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8 歌儿,别哭
那瞬间,原本躁动的男人忽地就安静了下来。
他额头上一层汗水,脸色苍白,因为之前生病的缘故,皮肤薄到有些透明。
此刻看在她眼里,只觉得他如此脆弱。
裴歌怎么都没想到,脆弱这个词有一天竟然也能用在江雁声身上。
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将他抓着扶手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又抬手轻轻地擦掉男人额头上的汗水,嗓音轻到不能再轻:“江雁声,听话好吗,别对我有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珈西轻轻地关上门出去了。
关门前,他朝裴歌看了一眼,镜面反射出无数个画面,她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沙发里的男人,痛苦地皱着脸和眉头,豆大的汗水一颗又一颗地砸到她手背上。
她仿若进入了江雁声的梦境,看到了一帧又一帧不属于她记忆里的画面。
他被迫痛苦地讲出那些隐晦。
裴歌从江雁声极度扭曲跟难受的面孔里看到了半山别墅底下酒窖她躺在冰棺里没有生气的样子,又或者是他陪在她尸体旁边的绝望孤寂的样子……
她从这些片段里窥探到那个思念成疾、疯狂成魔的江雁声。
他用力地抓住裴歌的手,被迫陷入自己的记忆里:“你额头上的伤口很吓人,但我找人给你修复得很完美,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漂亮。”
“他们都以为你火化了,其实我把你带回了家,就在那个地下酒窖,我整天整天地陪着你……你没有醒来看过我哪怕一次……”
“后来他们都以为我恨你,因为我没有给你办葬礼,我在青山园给你找了一个墓坑,随便就把你放进去了。”
他忽然睁开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底带着晶莹的泪花。
裴歌吓了一跳,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落,以为他醒了,她不敢动。
但江雁声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跟她说:“其实我没有,后来我将你的骨灰带回去了,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
裴歌震惊地说不出话,咬着下唇,一颗心被震得七零八落。
但江雁声接下来的话更让她震撼。
比起他的痛苦,裴歌更显得痛不欲生。
他说:“我把你的骨灰放在卧室的床头、放在床上,就在你常睡的那一侧,青山园只有一个你的衣冠冢,在半山别墅,我每天都可以见到你,你会出现每一个我看得到的角落。”
“孩子是周倾告诉我的……”
“长命百岁……那是你对我下得最毒的诅咒。”
“我努力过了,后来那五年……就是我的一辈子。”
“我没有自杀,是死于一场飞机事故,再跟你相见之前,我救了飞机上的乘客,我是干干净净地来见你的。”
“但我很庆幸,你的脸出现在云雾里,我知道那是老天给我的机会。”
他靠近她,裴歌无声地流泪,指甲嵌进掌心,心里的痛让她忽视了掌心被刺破的黏腻。
他还深陷在自己的记忆里,像在另一个时空,看着她说:“我不让你走,我去求神,神答应了我。”
……
室内安静得只剩下裴歌低声的啜泣。
她就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攥着他的手,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
原来所谓的前世今身,所谓的重来,也不过是他的执念。
老天给她的不是什么重新洗牌的机会,那都是江雁声的执念。
是因为他困着她不让她好好地离开。
人死了以后,灵魂如果得不到很好地安放,就会一直在人间飘荡。
她现在也不得不信这一说,江雁声困住了她,让她没法了无牵挂地离开,命运让她回到了十五岁,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没发生的那一年。
为什么他会在五年后跟着回来?
因为他后来也只活了五年,后来那五年就是他的一生。
她离开那一年,江雁声三十岁,而江雁声死的时候,三十五岁。
她曾经还天真地以为,他已经在那个世界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所以对他回来以后的很多行为都不理解。
如果江雁声后来寿终正寝,那么裴歌只在他生命里存在过七年。
七年跟一生相比不值得一提,她根本就值得他惦记一辈子。
但她没想到,她竟然就是他的全部。
她几乎无法想象到,他后来怎么一个人守着她的尸体、守着她的骨灰度过那绝望又孤寂的五年。
巨大的悲伤包裹着她,裴歌再也忍不住,她将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
她试想过很多种关于她“死”之后江雁声的结局,但唯独没想过会这么“惨烈”。
几乎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跟着钝痛,也将她后面的路给堵死了。
……
江雁声是在裴歌的哭声中醒来的。
头很晕,脑子很空,心里好像莫名缺了一块。
他还来不及回想晕过去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也来不及将事情串联起来,裴歌的哭声扯得他心脏跟着蔓延开绵延的痛。
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他起身将她拥进怀中。
嗓音带着沙哑跟焦急:“怎么了?”
扳开她的手,她的掌心是黏腻的血迹,指甲刺破了皮肉。
江雁声心疼地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到底发生……”
四面都是镜子,偶然一个抬眸,镜面映出他苍白的脸,上头还有泪痕,晕过去之前的记忆以及被催眠之后的种种全部窜入脑海。
他比一般接受催眠的人毅力要强大得多,普通人催眠之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说过心理上那些不能见外人的隐疾。
但江雁声瞬间就想起来了。
包括他说过的话,全部都想起来了。
他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却很快反应过来,垂着眸将她拥紧。
那是揉进骨血的力道,男人贴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喑哑:“别哭。”
“歌儿,别哭。”
但她的眼泪和哭声就是怎么都止不住。
“其实也没那么难熬,你后来还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只不过那是以灵魂的姿态出现在他身边的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