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士（五）

少妃穆子在公宫吩咐乐师为君主摆上一列金钟，用一双玉手执着木槌敲打大小各异的金钟。

六十四位盛装打扮的女子旋转起万象之舞，她们配合着少妃穆子所敲击出的桑林之乐起舞。

倾听着她敲击金钟所发出的桑林之乐，伯禽由衷地赞叹道：“阿穆，你所鸣奏的桑林之乐至高至大，寡人闻之怡然忘返。”

子穆粲然地说道：“妾闻君上所言甚是欣喜。”

伯禽饮用着一角蜜水，运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你们殷民的乐曲至深至广，听你所奏，你在大邑商想必是个乐师吧。”

子穆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一名武士。”

“哦？”伯禽扬起粗直的眉毛，颇有疑惑：“阿穆，你是一名武士？”

子穆敲打着金钟，低首说道：“小婢上过一次战场，商国的诸妇诸女皆有从军的习惯。”

伯禽神态惊愕地问道：“你什么时候上过战场？”

子穆眼含泪光，说：“小婢早已忘了。”

伯禽便安慰她说道：“阿穆，别落泪。你是想父家了，你应该把鲁宫当作自己的家。”

少妃穆子面对着他坚定地说道：“小婢愿意弃殷礼而从周俗。”

伯禽从竹席上站起身，轻揽着她的玉腰，说：“你是商王室的王女，你可以在鲁宫保持作为王女之时的习惯。”

子穆摇了摇头说道：“小婢已经是君上的少妃了，小婢应该遵从宗周的习俗，小婢想被鲁国的百姓视作周族的女子。”

伯禽轻抚着她的肩膀问道：“你为何会如此想？”

子穆只是甜蜜地一笑，两只玉手环绕着他的脖颈，只求他同意。

眼前的少妃在向他撒娇，鲁公伯禽若有所思，说：“从今往后，鲁宫上下将会视你为周族的女子。”

在鲁国的寝宫，鲁公伯禽与少妃穆子合衾而卧。

伯禽轻抱着她问道：“寡人要跟随君父出征，少妃是否也要随从寡人出征？”

子穆甜言媚语地说道：“妾已然是周妇，妾无执兵之义。周谚有之曰「哲夫成城，哲妇倾城」，妾莫敢不从。”

见她甚为温柔乖顺，宛若一只猫咪，伯禽便亲吻着她的额头，说：“寡人的少妃所言甚是。”

少妃穆子在鲁公伯禽出征三季之后，医师诊断她身怀有孕。

少妃羽己陪伴着少妃穆子安心养胎，姊妹两个在鲁宫之中琴瑟相谱，甚为和谐。

等到鲁公伯禽凯旋归来，少妃穆子产下了第三个儿子，伯禽为此子取名为「熙」。

公子熙的出生为少妃穆子带来了聚焦光，毕竟鲁公目前就只有三个男孩子绕膝。

夫人雍姜脾气越发暴躁，将青瓷摔在地面上，周围的宫婢们战战兢兢地为她收拾破碎的青瓷，有几个宫婢被破碎的青瓷划破流血。

公子酋年已七岁，在三岁之时被册封为世子，自是身份贵重。目睹母亲的作为，他心疼母亲独守空闺，他痛恨苏羽己与比穆子媚惑君主。公子酋对父亲有一种孺慕之情，一直渴望着父亲的关怀，最痛恨的是父亲的漠视。

对于公子酋这个儿子伯禽也可以算是饮食有问，但伯禽更喜欢幼子公子熙，公子熙是他所喜爱的少妃所生，爱妃生爱子，伯禽把更多的父爱倾注于公子熙。

少妃穆子过了两年又生下了鲁公伯禽的第四个女儿阿薏，是为季姬。

周公旦执政七年，成王八年，周公旦与晋侯叔虞同朝为官。晋侯叔虞乃成王之弟，晋侯叔虞奉成王之命将嘉禾转赠于周公旦。一见是本该属于侄子成王的嘉禾，周公旦连忙拒绝收下嘉禾。成王诵及至弱冠之年，在十位诸侯的支持之下，才夺回本该属于他的王权。周公旦失去权势便逃往南蛮之地荆国避难，直至崩逝。

成王诵至此才将斧钺完全收回，周王挥动斧钺号令成周八师。

周公旦即崩，按例，鲁君伯禽应该为其父守丧二十五月。

君子抱孙不抱子，孙可以为王父尸，子不可以为父尸。为君尸者，大夫士见之，则下之。君知所以为尸者，则自下之。尸必式，乘必以几。齐者不乐不吊。

三岁的公子熙代替祖父周公旦的位置接受士大夫的敬礼，披麻戴孝的叔熙正坐在接受祭祀的位置上，神情端庄肃穆，颇有贤者之风。

鲁公伯禽推出公子熙作为其父周公旦的尸位是有所考虑的，公子熙乃是他的最幼子，君父周公旦最怜爱幼孙，以公子熙为尸位，可告慰君父周公旦在天之灵，表明周族子孙日益繁盛。

夫人雍姜目睹此情此景，眼睛里藏满了恨意，扫视着灵堂上的多位诸侯与多位卿大夫朝一个小孩子行敬礼，披麻戴孝的她哭得更加哀恸。

身为世子的公子酋也朝公子熙行了敬礼，公子熙此时此刻代表的是祖父周公旦。

少妃羽己为鲁公伯禽生下第五个女儿阿苰，是为显姬。

鲁公伯禽许久未来，夫人雍姜的中宫越发冰冷。

夫人雍姜喝着一角枸杞酒，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比国之女和苏国之女都有了很多很多孩子。她们都结盟了，让我左右为难。”

少妃栗姜侍坐在侧，面色沉郁，亦是自怨自叹，自进鲁宫受夫人雍姜影响，鲁公伯禽也是很少招她侍寝，少妃栗姜也成为了一名弃妻。

每日诵读诗书，每日向母亲请安，见到母亲的苦闷，世子酋亦怨恨上了东宫一系。

骄阳似火，汤泉清温。

竹娃若人手一般大小，面相精致，是荆君酓艾所进献给鲁公伯禽之物。

伯禽将子爵诸侯荆君酓艾所进献之物转赠给孟姬并仲姬。

君父将竹娃送给她们，孟姬和仲姬极其喜爱竹娃，姊妹两个前往汤沐邑也将竹娃带上身。

鲁公伯禽进洛邑朝觐成王诵，正值壮年的成王诵早已蜕变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周王，以天下共主的身份审视着各方诸侯。

周公元子伯禽是为鲁侯，带上世子酋、公子弽、公子熙前来面见成王诵。

成王诵首先问候鲁公世子：“阿酋，你腹有诗书几何？”

伯酋谦卑恭顺地说道：“回王上，微臣诵读诗书能通晓鸟兽鱼虫兼草木风物名目。”

成王诵颔首说道：“世子乃鲁侯继承人，尔定要勤勉于诗书。”

“唯。”伯酋骄矜地应答道。伯酋一直以鲁公继承人的身份自居，见到王上如此肯定他，伯酋欢喜非常。

成王诵一双精明的眼睛扫视诸位公子，目光停留在公子熙身上，迟疑地问道：“你是公子熙？”

叔熙恭而有礼地说道：“微臣是公子熙。”

成王诵又瞄了他一眼，鲁国上下皆传诵着比少子妖言惑君，这就是那一位子姓之女所生的公子熙，公子熙站立一旁形似玉树，使他莫名对公子熙产生善意。

仲弽和叔熙两个鲁国公子一齐走出明堂，兄弟两个乘上马车前往汤沐邑。

世子酋率先乘坐马车到达汤沐邑，遇到了孟姬和仲姬。

孟姬抱着美丽的竹娃，吟唱着悠长的山歌，在她身旁的仲姬也跟随她吟唱悠长的山歌，姊妹两个仿佛是从远古走来的精灵。

一见是东宫一脉的人，世子酋心生歹念。

孟姬和仲姬正张着樱桃小口，忽然被世子推到汤泉里，她们在水里拼命挣扎着。

仲弽和叔熙两个兄弟刚到达汤沐邑，一见姊妹落水，他们立即跳进水里救起了孟姬和仲姬。

“你别走！”仲弽一把扯住世子，“啪”地一声给了世子一巴掌，说：“身为世子欺负姊妹是为不仁不义。”

生性暴虐的伯酋登时扫视左右男侍，强自镇定的他凭借世子的身份反问道：“你们几时见我推孟姬和仲姬下水的？”

一个男侍连忙说道：“未曾见过。”

仲弽和叔熙两个一时惊呆了。

叔熙走上前说道：“世子推孟姬和仲姬下水，我们兄弟两个都目睹了。”

伯酋一目睹他因愤懑而圆睁的眼睛，心生恐惧，问：“你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叔熙突然顿住，重又恭而有礼地说道：“看来世子是准备要不仁不义了。”

见他即恭敬又傲慢，伯酋一时无言。

孟姬和仲姬两个姊妹在一群侍女的护送下返回阁楼，她们两个换了一身崭新衣裳。

少妃羽己和少妃穆子询问了两个女儿在汤泉的事情，获知原来是世子酋欺负两个女儿，才导致孟姬和仲姬落水。

子穆愤恨地说道：“欺孺子者必还报之！”

己羽胸膛之内燃起了怒火，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当母亲的心肠歹毒，生下的孩子也会心肠歹毒。”

子穆轻抚着她的肩膀说道：“阿羽，君上不会对孟姬和仲姬的落水坐视不管，他们会得到惩罚的。”

听闻世子酋欺负孟姬和仲姬的事情，鲁公伯禽独自一人站在台榭之上。他也听闻了公子弽和公子熙两人要找世子酋算账，他开始担忧世子酋的处事能力。世子酋是鲁国的世子，他对此子是寄予厚望，他希望世子酋能够跟兄弟和睦相处。

在远处，少妃穆子弹奏着七弦琴，虚无缥缈的琴声回荡在茂林修竹之上。

走进苑囿，伯禽提着宝剑越过密林及竹丛，琴声逐渐变得激越昂扬，令他驻足倾听。

子穆立即起身，七弦琴寂静无声。

伯禽微笑地说道：“阿穆，上巳节我们一起坐船戏水吧。”

子穆莞尔一笑，应答道：“阿禽，我和阿羽会等着你。”

上巳节，鲁公伯禽偕同少妃羽己和少妃穆子一起登舟游玩，荠菜花开绿满地。

一众宫婢为肉食者准备了九个金樽，三月三的泗水最适宜把酒言欢。

伯禽把金樽放在泗水中，己羽和子穆亦把金樽放入泗水，一时之间，酒香四溢。

太阳缓慢地下沉，太阴缓慢地上升。

巫歌傩舞在夜幕之下齐上阵，带着面具的巫师只显示出衣裳，震慑鬼神的音乐从锣鼓中响起。

子穆把弄着手里的一副面具，说：“阿禽，上古之时，圣人无以为乐，遂以巫傩作戏。”

伯禽搂抱着她说道：“记得从前你就是在巫傩之地救了阿雍性命。”

子穆垂首说道：“我和夫人的过往就彻底掩埋了吧。”

伯禽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发，说：“反正她也以为你是男子，这件事情你别告诉她。”

子穆握住他的一双大手，说：“我没打算告诉她，让她知道到底是谁救了她。”

在观赏完巫歌傩舞之后，伯禽率领两名少妃回公宫玩乐。

夫人雍姜未曾出席上巳节的活动，一直待在中宫数黑豆。鲁公对她的冷眼相待使她积满了怒火，她又无处发泄只能在中宫守着。

从一名宫婢口中听闻君主与两名少妃厮混无度，夫人雍姜走出中宫，想亲眼去看一看公宫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鲁国的公宫，有一人在批阅着重达百斤的竹简，由于朦朦胧胧的竹帘隔住视线，夫人雍姜难以一探究竟。

挑开竹帘，夫人雍姜惊讶地发现是少妃穆子正坐在三重竹席之上处理公务。

“夫人，怎么了？”子穆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君上交代小婢办事。”

夫人雍姜挑眉质疑道：“你别妄言。”

子穆站起身直视着她说道：“夫人是不愿意相信吗？可惜确实是君上吩咐小婢处理公务，小婢曾经是商王室女，君上信任小婢，所以君上将鲁国公务拜托给小婢了。”

“我不相信！”夫人雍姜一双眼睛简直要喷出炎火，问：“你何德何能？”

“君上早已跪拜妾为上卿。”子穆粲然说道：“妾乃是上古天子之遗裔，妾乃是帝尧的后代。”

夫人雍姜怒目而视，说：“你等着瞧！你会有报应的！”

子穆冷静地吩咐侍女道：“小臣速来，把夫人请出去。”

一名侍女立即走出行列，欲把夫人雍姜请出公宫。

夫人雍姜甩袖说道：“我自己走！”

重又正坐在三重竹席之上，子穆看着案几上重达百斤的册简，说：“阿禽的公务还真是多啊。”

鲁公伯禽带领少妃羽己从苑囿返回公宫，把所猎获的猛虎赏赐给少妃穆子。

又是一年的花朝节，少妃穆子产下了鲁公第四个儿子，伯禽为此子取名为「峦」。

有了同母弟，公子熙兴高采烈地去探望母亲。

进入霌院，叔熙热烈亲切地呼喊一声：“阿母！”

子穆微笑地说道：“阿母的阿囝，你快过来看一看你的阿弟。”

七岁的叔熙摇晃着睡车，喃喃自语道：“阿母不太喜欢阿熙吗？”

子穆轻抚着他的脑袋反问道：“哪有的事情？”

叔熙撇嘴说道：“阿母似乎更喜欢长姊，阿熙很羡慕长姊。”

子穆只是微笑着，静默无言，阿柰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对于她而言，阿柰是从天而降的礼物，阿柰非常像她的鸾俦，永远难以忘怀的鸾俦。

鲁公伯禽有四个男孩子绕膝，越发重视公子熙，公子熙从小在一群兄弟中就显示出超凡出众的武力。周族内部最缺少的就是能够力举九鼎的人物，世子酋身体羸弱，在诗书上的学识或许能够超越公子弽与公子熙，但是世子酋的武力值远低于公子弽与公子熙，因此伯禽将更多的目光转移到公子熙身上。

鲁国上下皆传闻着鲁公伯禽偏宠比少子，似乎是在同情齐之伯姜。

夫人雍姜呆坐在冰冷的中宫，即痛恨比穆子又痛恨播撒传闻的百姓。似乎每个人都在嘲讽她的无能，她只能自己可怜自己。

鲁国上下的传闻使世子酋身体更为羸弱，一个内竖招引他，公子酋最终栽在男色上。

鲁公伯禽也获知了传闻，鲁宫中肯定是有想要谋害比穆子的小人。他必须要动用君上的权力，他命令男侍杖毙几个内竖，他知道传闻是由哪里流传开来的。

“多谢夫君处理”子穆依偎在他身上，说：“妾知道夫君对妾非常顾念。”

伯禽温柔地搂抱着她，轻言浅笑地说道：“寡人爱你亲你，寡人定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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