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书
虞晚晚惊讶的看着站在房门口的江泠,他一身玄袍,乌发黑冠,负手而立,整个人就仿佛是一把墨玉制成的利剑。
他暗黑身影折射入屋,暖暖的烛光也无法敛住他冷厉孤傲的气息,整个房间的空间都似乎变得狭小局促了。
说实话,昨天那种情况下,虞晚晚根本没注意江泠长得好看不好看,他给她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睁开眼时野狼一般的眼神。
只是眼前的他,高瘦颀长,皮肤冷白,眉目深邃,带着上位者杀伐决断的威势,再无昨夜的狼狈。
可以说是又酷、又仙、又冷。
虞晚晚在看江泠,江泠也在五味陈杂的看着她。
昨晚江泠被大太监吉福扶回了他的冰雪居,就有府里的御医给他救治,只说他是寒毒突然复发。
他中毒两年多,刚开始是每个月十五月圆日都会发作一次,后经治疗,渐渐好转,这半年多来,一直没有再犯。
这次按御医的说法是他上个月下水救王妃,被湖水的寒气侵到,今天又因为贪污军饷的事动了肝火,一下子就诱发了寒毒。
不过经过一夜的疗毒,他的大痛已经过去了。
谋士陈邳之是今早寅时得到的消息,便急匆匆的来了冰雪居。
见到自家王爷,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神情已是正常,没什么事了,他才放了心。
“王爷,贪污军饷一案涉及甚广,今日您还得去兵部处理此事,王妃这里您还有什么打算?”
之前他按王爷的交代拟好了和离书,但现在王妃的大伯涉案,情况有了变化,就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别的想法。
江泠不知怎的并不想把昨晚喜房发生的事讲与陈邳之说。
不过他忽然想到了另一件事。
“邳之,你说一个女子会有两张脸吗?就是前一段时间会与现在长得完全不同。”
江泠自觉他是看不出来女子长相上的美丑。
就如宫中皇帝身边那些所谓的美人在他眼里与他府里干活的大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是昨晚喜房里眉眼生动、明艳照人的新嫁娘与他十五晚上从湖水里救起来的那个白森森的脸,血乎乎的嘴,仿佛女鬼一样的女子真的完全不同,根本就是两个人。
陈邳之一愣,王爷竟会对女人家的事情感了兴趣,太稀奇了。
不过他还是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女子完全能够有多张脸孔的。”
哦?
江泠挑了挑眉,示意陈邳之继续说。
“臣以为,这应该归结到女子的化妆术上。”
“化妆术?是一种邪术吗?”江泠根本没听说过。
“不是!”陈邳之笑了。
王爷整日在军营与一群糙汉子混在一起,身边也没有侍妾、通房侍奉,哪些会晓得这些。
就即便像他这样成了亲的,对这类事情也是知之甚少。
因为女子在闺房里行事坐卧也都是有规矩的,例如更衣、上妆、癸水、如厕等等都是要避着丈夫的。
要不怎么会有“张敝画眉”一说。
画个眉毛就能表示夫妻恩爱了,就说明这事其实是并不常见的。
“化妆术就是女子用胭脂、水粉等化妆之物,通过各种手法,改变她们的容颜,以期达到更美。”陈邳之解释道:“就和戏台子上唱戏的人画脸一样,只不过唱戏的用的是油彩。”
陈邳之见江泠难得的微皱了下眉,这是没听懂。
也难怪,王爷是极少听歌看戏的,觉得浪费时间,还不如练功呢。
若是在宫里逢年过节实在躲不开,他都是垂着眼皮懒得看,嫌咿咿呀呀的闹得慌。
陈邳之便又举例:“就拿臣来说吧,臣当年成婚时,揭开盖头,看到臣的妻子,脸上敷了厚重的白、粉,只两腮和嘴各有三处红,就像个僵尸脸一般,当时就吓了臣一跳。
可等她洗过脸再看,就还是原本的模样。后来臣的妻子说,她新婚夜画的是当时流行的仙蛾妆。
对了,女子这些妆容都是有名字的,像梅花妆、玉兰妆、娇容妆,这段时间,臣看臣的妻子又在眼睛上瞄了一片粉色,眼尾上挑,说是桃花妆,依臣看就像个狐狸似的。”
说完,陈邳之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江泠知道陈邳之与他夫人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他又无书不读,涉猎极广,看来是说得不差了。
不过狐狸眼是什么样子,江泠眼前忽地闪现出一双飞扬、灵动的大眼睛。
陈邳之离开后,江泠直接来了内院。
当他第一眼看见虞晚晚时,竟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有变脸!
眼前的小姑娘,看来是刚洗漱完。
乌鸦黑发没有绾起,如丝绸般的垂在身后。白嫩嫩的脸庞清新得就像树梢上的晨露。
不过她这般愣愣的,眼睛里冒着光,一点也不矜持的看着他,干什么!?
只是昨晚在虞晚晚面前狼狈过的江泠现在面对着她,竟有些端不起王爷威厉的架势了。
不过,江泠行军打仗,大大小小受过无数次伤,也不差这一次了。
他微调整了下心态,便沉下脸咳了一声。
虞晚晚光顾舔美颜了,直到看江泠本是清冷的脸又像挂了霜,才反应过来,忙低头行礼。
而且她想到江泠这么早过来,一定是有事要说的。
便都没用江泠吩咐,就直接对春桃、夏荷道:“你们两个出去吧。”
江泠又有些异外的看了虞晚晚一眼,这位王妃从昨天起就给了他不少的“惊喜”,与外面的传言是完全不一样。
江泠今日是特意从各种大事中拨冗就简拿出功夫来处理有关虞婉婉的事,既然她这么有眼色,他便也开门见山。
江泠从袖口中拿出一张纸递给虞晚晚。
虞晚晚忙接过来,瞧了江泠一眼,才小心翼翼的展开。
……和离书!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虞晚晚看到这三个字,眼角还是不禁跳了一下。
她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纸上写的内容。
诶?!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年之后正式和离,她离开王府后,江泠会安排她父亲虞文礼带着她们一家去江南做官,三年后她可以另行嫁人。
……这么好!?
虞晚晚惊讶的抬头看江泠。
江泠着急去兵部,其实本想交代几句就走。
不过,他低头看着虞晚晚仰着白如玉藕的小脸,眼圈红红的,双眸水润润的,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这是要哭了?
她是没想到他会与她和离?
江泠不禁就想起昨晚他睁开眼第一次看到她的脸时,她无疑是恐慌的,双唇微微颤抖。
但她显然在努力的克制她的害怕,她用她清如秋水的目光向他表达着她的善意。
还有,那句体贴之言:“我煮南瓜山药粥给你暖暖胃啊!”
也难怪,虽然和离强于休妻,但他和她之间是懿旨赐婚,一般是不能和离的。
外人一想,便会明白,这肯定是他的意思,这与休妻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而被休,对女子来说可是塌了天的大事。
她想做这个王妃,没想过和离倒是正常。
虞晚晚没想到她揉了一下眼睛,竟弄出了这么“美丽”的一个误会。
但她的确有些不敢相信。
是因为她昨晚救驾有功,江泠才这样处理和离之事吗?
虞晚晚觉得她还是再确认一下,别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给她画的大饼。
虞晚晚抿了抿唇:“王爷,这份和离书,您真的这般决定了。”
江泠看着她犹豫着,还是满怀期冀的问出了这样的话。
她这是希望他改变主意不和离?
但江泠做事是习惯于直接发号施令,根本不会多说什么。
今天,他能站在虞晚晚角度想了那么多,实属是十分难得了。
此刻,他是压着性子半是解释的说了一句:“和离是已经是决下来的事了,不可能再改,这也是我对你祖上的一个交代!”
祖上?
虞晚晚听得一愣。
什么意思?江泠认识她家什么人?
不能够啊!
若是忠平候府和江泠有什么交情,那虞老夫人和她大伯早就得满世界嚷嚷了,哪能一字不提。
是她母亲林氏这边的人吗?
但她外祖及林家所有的亲属,在靖安之战的战乱中都去世了。
若真有,林氏至于大婚前天天抱着她哭,还拿出五十万两银子。
那江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话听音,许是江泠用这个来当借口,防着她用昨晚的事来挟恩图报。
江泠的话意思应该很清楚,他这样做是与她祖上有关系,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在一年之内还得老老实实的,否则这个和离书就不作数了。
但为什么是一年之期?
难道是江泠想着忠平侯府出事,马上就和离,对他名声不好?
不对,江泠根本就不是在乎名声的人。
他这样的枭雄做事,肯定是有他的用意的,说不定这一年之内就要用她来挡什么刀。
不管了,她就把江泠当上司吧,上司既然给她开了这么好的优渥条件,就即便让她挡刀她不做也得做。
虞晚晚觉得她想明白了,忙点头道:“王爷,我这就签了和离书。”
不过话说完了,屋里没有笔。
虞晚晚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让春桃去拿笔研磨。”
这时就听门外传来春桃的声音:“王爷、王妃小厨房送了早饭,是否现在就用饭?”
小厨房昨天接到指令,王爷、王妃今日卯时三刻要进宫谢恩,需早点备早饭。
厨娘也不知昨晚发生的事,就按事先的安排把早饭送到了喜房。
虞晚晚一听吃早饭,精神就是一振。
她昨晚可就喝了一口粥,一大早起来就觉得有些饿。
而且在堂堂王府,还是与平北王一起用早饭,这顿饭必定会十分丰富。
不过虞晚晚还是记得自已待下岗的身份,忙去看江泠。
江泠犹豫了一下,他昨天没有在喜房留宿,今天若又拒觉与她一同用饭,恐怕被某些人知道就会多生事端,便点了点头:“和离书晚上再说。”
虞晚晚忙对屋外道:“春桃,把早饭端进来吧。”
拎着食盒进来的不是春桃,而是昨晚的白胖太监。
虞晚晚立刻就明白,这是食不过他人手,想来王府对江泠的吃食看得很紧。
那到底能有些什么好吃的。
虞晚晚是不错眼看着大太监吉福打开食盒第一层,端出四碟子小菜来。
土豆丝、黄瓜丝、胡萝卜丝、腐竹丝。
这切丝凉菜弄得稍微有点多啊,而且丝切得也不算太齐整。
吉福又打开了第二层,端出两碗大肉面。
这面也做得太“嚎气”了吧!
面上放着的鸡胸脯片切得有半个碗口大,这能入味吗?
诶,等等,这就没了!
虞晚晚眼睁睁的看着吉福拎着食盒退了下去。
一个大王爷的早餐就是一碗面,四碟小咸菜?
这连她们侯府的一半都没赶上。
虞晚晚惊讶的看了江泠,就见他神色如常,看来他平时就是这么吃的。
得!
也许这面和小菜卖相看着一般,但吃起来味道会很好呢。
虞晚晚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呕!她连吐都吐不及了!
这是什么啊,咸死人不要命。
但她明明看江泠都吃了两口。
她还是吃面压压惊吧。
虞晚晚喝了一口面汤实在忍不住了,忙吩咐春桃:“给我倒杯茶来!”
她得漱漱口了。
这面已经不是咸的问题了,是咸的发苦了,而且带了浓浓的生姜的辛辣味。
正常人是不可能喜欢这样腥咸、海水般的口感。
虞晚晚看着已经吃了半碗的江泠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