸人鞠躬谢过之后,又跑回老头身边啃食新的战利品。
她撕下肉块塞了满嘴含糊:“不怕,你看那些叔叔阿姨对我多好,还把鸡腿留给我。”
老头笑了几声,觉得这小儿实在有趣。
“以后妳没东西吃就到我这来吃饭。”
咀嚼的小嘴闻言停下,怔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一阵狂喜:仙子果然没有骗我!
片刻,眼角泛出感动的泪水,她不住地用自己破烂又肮脏的袖子抹抹眼睛。
擦着擦着愈擦眼睛愈糊,泪水不住滚落,思及自己从有意识开始便从来也没有三餐温饱的日子可以回忆,虽然在九曲当乞丐比在外边流浪好,可也还是要成天蹲在路边看人脸色,可这个人却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要天天给她饭吃。
小嘴含糊不清说着:“谢谢……谢谢……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吶!”
“神?”老头纳闷望着她。
想起了仙子的交代,小儿摇摇头:“我每天睡前都跟神祈求,明天让我吃饱一点,没想到神听见了。”
“真是个小傻瓜。”老头笑了一声,见她容易满足印象也特别好,自此以后她便天天不嫌麻烦地爬上九曲镇这最东面的任宅吃饭。
几次相处之后,她才知道这老头叫任狅扬,关于任狅扬的评价十分两极。
有人说他心善如棉、神通广大,有事找他就对了。
也有人说他是畜生中的极致,这普天之下找不到一个比他更王八的龟孙子。
不知道是怕他还是尊敬他,总之,镇上大伙都称他一声“任佬大爷子”。
偶尔任狅扬会给她几枚碎银子,但她从来不收,说是有饭吃便好。
任狅扬给她订制过几套新衣,她欣喜地摸了摸、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便交还给任狅扬,说能这样摸过她就心满意足。
买过几样时下流行的小玩意给她,她会缠着任狅扬陪她玩,但从不带下山。
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谈天、一起钓鱼也一起在门口发呆,日子好不惬意。
几个月后任狅扬出门半个月,他曾经吩咐过小儿依然可以天天上门吃饭,但直至任狅扬回宅,才知道这些天她都不曾出现。
任狅扬焦急的下山寻找她小小的身影。
寻了半天才想到她总是自称小乞丐,也未曾说过睡在哪、窝在哪。
既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住哪,任狅扬只得心急如焚大街小巷拚着老命狂喊:“小乞丐、小乞丐……妳在哪?阿翁回来了……小乞丐……”
小儿总是直呼他“阿翁”,一开始他是不太习惯的,但不知何时开始,自己也在她面前自称“阿翁”。
愈叫他愈发觉得不对劲,他从来不当她是乞丐,但眼下情况让他不得不放声大喊。
任狅扬是九曲镇的名人,人人都知道他并未成亲且孤身一人常年躲在东面的宅邸,这会不知道他嚷嚷什么,还以为他一个人住久发疯了。
问了好久、穿梭好几条不知名的羊肠小道还是找不到她。
任凭再怎么大喊都不见熟悉的身影出现,他翻遍乞丐窝喊着要找“小乞丐”,几个陌生的乞丐愣愣的站起身来,他瞟过一眼便继续寻找下一处乞丐窝。
后来任狅扬驱动纸人阵,这才循着味道在郊外的一处破庙找上她。
当时她正发着高烧,嘴里迷迷糊糊还在呢呢喃喃:“阿翁……阿翁……”
任狅扬二话不说便把这小小身影背回东宅,还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连夜为她治疗,也将自家有的珍奇药草全数取出让她服用。
还让纸人们给她好生清理一番、换上崭新又保暖的新衣裳,又腾出一间空房给她当房间。
任宅很大,有房廿间,其中只有五间是主房,任狅扬将她安置在主房其一。
这天半夜,她总算在一张陌生的舒适大床醒来,温暖轻柔的软垫还有一床绵厚而温煦、散发太阳味道的新被将她舒服包裹。
她带着讶异环顾四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哪,恋恋不舍离开一床舒适,推开门扉便见任狅扬坐在回廊的石阶上抽着烟斗。
“你回来啦?”
回廊上有些清冷,她缩缩自己弱小的身子,往那个熟悉的背影走去,自顾自地坐在他身边。
那晚恰逢十六,月正当圆。
任狅扬吁出几个烟圈,沉声问道:“这段时间妳怎么没上来吃饭?”
她傻笑搔头:“你走的那天阿好病了,她没办法去找食物我便到处去分食给她,后来又拜托人给我一点钱、让我带她去看大夫,谁知道看一回大夫要花那么多钱,我没钱买药,只好又去逆旅拜托博士们给我一些杂事做、好赚一点给阿好的买药钱,好不容易把阿好顾好了,哪知换我病倒了。”
任狅扬眸子瞇了瞇,没想到这才几岁大的娃儿竟如此有情有义。
她径自又道:“睡梦中我听见你的声音叫着小乞丐、小乞丐,我一直想爬起来跟你说我在这,但不知为何就是醒不过来。”
“阿好是谁?”他问。
“她是我朋友,以前我刚来到九曲的时候她常常带我一起去分食,我若分不到食物她都会把她的分一半给我,但自从我在这有吃有喝后,我便很少再见到她。”
“妳可以带食物下山分给……妳的朋友。”任狅扬顿了顿,想一下措词。
她努努嘴没说话,一双大眼滴溜绕着圆月。
任狅扬明白她的意思,也问:“是不是有人说我这里的食物是给不干不净的东西吃的,他们忌讳,所以妳也从来没跟他们提过妳来我这的事?”
“你好厉害,这你都能猜到。”讶然看着他,小儿再一次觉得这人真的就是仙子口中的神。
“因为我住在这比妳还久啊,傻丫头。”任狅扬烟斗轻敲她小脑袋瓜。“妳应该取个名字,小乞丐不能用来当名字。”
他提议,他可不想再一次大街小巷嚷着要找小乞丐。
她摇摇头,“我又没念过书,字都不认得还取什么名字。”思及仙子的嘱咐,她脑筋动到任狅扬身上,“不如你替我取一个吧。”
“我不替人取名字的。”任狅扬断然拒绝,迎上她一脸失望。他叹了口气又道:“取了名字便要拜入我门下,这是规矩。”
“拜入你的门下是不是天天就有饭吃了?”她天真的问,心中又回响起仙子的交代:“只要坚持下去,妳一定能得到妳想要的东西”。
任狅扬似乎叹了口气,因为太轻了,所以就连坐在他身边的小娃也不确定。
“拜入我门下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啊?”她一对大眼被月光照得熠熠生辉。
“也许我不是妳想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你是什么人?”
“神。”
“我还没听过有人称自己是神的。”她噗哧笑了出声,小小的臂膀推了推任狅扬。“你收我嘛,这样你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日子过得无聊了。”
“我从来不觉得日子无聊。”任狅扬淡声。
她踢了踢自己短短的小腿嘟嚷:“可我没有你很无聊啊。”
任狅扬皱眉:“妳真想拜入我门下?”
“对呀!这样我就可以天天跟你腻在一起,我们一起出门、一起钓鱼、一起下棋、一起发呆……”她也爽快的回答,扳着小小指头数着。
任狅扬定定的盯了她一会,喃喃道:“难道是天意?”
“什么是天意?”
“妳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快问。”
“妳背上的东西怎么来的?”任狅扬再度吁出一朵烟圈。
“我答应仙子不能说的……”小小唇瓣嘟起,她一脸为难。
任狅扬瞇了瞇眼,“他跟妳说了什么?”
“他说……不能把我进他宅子的事说出来……”
“妳进了天工艺院?”任狅扬愕然。
“我跟着一只蝶儿进去的……那院子里全都是蝶儿呢!”
她还是说了。
想起那个男子幽洞里好看的瞳眸、一身静雅白袍,小儿兴奋又道:“仙子好漂亮呢!虽然脸盖住一半,但是我从来也没看过这么美丽的一对眼睛哩!”
说起那个美丽的身影她按耐不住满心的兴奋。
“而且他的房子里跟你这一样,都是纸人。”
“蝶……”
“是仙子让我上你这儿来找‘神’的。”
“神……”任狅扬白眉下的老眼浮现哀伤,长叹一口烟雾:“……早就不在了啊!”
不管是仙子还是神,她都不明白他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睁着一对大眼眨着。
少顷,任狅扬唇掀一抹柔情微笑,轻声也道:“不过既然是仙子说的话,那我们就不能让他失望了,妳说是不是?”
她不住用力点头。
任狅扬把烟杆往地上一下一下敲着,每敲一下就倒出一小撮焦黑烟叶,直到烟叶变成地上的一座小山,手一挥,烟叶便平铺在地面大半,任狅珑目不转睛看着他,每个动作都像变戏法般有趣。
看着那堆焦黑的烟叶,任狅珑很是惊奇,“我都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变戏法的。”
“这是奇门之术,跟妳见过的纸蝶一样。”
“奇门之术?那是什么?”
“别急,我会慢慢教妳的。”任狅扬淡淡笑过,用烟杆在地上写了两个名字,“任狅扬”、“任狅珑”。
“这是我的名字,我姓任,以后妳就跟我的姓。”他指着地上的字对她一个个解释。
“任家有四门,我这门传字‘狅’,从此刻起妳便要记住,‘狅’者;狂也,只有奇门第一才能使用。”
他又指了指地上剩下的两个字,瞥了小儿后颈一眼。
他顿了顿才道:“我的名字第三字为‘扬’,是我的根本。现在我给妳起这‘珑’字,从现在起,‘任狅珑’便是妳的名字。”
他没有食言,只要任狅珑回答他的问题他便收她入门。
任狅珑歪着小脑袋一笔一划对照地上的痕迹划在掌心,努力记下自己的名字。
“这第三个字好难记住呀……”小小眉头皱起,指上艰难地练习。
“这是……仙子给妳的名字呢。”任狅扬又瞥了她后颈一眼,目光温柔。
任狅珑抬头看他,“你怎么会知道仙子给我起了什么名字呢?”
任狅扬也调皮一笑,“因为我是神啊。”
她不怎么赞同地皱皱小眉,懒懒应声:“噢。”
任狅扬烟杆敲上她的小手,提醒她:“还不拜师?”
“阿翁。”任狅珑只是漾起纯真笑颜像平常一样喊他一声,既不跪也不拜,尔后继续练习自己的名字。
任狅扬没有纠正她,只是坐在原地陪她一起练习写字。
这天的月亮大又圆,月光洒落地面明而亮,加上回廊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上灯盏,地上练习写字的爷孙俩并未再额外点灯。
任狅扬的宅子非常奇怪,不管种上什么花草都死不去也开不出花,这天任狅扬却嗅到了淡淡的桂花香气,原来是种在大门处的桂花树终于开花。
已是秋天了啊……
任狅扬看看天上的月亮再望向殷勤习字的任狅珑,不知为何心底有股暖流温热他早冰冷已久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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