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29
黄三婆家存放草药的侧屋里,三婆拉着闫劭,语重心长道:“小芳这姑娘不错,是个好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好好把握。”
这孩子眼瞅着就二十了,能不能回城还都未知,要是短时间回不去,或者一辈子也回不去,就该张罗着娶妻安家了。
虽说在农村找对象委屈了他,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和选择,除非就这么一直单着,可以后的局势如何谁能说得清楚,蹉跎不起啊!
闫劭猛地愣住了,等反应过来三婆的意思,先是耳根一热,对他今天的反常有了一丝明悟,紧接着就是一阵苦笑,黯然道:“姨婆,您误会了,没影的事儿。再说,依我这样的成分出身,本就是被下放来改造的,如何般配得上贫下中农的姑娘,还是别祸害人了,人家也看不上我。”
三婆何尝不知这个道理,无奈的叹了口气,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阶级成分是何等的重要,别说被打成坏分子,就是被划分成富农成分的人家,无论做什么都受人排斥歧视,子女想要嫁娶也变得千难万难,不想降低标准凑合一生,也只能白白蹉跎岁月。
随缘吧,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也不是强求的事儿。
千羽拿到了药包,三婆却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千羽的东西。没办法,千羽只能悄悄地将小米放进了厨房的米缸里,她可不想白白占人便宜。
事后,三婆看着那黄灿灿的小米,心中感慨不已,对千羽的评价更高了几分。
吃了药发过汗,老太太很快就好了,只是精神焉焉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千羽知道她心思重爱瞎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索性就什么也不说。
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和思想,真不是三言两语能交流明白的事儿,说不通,咱就走着看吧。
康兴平也不知如何和王桂芝说的,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走的时候拎着大包小包,鱼、野猪肉、干菜木耳等一应俱全,比他来时装粘豆包的包裹可大出去好几倍,要不是他骑自行车来的,那些东西他根本就带不走。
这种如鬼子进村扫荡的行为让大壮和大强哥俩很是怀疑和鄙视,他妈不是一个劲地吹牛说大姨家条件多好多好,表哥多优秀多能赚钱,可怎么感觉过的还不如自己家呢?看啥都是好东西,就连他们在山上采的山丁子也硬是装走了小半筐,说是拿回去给孩子当零嘴。
这个理由让哥俩更加嗤之以鼻,那孩子牙都没长齐,拿啥吃。
小年大集日这天,鸡刚叫了两遍,千羽就起来洗漱准备。这时候天还没亮,天空中悬挂着颗颗星辰,一闪一闪地散发着深邃的光芒。
厨房里,老太太已经在准备早饭,烟囱里冒着袅袅轻烟,这样的情景,绝不仅仅只是吴家一家。
简单地吃过早饭,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
除了老太太留下看家,吴家其余人全体出动,背着大筐小篓,拖拽着木爬犁,带上钱和各种票据,浩浩荡荡地朝着龙泉镇大集所在地进发。
因为没有牛马车,道又远,只能靠步行,快走也要三个来小时,往返六个小时,半天时间就过去了,冬天天又短,因此时间紧任务重,耽搁一点就有可能天黑之前赶不回来。
路上遇到好几伙去赶集的村民,大家相互打了招呼,便匆匆赶路,实在是都耽搁不起。
吴庆国背着大筐,大踏步走在最前面,身旁跟着的王桂芝也背着个小了一号的筐,俩人筐里装满了鸡蛋,很有些份量。即便如此,谁也没舍得将筐放在爬犁上拽着,实在是路面颠簸不平,生怕将鸡蛋给磕碎了,那可都是钱啊。
大壮和大强哥俩在后面拽着爬犁,爬犁上面用绳子绑了几个大筐,筐里分别装了一些准备出售的土特产,大强还执意多装半袋子山丁子果去卖,说是等换了钱买好吃的。
一路上,哥俩兴奋地讨论着等会要买些什么,拉着爬犁走的脚下生风,脸蛋被冷风吹的通红,丝毫也不觉得冷。
路行一半,在一道山岭的上坡的背风处遇到了村里的五个知青,也是一副去赶集的装扮,其中孙少安和杨丹还大包小卷地拎了不少东西,几人正停在路边歇息。
大强热情地招呼孙少安他们,将几人的行李和筐都放在了爬犁上,张丰和刘广锐他们不好意思让两个半大孩子拉爬犁,就干脆接了爬犁绳子。
木制的爬犁行走在冰雪路面上,不用费多大力就能轻松拉拽,只要注意脚下别滑倒就好。
大家结伴一起走,一问才知道,原来孙少安和杨丹请假回家过年,李子清和张丰刘广锐三人去邮局寄包裹,顺便赶集买年货。
“你们能不能走慢点,我走不动了,脚疼。”杨丹撅着嘴,眼泪汪汪地抱怨,走那么快,她哪里跟得上啊。脚很疼,估计是起泡了。
大强直接回了句:“不能,走慢了天黑之前赶不回来,走夜路有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态度坚决,丝毫不能通融。
刘广锐满眼心疼不忍地看向杨丹,提议道:“要不你坐在行李上,我们拉你走一段。”
张丰心里不满刘广锐的自作主张,却也没说什么,他知道杨丹确实很娇气,快步走了这么远确实也难为她了,即不想耽误时间,又不能将她扔下,只好认命当黄牛。
一番折腾,杨丹坐上了爬犁,队伍又恢复了赶路的速度。
千羽和李子清落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奇怪的是吴娟全程都很沉默,既不多话,也没往孙少安身边凑,只闷头安静地赶路。王桂芝扭头去看自家闺女,恨铁不成钢地将吴娟扯到了一边,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小声责问道:“你摆出这幅死样子干啥,那孙知情就在跟前,你咋不过去和他说说话,等回头被人抢走了你可别哭。”
吴娟一甩手,甩开王桂芝的手,气哼哼道:“我的事儿你别管。”说完径直朝前走去。
当她发现孙少安面对她的情绪再无一丝波动,没有喜乐,亦没有憎恶,平静得好像她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时,她仿佛被当头敲了一闷棍,心也曾猛烈地痉挛着,疼痛过后便是清醒,她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被冲动遮蔽的心和眼,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和事儿,更看不清自己的斤两。
她知道,她该放手了,再不甘心又能怎样,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即便她再努力,也改变不了结局。
“这孩子,咋就不长心眼呢,蠢死算了,等着吧,有你后悔那天。”王桂芝瞪了吴娟一眼,一边气哼哼地嘟囔了一句,一边快步撵上前去。
这个时候,孙少安顶着个大大的笑容凑到千羽身边,拉了拉围在脸上的围巾,小声地问千羽:“我过完年初十就回来,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给你捎带回来。”
李子清见状很识趣的往前面赶了几步,将空间留给了千羽和孙少安,她一点也不好奇俩人说什么。
千羽心中一动,她还真有个十分需要的东西。在心里算了算自己的积蓄,回问道:“买个不要票的女士手表得多少钱?最便宜的那种。”
家里连个钟表都没有,每天看时间只能靠太阳,还只能猜个大概,若是阴天下雨,干脆就抓瞎,实在太不方便。
孙少安想了想道:“国产的女士手表大概要一百多,进口的要贵不少,三五百的都有,你是要买手表吗?”
千羽的表情瞬间有些龟裂,那么贵啊!她如今全部家当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呢,手里是囤了不少货,可还没出手换成钱,又不能让孙少安等着她攒够钱再走,看来这次只能先算了,以后再说吧。
“呵呵,这样啊,我就随便问问。”
看到千羽瞬间垮塌的表情,孙少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心里有丝好笑又觉得心酸,其实他很想说他可以买一块送给她,可他不敢,也知道千羽一定不会收下,搞不好还会恼羞成怒,以后再不搭理他,甚至连朋友也没得做。
眼珠一转,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瞄了一眼千羽的脸色,建议道:“其实也不一定非在百货商店里买新的,那里卖的都贵,还可以去旧货市场淘换,七八成新,有些小毛病,一般三四成的价格就能买下来,修一修一样用的住。”
千羽眼睛一亮,是呀,她就是想看个时间,新的旧的真没所谓,只要能用得住就成。
“那可真不错,你有时间帮我去淘换一只吧,我给你拿钱。”说着手伸进裤兜里,想着该从小金库里拿出多少合适,就听到孙少安说:“我先给你垫上,等买回来后你再给我钱就行,不然多了少了的还麻烦。”
千羽想想也对,就点头答应了。想了想又从筐里掏出一小包冬瓜糖,趁前面人不注意,塞到孙少安军大衣兜里,直接道:“呐,贿赂你的,留着路上吃。”
孙少安猛点头,将糖包往兜里面塞了又塞,眉眼弯弯,露出一口大白牙。
日头爬上白杨树梢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龙泉镇。
两伙人在镇中心广场处分开,吴家人寄存了爬犁后赶往集市地,刘广锐三人则是送孙少安和杨丹去赶火车。
这个时间,集市上早已人流如织,人声鼎沸,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离老远就能听得见。宽阔的道路两边的雪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讲究点的就搭个简易的货架子,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穿行在其中的行人都觉得眼花缭乱,一时间看也看不过来。
好地脚早已被人占据,吴家人也只能寻了个较偏僻的地方摆开摊位。王桂芝第一时间开始叫卖鸡蛋,很快就有好几个人挎着筐的妇女围了上来,那架势跟打群架似的,竟将千羽四人挤了出去,一时间连个站脚的地儿也没有。
王桂芝嫌他们几个碍事,摊子这边也用不着他们,就撵他们去随便转转,早点回来就行。
千羽吴娟姐弟四人都有这样的心思,便很快钻进人群,去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集市一角,一个穿着破棉袄,头上裹着个土黄色围巾的高瘦女人正在一个摊位后面大声叫卖:“卖鱼喽,又大又新鲜的河鱼,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女人乍看上去长的很普通,是个扔进人群中也不引人注意的存在。
这人正是微微变幻了容貌的千羽,她如今的功力勉强能支撑得起她改动一下面部五官,再套一件破袄子,她自信就算大强和大壮站在面前,也认不出她来。
这会儿,她面前摆了三个藤条大盆,一盆里装满了大鱼,一盆里装满了冬瓜糖,还有一盆里装了些各类品种的粗粮。
她将之前踩点定好的价格写在小纸片上,夹在几个藤条盆上,然后就揣着手,坐在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马扎上,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观察着来往的行人,看到背筐挎篮子的人就吆喝几嗓子。
“同志,你这鱼怎么卖?”
“不要票,四块一条,随便挑。”千羽头也不抬地回道。
“这么贵啊,能不能便宜点?”
“每条鱼都有五斤朝上,你平时买鱼什么价,我还不要你票,你自己算贵不贵。便宜是肯定便宜不了,不过你要是买两条的话,可以送你半斤冬瓜糖。”
“冬瓜糖?是冬瓜形状的水果糖吗?”那人一看有便宜占,忙追问道。
千羽也懒得解释,干脆打开油纸包拿了一块糖给那人尝。那人尝过后马上眼睛一亮,不禁买了两条鱼,还额外买了五斤冬瓜糖,给千羽的生意来了个开门红。
华国人买东西就喜欢扎堆,一见有人买,很快就围上来不少人,但凡尝过冬瓜糖的人就没有空手而归的,千羽的鱼又大又新鲜,冬瓜糖也好吃,很快一盆鱼和一盆糖就被瓜分一空。
她又蹲守了一会儿,将另一盆粗粮也卖完,站起来拍拍屁股,端着几个空盆离开。
很快,集市的另一角也出现一个类似的摊位,只是又换了一张陌生的女人面孔,连包头围巾的颜色也变得不大一样。
换了四个地方,用了将近三个小时,千羽将几个月来积攒的库存抛售一空,收获了一千来块钱和一堆票据。
她本来为了好算账并不想要票,可有不少人身上钱不够,只能拿票来顶,她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只要那种长期票据,短期的一概不收。
那真是五花八门,啥票都有,千羽准备回头就把这些票换成物质存起来,为她以后离开做准备。反正都是些省内的票据,出了龙省就是一堆废纸。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购物的时间,她从一个方向开始逛,那真是看上什么买什么,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只要符合她心意的全部买了下来就对了。
隐忍了这么久,她骨子里蠢蠢欲动的收藏癖终于爆发了,就连木匠做的小桌子小凳子,因为小巧精致,雕花漂亮,她也买了一套,麻布成匹买,好吃的十几二十斤的买,精致的手工小玩意更是成堆买,
一路买买买,从街头买到街尾,放在大大的背筐里,盖上盖子,直接就放进了水灵界。
中间路过吴庆国两口子的摊位,发现大壮哥俩还没回来,而吴家带来的山货还有一些没卖完,就没上前,继续去采购。
“这位老大爷,你这卖的是啥?”千羽蹲在角落里的一个格外清冷的摊位前,看着摆在地上的一个个纸包,好奇地问卖货的老头。
老头用他那混浊的双眼看了千羽一眼,咧嘴笑笑,布满沟壑的脸上却满是风霜苦涩。“老头子也没啥可卖的,只好把这些年积攒的菜种和草药种拿出来卖卖,换几个钱好过年,哎!年关难过呦!”
老头兀自叹息,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半大姑娘会光顾他得生意。他在这大半天也无人问津,但凡有院子能种菜的人家,哪有不留种的,而那些草药种子更是不受待见,大山里多的是,花点时间费点劲就能采到的东西,各家的那几分自留地,种多少菜都不够吃,谁家也不可能去种什么草药就是。
“那你有棉花种子吗?”千羽抱着侥幸心理问了一嘴。
老头一愣,犹豫着说道:“我这还真有一包棉花种子,还是几年前我托人从辽省那边弄来的,我在自家屋后试着种了种,可惜咱这地方温度太低种不了,还不等棉花吐絮就开始上冻,忙活了大半年都白瞎了。剩下的种子我就扔在那放着,过了好几年,你要是不问我都给忘了。”
千羽眼睛一亮,忙道:“你有多少?出个价,我都要了。”
老头连连摆手,劝道:“丫头啊,不是老头子不卖给你,那些种子都好几年了,能不能发芽还不好说,再说咱这地方也不适合种棉花,你还是别瞎折腾了,不成事儿啊。”老人家苦口婆心地劝说,不肯昧着良心将棉花种子卖给千羽。
千羽心头一哽,一时语塞不知该说点啥好。她知道老头是好心,怕她瞎折腾浪费工夫,可她也没法解释啊,她要怎么说那棉花种子在别人手里是鸡肋,在她手里就是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