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8、
年底大寒,动辄是鹅毛大雪,屋檐上挂着三尺长的冰溜,连日不化,地上积雪成冰,极难行走。
萧睿鉴病了十多天才好些,却仍旧是不怎么吃饭,天子免了他冬日问安,只叫人在家好生养着,期间废太子在流亡路上自尽,一时间朝野哀恸。
萧睿鉴给关在府上,左右无事,梅花仙鹤倒是画了不少,落款成文送几张给顾承恩、六皇子,也拿了两张给小弟,不想这日天子来了,问他这些日子身体如何,萧睿鉴答话时人就是战战兢兢,最后还是皇帝走到了案前,指着未完成的梅花图夸了两句笔力不错三皇子才想起来拿出几张画递给皇上讨教。
萧睿鉴开始摸不准皇帝的心思,顾思林说现而今皇帝能倚重的也只有他,往下几个皇子都不成器,萧睿鉴却道,“往下几个皇子,没有一个不讨他欢心。”
“现在对你也挺好啊……”
“萧铎死在路上,他能不起疑心么。”
“还能怪到你头上?你都没出门……给他看死在宁王府还有什么不放心?”
萧睿鉴仰头看着天,也没答话。
“那你怎么办?”
“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
“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管什么天气?”
“北边雪灾,陛下应是暂时腾不出手。”
“难怪陛下要怀疑你,我也想问问,到底是不是和哪个朝臣私交得了消息?”
“北边去年新派的刺史是中书令的侄儿,为人跋扈不学无术,初到北边更不会知道囤积物资的重要性,今年天气这样冷,北边的百姓日子不好过。”
“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日子好不好过。”顾思林哼了一声,皇帝这暧昧不明的态度,废了太子爷没说立谁加上萧睿鉴又领了罚,朝臣多在揣测,皇帝尚在壮年,等着几个小孩儿长大重挑一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样的话,萧睿鉴就是新太子最大的障碍。
所以朝中众说纷纭,却都谨慎起来,不敢轻易靠近宁王。
时间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到了年底,除夕赐宴满朝文武各位皇子都列席其上,久不露面的萧睿鉴也披着外袍坐到了下头,原本皇帝旁边应有的储君位空荡荡的,朝臣少不得多看几眼。
皇帝的目光却从一旁的空地略过,饮宴时目光常常落在宁王身上,只是目光晦暗不明,朝臣不敢多言,而从来不敢直视天子的萧睿鉴坐在下头,兴致缺缺看着歌舞,面前的餐食都没怎么动过,似是胃口依然没恢复。
后半程朝臣间相互敬酒,皇帝也应了几位老臣,再向下看时臣子们座位早就乱了,酒兴上来举杯赋歌者有之,不胜酒力假寐闲眠者有之,三俩成群互作依靠者有之,后面上的几盘鲜虾螃蟹都没几个人在吃。
萧睿鉴算是为数不多还端正坐在自己位子上,眼睛看着螃蟹,捡起一只还没剥就又嫌弃的放下了,伸手拿了一只圆润的蜜桔。这时候顾思林直接挤了过来,坐到萧睿鉴手边极为自然的拿着蟹钳将螃蟹的蟹黄敲出放萧睿鉴碗里,又把螃蟹腿里的蟹肉剔出来,萧睿鉴拿着筷子直接蘸了姜醋往嘴里送,两个人一个剥得娴熟一个吃得痛快,等桌上全是细碎的蟹壳才放下筷子。
顾思林剥得四只螃蟹是一口没吃,全落到了萧睿鉴嘴里,这时候拿着布巾擦着手,冲着萧睿鉴一脸嫌弃的说话,而重新捡起蜜桔的宁王只看了他一眼,便将一盘没怎么动的桔子推到顾思林跟前,顺手把自己刚剥得那只也放在了最上面。
此事钟声响起,朝臣纷纷回了自己的位置,准备序次行礼告退,而顾思林走时只抓了一只宁王殿下亲手剥得桔子。
后来顾思林在自己父亲的斥责中两口便将那桔子吞了。
皇帝皱着眉。
常侍不解,宴席到了后半场帝王便开始心不在焉,这回朝臣行礼完毕各自散去,皇帝本该是带着亲眷游园,然而没走几步却道是天寒,不去了,叫宫人们随意些。
天子揣着手,常侍提着灯,却不想天子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顾将军呢?”
“将军散场时便回去了。”
“皇子呢?”
常侍一时间猜不出皇帝问的是哪位,只能说道,“方才陛下说天寒,几位小皇子便自己结伴去了花园。”
“都去了?”皇帝追着问了一句,常侍这才反应过来。
“宁王殿下路远,散场后便出宫了。”
“他跑得倒是快!”皇帝愤愤一甩衣袖,“不知道除夕夜当陪着父亲守岁?”
“往日里依规矩是只有未册封的小皇子能在宫里留宿……”
也不是例外,往日里皇帝也会特许自己喜欢的皇子留在宫中伴驾。
但是不讨皇帝喜欢的三皇子显然不在其列。
逢年过节,三皇子其实都没什么存在感,先太子在的时候还喜欢拉着三弟说话,先太子一走,废太子能忘了宁王都算是看在过节的份上维持下表面和气,要是不巧两人碰着面说上话,废太子总想着叫他出出丑,宁王贵为皇子却碍于对方储君的身份,既要还击话又不能说绝,几次还都是顾思林看不下去直接把人拉走。
以往陛下都是看不见,亦或者是视而不见。
怎知今夜忽然想起来了。
“摆驾宁王府。”
除夕夜,整个宁王府灯火通明,门口挂着大红灯笼在寒风里也招摇出一片喜庆迹象,往里满满的烛火,仆役卫士都不分高低聚在一起烤着炭火,火盆里还放了红薯芋头,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从酒席上回来的宁王今夜对属下也不做约束,在房里沐浴更衣都没叫人伺候,因而陛下驾到通传的时候,只能自己擦了几下草草披衣出来,鬓角还在滴着水。
“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天子皱起了眉,接过侍者的干布直接对着萧睿鉴的脸擦了起来,用力过大直接刮起来一片红晕。
“陛下臣自己来就好。”萧睿鉴疼得倒抽气,只能从天子手里将布巾抽出来拍着滴水的头发。
“都说了,要爱惜自家,陈谨呢,怎么不贴身伺候着?”
“陛下,今夜除夕,臣让他们都歇息去了。”
“胡闹,都歇息了你怎么办?”
“臣……”萧睿鉴想说臣无事,又怕说出来显得陛下好心擦拭是多余,本是准备热水泡完澡直接休息,期间也不用伺候,自己穿衣服他还是会的,但是皇帝一问,三皇子聪明的脑子一时间倒是不知该怎么答。
“行了,”皇帝一看宁王准备告罪的样子,便知道这是准备自己编个话将事情糊弄过去,“你要记得自己身份,三皇子,宁王,对待下人不要太过纵容,让他们缺了管教。”
“陛下教训的是。”萧睿鉴躬身拱手。
又来了。
皇帝莫名有些不高兴,萧睿鉴从皇帝甩下的衣袖里看出几分门道,便赶忙说到,“除夕夜,陛下怎么来了。”
“除夕夜,朕来看看自己的儿子。”
萧睿鉴惊得抬起了头。
天子正笑眯眯的瞧着,申请里颇有些逗弄的神色,宁王张了嘴,最后却还是低下头才说道,“谢陛下……”
“今夜只有父子,没有君臣。”皇帝拉住了萧睿鉴准备行礼的手,带到一旁坐下道,“今日晚宴上你没吃多少,还是没胃口?”
“谢……”萧睿鉴回答时见皇帝听了第一个字就开始皱眉,于是改口道,“让爹爹担忧了,只是天气太冷,菜凉得快。”
“桔子吃么?”
“蜜桔是水果,上来前用水温过,正好食。”
于是天子从袖中掏出来两个桔子,道,“尝尝吧。”
萧睿鉴愣了一会儿,剥桔子时抽泣一声,飞快看了天子一眼,这才将剥好的桔子两手递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吃了一瓣,只说到,“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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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思林:我给三郎剥螃蟹,三郎报之以桔,甜
皇帝:我给三郎两个桔,三郎剥好孝敬我!
萧睿鉴:你俩干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