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
这天是家族祭宗祠的大日子,萧战和几位长老们从清晨就开始忙碌起来。
今天的日程排得很满,早上在家祭宗祠,点戏,中午开宴,到了下午,族中主子去家族陵园扫墓,晚上,正统子孙要祭灵一夜。
但这热闹的祭祀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不属于正统,不能参加宴会,祭灵可以跟着去,但不去也没有人强逼。因为我娘是萧家的女儿,但我爹不是。如果是在平常,我连萧家陵园都进不去,除了血统的缘故,还因为我娘不葬在那里。
我娘在城外的天担山,也就是坟山。那里是所有城中不入主流的小门小户埋人的地,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人才会被送到那里。山上还算规划得整齐,坟头一个个地排着队,在山坡上和山脚下,那就是一片乱葬岗,随便刨两下地都能划拉出一卷草席。
我娘已经嫁人,自然是按夫家的地位选坟地,也就葬在了天担山上。
族中有个祖先祠堂,平日并不开门,到祭祖的时候才打开。祠堂不大,但也有几十牌位在里面供奉着,那些都是萧家祖上先人。这些牌位同我过去在乡间看过的差不多,只是用的木材更好,装饰得更显贵一些。灯烛花火这些是早先就齐备了的,家族中但凡动用银钱的地方,全是我外祖萧峰负责,这些东西的采买他交给了西府的萧潼去办,萧潼办得虽然不说尽心,但还算齐全。
早上,全族人都聚集在祖先祠堂,行祭祖先礼。
领头的是族长萧战,旁边立着三位长老。第二排居首位者是我外祖萧峰,他的右边是我的二叔公萧嵩,三叔公萧峦。因为萧鼎和萧厉不在,第三排头一位是在家中的年轻一辈最年长者萧宁,然后是萧洹、萧炎、萧潼、萧克、萧兵、萧丁。第四排是和我同辈的人,最年长者萧玫,然后是萧珍、萧珠、萧珏。
先有三位长老在祖宗前领了香,点燃,依次祭拜,再有三长老递到萧战手中。萧战接过后行礼三拜,再行在炉前插上。然后三位长老并萧战领全族男丁一齐行礼,三跪叩首,待领礼的吴管家喊了“兴”,这才礼毕起身。
男子祭祖完毕后,轮到女眷。族中最老的老祖母原姓徐,嫁入萧家以后已经没人记得她的名字,现在不是喊她老祖宗就是老太太,她是三长老的发妻,两个老人到现在还恩爱和睦,也算难得。再往下一辈也只有两位夫人,一位是萧嵩的夫人王氏,一位是萧峦的夫人邢氏,两位老人家有老祖宗在上要服侍,平日里并不抛头露面,我也不怎么认识。至于萧战的夫人年轻早逝,而我的外祖母在我母亲还在的时候就去了。到了萧宁这一辈里,正经的主子有萧玉、萧薰儿、萧媚、萧碧。西府里的萧洹和萧潼已经成了亲,但因位分低,所以连名姓都不叫,大家平日只喊她们洹哥媳妇、潼哥媳妇,她二人在萧碧之后。到我这一辈,领众的是萧婷,然后有萧云、萧襄、萧荣,最后是我。
领礼的是族中吴管家的媳妇,她声音洪亮,隔着老远都听得见。我跟着其他夫人小姐一起,又是拜又是磕头,好容易完事了,也不敢多咳嗽一声,紧张着等叫散,这才出来。
祭祖礼行完并不是祭祖完毕了,还要有两名族中男丁在灵前烧纸祭礼。本来这一辈有最出色的萧炎,早先就指定了萧炎和萧宁二人去,但萧炎突然斗气消失,于是临时换了萧宁和萧洹两个人。到了祭灵烧纸的时候,萧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旁边的二长老看着自家孙子萧宁,反而满面红光起来。
因萧家在乌坦城闻名,城主特地给萧家送来祭祖银共三千金币。虽然数目不大,但却是个光耀门楣的恩赐。萧战带二人在炉前一左一右站好,大长老把已经祭过祖先的祭祖银绢袋递给萧战,萧战在灵前行礼三拜,这才给萧宁。萧宁将绢袋投入火炉,然后和萧洹一起行礼。大长老又递给萧战祭灵黄纸,萧战再行礼,分给萧宁萧洹二人,二人将黄纸投入炉中。祭祖物品全部烧完之后,三人并三位长老领合族上下再行礼,再依次退出祖先祠堂。
到这里,祭祖仪式才算彻底完了。我也长出了一口气。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么严肃的祭祖,礼节繁多不说,连大气都不能喘。
祭完祖先,大家就准备中午的宴席和戏去了。这等祭祖宴席很庄重,并不是平常的普通宴席可以让我上桌,既然没有我的份,我就回房间先睡一觉,等下午扫墓再起来。
我作为萧家一门,哪怕我母亲不在陵园,还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去陵园扫墓。
中午,后院里的孩子们都去参加宴会了,我独自去厨房找厨娘,给厨娘二三十个钱,自己打了一碗饭菜吃起来。那些个下人看见我来厨房讨饭,有的笑有的叹息。有一个平日跟我关系比较好的厨娘柳嫂子看我这样,就给我多加了一个卤的半截鹅翅,一碟油豆腐皮,还有半碗剩下来的猪肉汤烫的白菜心。
我跟她道过谢,坐在厨房吃起来。
柳嫂子和其他厨娘们也开饭,她们忙完了中午的宴会,晚上还有一顿要忙。一边吃着,另一个厨娘五大姐聊到我了,就问我,“红哥儿,你如今有薰儿主子照看着,怎么还到我们这里来?”
柳嫂子打断她,“少说几句。”然后放缓了语气,“薰儿主子忙,也不是事事都观照得到的。你看平日里,那玉姐儿、媚姐儿、婷哥儿,哪个不是和薰儿主子关系好,现在还能和她搭上话的,除了红哥儿,也没了。”
另一个厨娘秦嫂子也跟着说,“薰儿主子脾气也不好了,前半个月玫瑰来拿点心的时候,就说,薰儿主子最近不爱吃那些糕点了。要不是红哥儿劝了一劝,我们还要跟着倒霉。到底是红哥儿有能耐。”
我知道她们在我眼前说这些话是为了跟我套近乎,好从我这里讨得一点萧薰儿的口风,免得惹到萧薰儿。但既然她们对我示好,我就以礼相待,不能得罪她们,于是说,“好姐姐们,可别夸我了。我也就是劝了下,谁知道薰儿小姨认真,反倒不理萧玉萧媚她们了。我能到今天,姐姐们一直照顾我,我还感激不过来。”
柳嫂子摸我的头,又拍拍我的肩膀,“说什么话这么外道,你几时想吃什么,就来跟我们说。略赏几个钱给我打酒吃,我们就是有福的了。”
五大姐又叹息,“可惜这么好的哥儿。你早些起来,也免得他们挨骂了,前日那兰花……”
还没说完,就被柳嫂子叫住,“你少说几句。”
我一听她提到兰花,赶紧问,“兰花姐姐怎么了?”
柳嫂子还想安慰我说没什么,我急忙把前几天看到的说了,“我看见兰花姐姐跳井死了,她妈妈把她领了出去,还说发丧几个钱就完事。前后到底怎么回事,也没人跟我说。”
我才说完,几个厨娘都怔起来。柳嫂子也发了半晌的愣,回过神来招呼她们,“你们赶紧吃,吃完了还要准备饭。”那几个厨娘马上低头吃起来。
柳嫂子这才压低声音,到我跟前说,“红哥儿,别问了,兰花那是薰儿主子赶出去的。以后千万别到薰儿主子跟前提这个,万一提起来惹她不高兴,我们都要倒霉!”
眼看她们是不会告诉我了,我只能作罢,闷头扒饭。
下午,族中长辈带着孩子们出了萧家大院,一路出城往西,到了城外的家族陵园。
这片陵园是很早就修建起来的地方,用石头垒出了外围,里面又用道路和木围栏分隔。中间有一片地方是专门划给萧家的,这就是萧家陵园了。
族长萧战带着大家走进去,率领众人给先祖扫墓。先清理墓碑上的落叶和旧花,然后打扫干净,摆上花和祭品。萧战挨个给后面的子侄讲,这是谁的墓碑,曾经在世的时候如何如何,然后带子侄祭拜。拜完了这个,又去下一个。
我跟在队伍后面,满脑子都想着,如果我死了,肯定是不会被放在这里的,那就得和我母亲一样葬在天担山。天担山上那么多坟头,有谁记得哪个是我呢?我又有什么故事可以说给后人呢?我想不到。
萧战带着孩子们清扫完了坟墓,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已经偷偷开溜。萧战也知道留不住这些小毛孩子,于是就说带大家回城。
我也趁便赶紧溜走。难得出家门一趟,我也想去看看我娘,只有在这种时候外出才不会被逮住盘问。所以当众人排着队离开陵园的时候,我故意留到了最末尾,想着等大家都走了我就从小路绕弯去天担山。
但我没想到的是,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也留下来了,而且这个人偏偏好死不死是萧宁。我生怕被他看到,逮住了又没好果子吃,于是赶紧绕过一个墓碑,在后面蹲下来,看他要往哪里去。
只见众人纷纷离开陵园,往家里走,唯独萧宁一人折返回来,又进了萧家陵园,曲里拐弯到了一处小墓前,独自跪下了。
我思索着那是个什么人的墓,刚才我们经过的时候,看的都是萧家有名有姓的先祖,那一小片没有去,听说是早逝的夫人才会葬在这里。萧炎的母亲本来也应该葬在此处,但她的丈夫是族长,所以在陵园中地位比较高的地方。萧宁既然去那里,应该是去祭拜他的母亲吧。
我刚这么想着,就见他一个人伏在墓碑前,堂堂八尺男儿,哭得泣不成声。
萧宁的母亲我并不熟识,也是一个在我入萧家之前就故去的人。听说她性情火辣,是个爱热闹的美人,可是自小有头痛的毛病。有一次萧宁发高烧,萧宁的母亲在他床边守了三天三夜,自那之后头痛愈发厉害,终于有一天病倒了。饶是这样她还不肯好生修养,非要强撑,一定要给萧宁绣最后一件睡衣,熬了好几天,最后头痛发作,人就这么走了。听家仆嚼舌头的说,疼死的人死得都不安稳。
我一想到一个活人竟然这样子死去,就觉得心里揪着疼。
因为她最后走得实在不安宁,家里人都不愿意提起她,尽管生了一儿一女,却只给一个小小的牌位,一个小小的坟头。
想到这里,再看见萧宁伏在墓前那个背影,我忽然有点理解他了。
他很爱惜那件绣着小熊的睡衣,哪怕那衣服手脚都短了几寸,也不肯换新的。他很敬重他姐姐,母亲走了以后,一直是萧玉在照顾他。就因为走得不安宁,合族上下都不待见他母亲,连二长老都不愿意提,只有自己姐姐还能说得上话。他比谁都好强,即使被萧炎超过去,也暗地里卯足了劲要和他较量。
可惜的是,这些人,这些事,永远不会在阳光下被当做光耀的事情拿出来说,各人自有各人的苦。谁又何尝不是呢?
这时候,一个穿玫红色衣服的女孩被哭声惊动了,四下找是谁在哭。我仔细一看,那人是萧媚。
她竟然也没有离开?
我仔细回想,萧媚是萧炎的亲舅表妹。虽然之前因为跟萧薰儿拌嘴吃了一次大亏,但自那之后她脾气收了很多,也没有再乱说话,萧薰儿也就没有对她那么冷漠了,反倒是因为她孝敬萧战,对她很有几分客气。
萧媚本家姓史,史家家主史玉任加玛帝国南区织造府总领事,有一子二女,萧媚最小。她的姑姑嫁给了萧战,两家联姻。史家女儿本来应该随父姓史,但萧家自从出了萧炎,又和镇国将军纳兰家结亲,地位比这个总领事要高,于是给女儿改姓,送去萧家养着。
萧媚自小和父母分离,住在萧家,好在她善通人情,又懂行事周全,加上她长得漂亮,温柔可人,在孩子群里很是讨喜。她的修炼天赋更是数一数二,萧家上下提到她多是夸赞,萧战更是想着日后让她以萧家嫡女的身份出嫁。只不过萧炎最近出了事,史家就有把萧媚接回去的心思,但萧媚本人却执意留在萧家,史家和萧家谈过,最后还是同意了。
萧媚看到伏在墓碑前的萧宁,大约是动了恻隐之心,就上前去,待萧宁好一些了,想安慰一下他。
萧宁缓过精神,抹了眼泪抬起头,一看萧媚在旁边,忽然大吼起来,“你干什么?!”
萧媚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我……我看到你在这里,担心你……”
还没等她说完,萧宁就紫涨了脸,一派恼羞成怒的模样,“你看到什么了?!你什么都没看到!跑到这里来,装什么样子!找你的萧炎哥哥去!”
“我……你!”大约是被萧宁一下子戳到心窝,萧媚也涨红了脸,想要恼怒,又说不出来,你你我我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宁也不管萧媚在旁边尴尬不尴尬,扭头就跑了,把萧媚一个人留在这。
萧媚赌气一跺脚,满腔委屈说不出来,呜呜咽咽地就哭了,然后抹着泪往回走。
我怕她再看到我,又和萧宁一样恼羞成怒起来,只能藏着。等萧媚走了,我才冒出头来,暗自叹了口气。
刚刚对萧宁攒出一点同情来,又被他败没了。活该他遭人讨厌。
遇上这么个事情耽误,我抬头看天,天色已经不早,都快要到傍晚。现在跑去天担山,大概天黑才能回家,免不了被训斥一顿,只能作罢,先回家吧。
因为回得晚,不敢走正门,我就绕到后廊上的角门那里。我想着看门的是兰花的哥哥,跟他好说话,能放我进去。
我才到角门那里,还没上前,就碰到吴管家媳妇拿着一袋子钱出来,给兰花的母亲。兰花的母亲不是很高兴,苦着脸接了钱,吴管家媳妇又嘱咐她别再闹事,不然连她一起吃挂落,这才回去。
我想,这可能是一次机会,就赶忙上前搭话,“李妈妈!”
兰花母亲原本不认得我,我赶紧说,“我是后院的萧红,兰花姐姐以前照看过我。”
兰花母亲提起女儿,又伤心起来,直唉声叹气,还没等我问,就冲我抱怨,“我女儿冤枉得很啊,碰上那么个兄弟也就算了,这府里主子也不是好惹的,为着她哭丧着脸晦气,就打发她要她出来!这叫什么理啊!”
我还想继续追问,那守门的小厮已经出来了,直接轰她,“您老人家赶快走吧,一会吴管家听到,连这点子赏都不给。”
兰花母亲就哭哭啼啼地走了,一边哭一边抱怨。
我只好问那小厮,这小厮我不认识,也不知是哪个房里的,好不好相处。我记得这里原不是他看门,怎么换了他来,一会还怕他不放我进去。
好在这小厮人还算好,跟我说了实话,“你是薰儿姑娘眼前的人,我认得。你老打听,传到姑娘耳朵里,你当人不当人了?我只告诉你,你别再乱问了。不光兰花走了,李妈妈也被赶出去,刚才给的不是赏兰花的,是打发她。”说到这,他又压低了声音,“兰花的哥哥,前两天让打死了,兰花也是被她哥带累的。”然后他又嘱咐我,“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我还想问,“怎么打死了?他不是好好在这里看门吗?”
那小厮立刻摆摆手,“我的哥,别问了。你快进去吧,一会问起来,我也不是!”然后就强行推着我进了门,桄榔一下把门锁上了。
我进了二门,转过头要从院子后脚门进后院,刚拐过弯,就碰到了萧媚。萧媚这会子已经哭过了,眼睛虽然有些红,但看不太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一看到我,就抬声招呼我,“萧红,你帮我一个忙。把这个送到萧战叔叔房里去。这是我做的干茶包,记得跟管家说每天早晚泡一杯。”然后把油纸包往我手上放。
我没法拒绝,只能接过。天晓得我现在拒绝她后面会出什么幺蛾子。她倒是一甩手就走了。
要拿这东西做人情,干嘛还绕个弯让我帮你送,真是的!
我闷着头来到萧战屋里,还没进去,就听见萧战正在训人。
“你像什么样子!不跟着大家一起回来就算了,连招呼也不打,你知不知道家里人找你有多着急!”
然后是一个闷闷的声音,“我知道错了。”
萧战叹了口气,“你是二长老屋里的,我本来不担心你,但你这几天老给我添乱,他二长老是清闲不管事,一族上下我哪里不操心?你姐姐眼看着准备参加迦南学院的考试了,你也该收收心!给我添乱我忍了,耽误你姐姐像话吗?”
那个闷闷的声音越发不高兴,“别提我姐姐。”
萧战恨得一拍桌子,“你有点对长辈的样子!我知道你们爷孙看不上我萧战坐在这,萧炎现在出事你们想撒气,老子又不只有这一个儿子,轮不到你们来欺负!”
然后就没声了。
我一听就知道在里面的是萧宁,立刻软了半边骨头。我现在进去,和萧宁撞个对脸还不是找死,赶紧躲到屋子边上。
过了一会萧宁出来了,我看他满脸不服输的样子,就庆幸自己没撞上他,赶紧趁他没看到跑进屋里,打了声招呼,然后把茶包给萧战递过去,“族长,这是萧媚让送给您的,说这是她做的茶包,您拿着早晚喝。”
提到萧媚,萧战本来有些怒气冲冲的,也缓和下来,“萧媚啊,萧媚是个好孩子,属她有心。要不是史玉那老东西……你放着吧。”
我赶紧放下茶包,转身就溜。
兰花的事情不能到这里就完了。但是再要打听还能去问谁呢?我想到了外公,管理家务多少应该知道这些,何况兰花曾经是他屋里的大丫头。但转念又想起从前吃瘪的经历,心有疙瘩,便抬不动脚,于是放弃了。
我记得之前有几个婆子和兰花妈妈关系不错,于是又去问,可惜她们一个个嘴紧胆小,都不敢说,就算敢说的,也无非是兰花被赶出去、带累母亲这些已经知道了的消息。
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跑了半个院子,我也跑累了,就坐在二门外一棵树墩子上发呆。
这时候,从二门传来隐隐约约说话的声音,我本来是随便一听,但听着听着发现好像说到了兰花,于是立刻竖起耳朵。
那声音有点儿耳熟,好像是刚才见过的看门的小厮,另一个大约是看二门的小厮,两个人就倚着门聊天,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
“你知道李妈妈被赶出去了吗?”
“刚刚看到了。到底咋回事,大哥二哥走了,兰花跳井,她老妈子也出去,这是刨他们祖坟了吗?至于绝他们后?”
“嗨哟,怪可怜见的。她大哥是被打死的!二哥受不了这气,去衙门闹……哪里斗得过萧家哟,被衙门扣了个以尸讹诈,打断了腿。她老娘又把眼睛哭瞎了,可怜兰花自己出去照顾二哥老娘,正赶上萧薰儿心情不好,竟然骂她传递消息,赶出去了!这了得么?”
“这也太……怪不得跳井,这罪名要把人扣死了!”
“谁说不是。她老娘也留不得了,三个儿女都栽在萧家,这样的人还能留?可不就赶出去了?真是……”
“哎,惹不起啊……你我还是小心着点,惹上这种官司……”
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一股热血冲头,立时立刻就要找人问个明白。
拿这俩小厮出不了气,我直接去找吴管家。
吴管家正在吩咐大家收拾祠堂,我也懒得等他空闲下来,上去就质问,“兰花一家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把事做得这么绝?息事宁人你们不懂吗?”
管家一看是我就马上要打发我走,“行行行你又来了!赶紧回去,不关你事!”
我立刻调动所有能逼他开口的法子,也不管得不得罪人,张口就说,“你要再不说清楚,我把你害死他们一家的事情告诉萧薰儿,你看萧薰儿是治你还是治我!”
吴管家也急了,“好你个……行,再不告诉你,你这风都要刮到天上去了!你听好,兰花自己不成器赖不着别人!她大哥好赌二哥好酒,都不是好东西,成日的不成型。我看着兰花的面子才给了他大哥一个看门官职,那是多大的恩赐,他竟然赌钱亏空,私收门禁,扣了一袋珍珠粉,那是他能碰的东西吗?赃证查实了,难道叫我们现摆着不提,去别处查问?活该他被打死!她二哥醉酒壮怂胆跑去衙门里告,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衙门打断腿算是轻的,萧家他惹得起?兰花不跟她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撇清关系,还想求个假回去照顾哥哥老娘,萧薰儿气死了才把她撵出来!你去告?我看你告到天上,你那好主子也不会为她多说一句话!”
他这一连串的话出来,我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知道应该找谁撒气。
吴管家还嫌不够,继续嘲讽我,“你不敢去当面问萧薰儿,反而拿我们这些下人出气?你这是逞的什么能,趁早回去吧,把这事撩开,以后还有你好事!要再不放手,连你也搭进去!”
我早已经气昏了头,扭头就往萧薰儿屋子里去。
偏偏此时萧薰儿不在,一问就说和萧炎出去玩了,晚上才回。
我坐在她门口等,原本想等她回来当面质问她。可是越是等心里反而越没底起来,就算问她能问出什么来呢?兰花确实是她赶走的。我就算对着她发脾气,也不能再把兰花的命救回来。更何况兰花的两个哥哥确实不成才,好酒好赌还能有好下场吗?就算可怜他们,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过错,她大哥收门禁扣了一袋珍珠粉,这东西连我都碰不到,那是孝敬萧薰儿这种的主子用的。
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自己没理,气也消了,胆也怂了。就在我起身准备回去的时候,萧薰儿回来了。
她看到我还有些惊讶,“萧红,你怎么在台阶上坐着,进屋去吧。”就带着我来到屋里,我一看这架势走不了了,只能硬着头皮跟进来。
她先是对我嘘寒问暖一番,我已经不敢正面硬来,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兰花的事。
提到兰花,我本以为萧薰儿会很生气她做错了事,或者为她死了有点难过,却没想到她的反应风轻云淡,“兰花?那个小丫鬟啊,她整天哭丧着脸,实在是不好看,我就跟吴管家说不要她了。一个丫鬟在主人面前,哪里有成日拉着脸的道理,实在不应当。”
我小心地问,“她是家里出了事,才难过的,何必为了这么点事情就赶她走?过段时间她好了,不还是一样能用吗?”
萧薰儿一皱眉,“身为丫鬟,既然被我们家买了,就应当抛弃自己的私心,全心全意伺候好主人。为了一点家事,或者自己的心情一时不好,就耽误正经工作,这样的丫鬟有什么价值?我既然是主人,自然不会用一个不合我心意的丫鬟。”
我还想说什么,萧薰儿伸出手止住了我,“你可还记得,当初你被那些仆人们差遣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他们一味作践你,还等着看你的笑话,不就是为你不自重,不拿自己当主人吗?你早些摆出主人的样子,哪里至于受这些人的闲气?”
她突然说到这里,我竟然无言以对。
萧薰儿继续说,“我这样不是叫你摆主人的款,而是要你自重。家仆的事情,本不该是你操心的。你越是亲力亲为这些小事,就越是让你自己没有办法专注眼前更重要的目标。你身为主人,有人伺候你,就应该尽心修炼,早些练出成果来,好为萧家发展尽一份力。你总在这些事情上分心,修炼是不会有进步的。”
眼看着她又劝我努力修炼起来,我就没了精神,不再认真听她的话,只点头应付完事。
萧薰儿大约是看我还没走出来,终于和缓了一点,“就算你真的动心,想为那些下人鸣不平,等你有了成就,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拥有远比他们大得多的力量,要更清楚地知道该把力气用在什么地方才对。”
我继续点头,脸上挂起难看的假笑,“我知道了。”
萧薰儿劝完了我,又问起我的母亲。她说,“我知道你母亲不在萧家陵园里,你今天没能见到她肯定很难过。你更应该努力,让大家都看到你,重视你,这样你的母亲也就能迁回萧家陵园了。”
我还是点头,“嗯,我会的。谢谢小姨。”
萧薰儿这才露出微笑,“我知道你是个认真听话的人,和他们不一样。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你也要自己努力才行。晚上吃完晚饭大家要去守灵,你不用去,就早点回屋修炼吧。”
我又点头称是,起身告辞。
走在回小屋的路上,我回想起兰花的模样,只觉得心口酸痛。
世间如火狱,谁人不是在其中受苦。我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关心他人,趁早丢开手吧。
虽然这么想着,那酸痛还是冒上了鼻尖,一滴眼泪从我右眼睛滴下来。我伸手擦去,就再也没有第二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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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是补前文挖的坑,按章回算是第九章,但没有调整顺序的功能,所以就挂在这里。不看也没关系,不影响前后文阅读。
很早之前就埋了跳井的侍女兰花这条线,一直到现在才填上。
之前随手写萧家人名写太多了,现在整理起来真麻烦。土豆还埋了个雷,萧炎的表妹为什么会姓萧,我还特地去查表妹是父系还是母系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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