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一)

倾国倾城(一)

鲁国的城池笼罩在纷纷扬扬的冰雪之中,苍翠的松树上有一只啄木鸟,啄木鸟的头顶上落了一点银栗。

少妃穆子带着孟姬从玉路车上出来,仰视着啄木鸟,啄木鸟在松树上撞击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她拿出一个口哨吹了三声。

啄木鸟立即从松树上飞落到她的掌内,子穆用一只玉手抚摸着啄木鸟身上柔软的羽毛。

听闻少妃已至鲁国,众多的嫔嫱跟随鲁公出城。

鲁公伯禽轻抚少妃穆子的后背。

“君上!”子穆把掌内的啄木鸟放飞,连忙行了福礼,说:“君上到此远迎,妾有所不知。”

伯禽温文尔雅地说道:“寡人迎接阿穆,阿穆切勿惊慌。”

阿柰嘟着樱桃小嘴说道:“阿父,阿母回来了。”

伯禽捏着她的脸蛋,说:“阿柰,你去祖父家玩得怎么样?”

“祖父家的玩具特别有趣。”梳着两条发辫的阿柰偏着脑袋,两颊泛起浅浅的酒窝,说:“阿父,祖父家的青竹特别多,竹皮上还有斑点。阿囡听比国的人所讲,这种植株叫作「湘竹」,本在湘水之滨生长。阿舅给阿囡编织了竹笼,让阿囡捕鸟用呢,阿囡和阿舅捉了三只小麻雀。”

孟姬身旁的侍女提上一个竹制鸟笼,定睛一瞧,竹制鸟笼里有三只小麻雀在叽叽喳喳地鸣唤,伯禽饶有兴趣地说道:“你阿舅给你捉了三只麻雀,阿父看这三只麻雀甚是有灵气。”

子穆微笑地说道:“阿柰都长成一个淑女了,依然是性情活泼。”

伯禽轻捋长须说道:“寡人的孟姬就该如林中的兔子一般活泼。”

子穆感激地说道:“君上对待自己的孟姬远胜于其他的同姓诸侯对待自己的阿囡。”

秋天的丹柰树结出朱色的果实,泷宫的两名侍女为孟姬阿柰捧上一盘朱色的林檎。

孟姬的寝宫摆设着小巧的玉器,她一个小女孩时常爱抚玉制小象,小象的长鼻似乎要喷出水花。

阿柰一只小肉手握着林檎,问:“阿弟,你想吃林檎吗?我叫侍女给你拿一个。”

跽坐在竹席之上的叔熙笑道:“阿姊,不必,我正饱着哩。”

阿柰抚摸着他的脑袋说道:“阿弟,阿姊明日启程要至于宗周,阿姊是王姬的伴读,阿姊去往宗周,阿姊希望阿弟勤勉于诗书。”

叔熙言语清越地说道:“阿弟希望阿姊去往宗周能够饮食有度,阿弟希望阿姊能够时常吃到栗子。”

阿柰眨了眨一双明亮的眼睛,说:“我去往宗周必然会记得带上一盒栗子的。”

鲁公伯禽与少妃穆子在苑囿狩猎,苑囿内的赤狐、麋鹿、灵猴、箭猪、苍狼……在生满灌木草丛的地面上奔跑。

子穆一双玉手执掌着银玉弓,以银杏箭搭上弓铉射杀了九头猎物。

伯禽使用了槭木弓以弓铉搭上了茱萸箭,同样射杀了九头猎物,他面有惭愧之色地说道:“寡人才射获九头猎物,寡人还需要再去射杀几头猎物。”

子穆甜蜜地笑道:“妾会等候君上猎获猛兽归来。”

伯禽轻抚着她犹似乌云一般的发髻,说:“寡人的少妃真是言语之间透着一股柔情蜜意,真令寡人心醉。”

子穆低眉颔首,她的脸颊泛起红晕,似乎是在腼腆。

春天的桑林青翠茂盛,布谷鸟在桑树上发出咘咕的声音。

在东宫的庭院里,连翘树开出金黄色的花朵,庭院一时之间飘溢着清香之气。

颇具灵性的龟壳在一双玉手钻凿烧烤之下,呈现出漂亮的纹理。

少妃穆子拈起一块龟壳,以预言者的身份说道:“周德盛矣,享国二百余年,五百年间必有王者兴!”

贞人即史官是也,史官乃率舞之巫,上通神谕下达民意。

鲁公伯禽驻足倾听,扬起粗黑的眉毛既惊且惧地说道:“天邑夏享国四百余年,大邑商享国六百余年,寡人的仲父所建立的宗周竟然享国二百余年……”

少妃穆子轻启朱唇:“君上切莫忧惧,周德盛矣,天子虽失天下共主之位却能长据九鼎。”

鲁公伯禽信服这一位贞人所说的话语,父亲周公旦曾经登上天子之位,是为圣人,他因此代替父亲周公旦受封于鲁国。父亲周公旦也曾思谋过代替成王诵永据天子之位,然而十位同姓诸侯的拥戴孺子王,成王诵复得天子之位。今日听贞人一言,他忽然意识到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此乃天命,是耶非耶?

少妃穆子笑颜以对地说道:“妾之所言,君上务必慎听。”

鲁公伯禽微笑地问道:“寡人的少妃所言,实在令寡人瞠目结舌,假若周德之盛可享国二百余年,我鲁国又该当如何?”

少妃穆子抑扬顿挫地说道:“君上切莫忧惧,我鲁国当有八百年之福祉。”

“哦?”鲁公伯禽此时陷入严肃的思考,若有所思地说道:“此乃奇卦。”

在秋天纷纷扬扬的丹色枫叶笼罩下,卫国的公宫显得颇有惨恻之色。

卫侯叔封邀请鲁公伯禽至云台观赏歌舞,俳倡荟萃齐聚云台。

云台之上,各个俳倡使尽浑身解数讨两个诸侯欢喜,四十九个男子又跳又唱闹了一个时辰。

卫侯叔封像一头喝醉蜜酒的公猪,他的表情七分诙谐三分怪异,四十九个俳倡歌声音如犬吠,他仿佛是四十九条黑犬的领头猪,一直是他在指导着四十九条黑犬的狂吠。

鲁公伯禽淡漠地望着卫侯叔封与四十九名俳倡臭味相投的场景,嗤笑地说道:“叔父,换一拨歌舞吧。”

卫侯叔封顿时摆了摆手,说:“侄子,这是叔父悉心排演的歌舞,你就欣赏一番,给叔父半点脸面。”

鲁公伯禽本来压抑住的火气顿时喷涌而出,他傲慢地说道:“侄子要给叔父换一拨新奇玩意,让叔父瞧一瞧什么是轻歌曼舞。”

卫侯叔封瞬间脸色一变,两个鼻孔里哼出炎火,说:“侄子,你就换一拨歌舞吧!”

鲁公伯禽眄视指使地换上六十四名俳倡,全是艳光四射的女子,着实令云台蓬荜生辉。

卫侯叔封自恋上男色就生有畏女症,连忙遏止道:“侄子,你莫打搅叔父的兴致,叔父就爱这一阵万犬之舞。”

轮到鲁公伯禽摆了摆手,带着命令的口气威严地说道:“叔父,你真是孤陋而少闻。司仪,快点吩咐一众舞者为寡人起万象之舞吧,寡人早已按捺难忍了。”

卫侯叔封看着司仪这一个男侍听从鲁公的吩咐,云台上六十四名俳倡跳起万象之舞,伴随着恢弘的桑林之乐,响遏行云,足以使天神们交口称誉。

鲁公伯禽当着诸多仆从的面问道:“寡人的少妃为寡人排演歌舞,叔父,你看如何?”

卫侯叔封两个鼻孔喷出更多的炎火,一张面孔上暴突出两个眼球,说:“侄子,你果然被商王室女所迷惑了!”

鲁公伯禽立即问道:“此话当作何解?”

卫侯叔封言语诡谲地说道:“男子享用女色,应勿被女色所迷惑甚至于沉迷,你的少妃比子乃是商王室女,她心中所思所想你可是知道?万一她要谋害你,你可就吃亏了。她以前还打过你,谁知道会不会再闹事?侄子,你听叔父言语,勿要被国妖所迷惑。”

鲁公伯禽冷漠地嘲讽道:“叔父,你废话太多了。”

卫侯叔封顿时能感受到这一位侄子的赫斯之威,鲁公伯禽果真犹似他的父亲周公旦一般扬武耀威。难怪周公旦当初能够履至尊之位,以一身君临天下,天下诸侯震慑其威。父子两个人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了,卫侯叔封缄默了。

鲁公伯禽远眺着云台上六十四名舞者的宛曼身姿,神情尤为怡然,仿佛是正在品尝着多汁喷香的牛肉炙。

卫侯叔封则是耷拉着脑袋,以叔父的身份喃喃自语道:“侄子,你变了。”

鲁公伯禽将叔父的话语收到耳边,缄默地盘算着日后要远离这一个惹他反感的叔父,叔侄俩早已是两条道路上的人。

卫侯叔封还以为他跟侄子只是起了丁点摩擦,未曾料到他的话语致使这一个生性坚毅的侄子决定要疏远他。

云台上的歌舞在两列金钟的鸣奏之下,万象之舞显得恢宏磅礴,令人精神为之矜奋。

卫国的馆舍依然是一片愁云惨雾之色,杨柳黄绿,两个同姓诸侯在道路旁送别。

卫侯叔封难舍叔侄之情,说:“侄子,但愿你我二人后会有期。”

“叔父,再会无期。”鲁公伯禽骑着赤马扬鞭绝尘而去,一队人员车马也随之而动。

“你真为了这一个亡国之奴而伤了叔侄和气?”徒留卫侯叔封在原地生着闷气,思虑许久的卫侯叔封忽然骂道:“原来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偏听偏信妇言之人,你只差为她一死!我错看你了!”

跃马扬鞭到达鲁国,鲁公伯禽闻听到很多关于少妃穆子的传言,唉,他的阿穆真是备受关注。

在东宫的霌院,炉香燎绕,少妃穆子跪坐着在案几上弹奏着七弦琴,激越昂扬的琴声在朦朦胧胧的烟雾中显得悠远而神秘。

“阿穆,这是什么花的香?”鲁公伯禽进入院内便嗅到一股清甜香气,恍若木樨飘荡。

少妃穆子十指拨动着七弦琴,甜言媚语地说道:“夫君,这是兰花的香气。”

“哦,原来是兰香。”鲁公伯禽浮现笑容说道:“寡人的少妃有此雅趣,寡人也要为阿穆助兴一曲。”

少妃穆子便停下来,期待鲁公为她助兴一曲。

在鲁公的吩咐之下,一名男侍呈进乐器陶嘂。

两只大手握着一个陶嘂,鲁公伯禽跪坐竹席上,全神贯注地吹奏着陶嘂上面的孔洞,由陶嘂所发出的乐曲恰似狩猎之时的箭鸣声,使闻者警醒。

闻听到一声陶嘂之乐,少妃穆子便又弹奏起七弦琴,激越昂扬的琴声与空灵通彻的嘂声交相辉映。

鲁公伯禽与她琴嘂相合了半个时辰,似乎沉醉在陶嘂所蕴含的尚武之声中。

少妃穆子此时跪坐在竹席之上,在梳妆台旁,拿开发髻上属于自己的玉簪,一头乌黑的长发便如同在日光之下的瀑布一般光彩闪耀。

鲁公伯禽实在被此情此景所吸引,痴痴地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发,倾情地说道:“为你倾国倾城又有何不可?”

一闻此语,少妃穆子转身颔首低眉地问道:“阿禽为何有此感慨?”

轻抚着她的后背,鲁公伯禽略微沉重地说道:“因为叔父讲了你几句坏话,寡人与叔父生分了,为了你,一个叔父又算得了什么。”

少妃穆子霎时间脸上的神情就像一只受惊的短毛垂耳兔,即柔弱又可怜,她怯怯懦懦地说道:“夫君,妾实在害怕周族百姓的非议。”

这一个拥有着权势的男子使她由武士转化为文官,她变得依恋着鲁公伯禽,她变得希冀着夫君的宠爱和恩赐。

“别怕,别怕。”鲁公伯禽以一双大手亲昵地搂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耳垂道:“有寡人罩着你,怕什么呢?”

少妃穆子笑意盈盈地躺在他怀里,说:“有君上的承诺,妾就高枕无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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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之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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