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旁边的纳兰漱玉急急地跑过来,对勇哥和刀哥说,“你们不要伤害他,赶快放了他吧!”她跑过来,常乐也跟在身边。
火狐少爷一看到纳兰漱玉,立刻精神起来,“玉酱!你认识他们?快让他们放开我!”
刀哥冷笑一声,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火狐组的少爷可是金宝贝,带他回去再跟火狐组谈条件。”
纳兰漱玉急忙说,“龙稚是火狐组的人,东瀛的黑道在这里势力很大,你们不要招惹他们。”
勇哥也跟着笑,“丫头,一命换一命,我们道上也是讲规矩的。赶紧带上你的小白脸走吧!”说这话时还拿下巴点常乐。
一命换一命?什么叫一命换一命?意思是,纳兰漱玉用火狐少爷换了常乐?
常乐低着头葳葳蕤蕤的样子,伸手拉纳兰漱玉的衣角。
这时候火狐少爷才反应过来,“玉酱,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你之前到底去哪了?”
纳兰漱玉这才想起来要跟这个小少爷交代一下,于是她恭恭敬敬向着火狐少爷鞠躬,“对不起,龙稚少爷。自从见到常乐以后,我以前的记忆一点点想起来了……我的确是认识常乐,而且是被骗到人贩手里被卖过来的……实在是很对不起……这段时间你一直照顾我……我……”说着就是一幅泫然欲泣的模样。
虽然眼下看起来的确是很像什么乱七八糟的言情电视剧,但是旁边有人拿刀架着我,还有人拿绳子捆着那个小少爷,这场面实在是不好看。
何况我现在最要紧的工作是想办法怎么逃走。连那六个官差我尚且对付不了,何况这里有二十几号人,我要怎么逃?
龙稚少爷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扯着嗓子像只炸毛的公鸡一样嘶吼起来,“玉酱!你别走,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纳兰漱玉什么有营养的话也没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然后就拉着常乐要走。常乐为难地看着我,总算冒了一句人话,“可是……茗音怎么办?”
纳兰漱玉摇头,双手握住常乐的手,“我们没有办法救她……他是和我们无关的人,为了和我一起回去,放弃他吧。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
我忽然灵光一闪,把之前的事串起来了,于是大声问常乐,“常乐!是你答应了这个什么玉,才帮着火狐组一起抓我的是吗?”
常乐脸色更加难看了,才要说什么,忽然被一把刀横在身前打断。刀哥在这时候插话进来,“唉唉唉,废话什么,再不走把你们一起剐了。”
常乐还想再说几句,纳兰漱玉已经拽着他的手,使劲往远处逃走,很快就没了人影。龙稚少爷在后面大声喊纳兰漱玉,她跟没听见一样,拉着常乐跑得飞快。
妈的。我在心里骂了一声,没看出来这个常乐还有二五眼,那个纳兰漱玉更是满肚子坏水,一转手把我卖了不说,连火狐组的少爷也跟着倒霉。
刀哥指挥其他人整顿队伍,借了官差的板车,把其他人也一并捆上扔车上。我怕他们发现我藏的水果刀,就重新丢回了纳戒里。华夏的人洋洋得意,拉着板车往远处走。
我也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正好这里有个比我熟悉路况的人,于是我问火狐龙稚,“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他们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那小少爷显然不是好脾气,被绑成粽子以后,像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爆,“少烦我!你们这些大陆人都不是好东西!米锅诺八嘎压罗!……”之后就开始飚东瀛话,我也听不懂,反正听他那语气就知道不是好话。
刀哥勇哥可不管我们两个,让手下人押着车。我看了看太阳的方向,估算着他们这是在往东南。从琦玉往东南,好像是能到百潼川,从百潼川再往东南那就是白河了。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把我们弄回白河去。
虽然我不太懂他们说我还有用是什么意思,但之前他们敢把我卖给检非违使,难说不会再拿我去挡箭或者当替罪羊,如果能跑,我还是在到白河之前赶紧跑的好。
我打定了注意,就开始思索要怎么办。眼前和我同阵营只有这个火狐组的小少爷,但这小少爷显然派不上什么用处,甚至未必会帮我。如果我不停地闹腾,勇哥刀哥他们会对我越来越警惕。
如果要逃走,只有找准时机一击即中。就如同他们刚才制造混乱杀死官差一样,如果我也能制造出什么混乱,就能设法趁乱逃走,可眼下哪里有能借用的良机呢?
我一边思索,一边仔细观瞧周围的情况,眼看着已经能听见水声,百潼川就在眼前了。
这里渡河只有一条铁索桥,桥离水面至少有六十米高,铁锁栏也有一米高。之前我们从白河到琦玉城,走的就是这条吊索桥。如果能趁他们不注意,翻过铁锁跳进河里,倒是可以逃脱,但是我绑着手脚掉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没必要冒这个险。
倒是还有一个办法,虽然有点下面子,不过如果成了也能得一个机会。
我悄悄运起水龙斩,并不攻击,而是用我自己的斗气凝聚空气里的水汽。凝聚得差不多了以后,我随手就往外一推。
这一招立刻见效,马上就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偷渡客叫起来,“靠!怎么湿了!”
一群人立刻往这里看,在我旁边的龅牙嘿嘿一笑,“哪个崽子尿了?”
我低着头没有出声。这群人不知道几天刷一次牙,之前离得远我还没发觉,现在靠近了,一张口能把我熏昏过去。
另一个黄毛非常鸡贼,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这个机会,反应比我快得多,“大哥,解个手呗!去去就回!”
勇哥咋舌一声,不想管他们。马上龅牙也跟着叫起来,“我也要尿了!再不解,稀的也出来了!”不等他嚷完,马上就有一个人把他踹下了车,“你娘的别往这里窜!”
刀哥见状,吐了一口唾沫,说,“一个个去!别耍花样!”然后示意勇哥给要下去的人松绑。
被踹下去的龅牙最先得了解脱,他跑到一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跑远了就往草丛里一站,脱下裤子开始放水。等龅牙回来,勇哥又放了黄毛。黄毛也跑到草丛里,他直接扯了腰带往地上蹲。
我没去看他们,扭过脸装没看见。一旁的火狐组小少爷还在骂骂咧咧,“臭死了……”
黄毛蹲了小半会,勇哥就开始催。黄毛胡乱答应了几声,慌慌张张系上腰带往回走。勇哥正要拿绳子去绑他,黄毛忽然一抖手,一把迷灰扬向勇哥。
“草!”刀哥反应最快,拔刀就要跑过去。黄毛更是激灵,灰才撒出去,人已经扭头跑了。勇哥仓促间被迷了眼睛,痛得大叫起来。其他十几个兄弟马上跟着上去,一两个人扶勇哥,几个人去追黄毛。
这时,板车上的小贼们也跟着闹起来,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解了绳子,我竟然一点没发现,就见他们灵活腾挪,跟老鼠一样一弯脊背,四下里逃窜开来。华夏的人立刻分散了要去追,有两个一时不当心,也被中了迷灰,痛得连刀都掉了。
我不由得感慨,他们怎么解绳子解那么快,又是从哪里掏出来的迷灰?连我旁边的火狐组小少爷都看傻了。我不等他反应,自己趁乱先掏出水果刀,赶紧割手上的绳子。
勇哥已经缓过来,刀哥脚程飞快,已经抓住了黄毛。旁边几个四散的跑得虽然快,华夏的人也惯会长跑,眼看着一个个都要抓回来,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没有任何预兆地,刚刚跑出去的一个人忽然爆炸了。他跑着跑着,身上炸开一朵血色的花,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没了人形。
“靠!什么玩意!”离得最近的一个华夏的人没反应过来,被血肉溅了一脸。
但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莫名其妙地变成血烟花,一个接一个爆开来。
勇哥刀哥都惊呆了,立刻拔刀指向四方,“怎么回事!是谁?!”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可怕的恐惧笼罩了我,就像一张当头罩来的黑色大网一样。
这种危机感我再熟悉不过,那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我抬起头看向半空。虽然我什么也没看见,但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个人。因为这股气息实在太熟悉了。
果不其然,随着我的目光投过去,在半空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两个中年男人,穿着青色的衣服,胸口上,有一个铭文,写着“古”字。
古族。
那一瞬间我头皮就麻了。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快点,在被发现之前。”其中一个人督促。另一个人马上抬起手,就见他浑身燃起火红色的斗气,那斗气迅速化作流星,飞向在场的所有人。
我早已挣脱了绳子,立刻想要起身,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旁边的火狐少爷还在发呆。我一把划开了他的绳子,也不管会不会把他一起划了,绳子很快断开,但他人还愣在原地。我抓起他把他丢下车,然后自己也跳下去,下一刻,火流星就撞到了板车上,把板车整个炸开了。从背后传来的气浪把我们两个人一起掀起来,我往前趴着摔出去,差点啃一嘴泥。
大约是我的身体素质确实比以前好了,这一下猛摔没有把我摔懵,我两脚一蹬地跳起来,准备去拉那个火狐少爷。他被摔出去离我有两三米远了,我两步跨过去要扶他,就听见他冲我哀嚎,“茗音!茗音快救我!”
我正扶着他起身,背后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茗音?就是他了!拿下!”
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这句话什么意思,就感觉到一股极深的凉意。几乎是下意识反应的,我回手就拍出去一招水龙斩,甚至没看清我到底拍飞了什么,但我确确实实打中了一样朝我飞过来的东西。
古族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竟然能挡开?果然有秘密!”
另一个人接话,“别费时间,死的一样交差。小心他们来了!”正说着话的时候,他一巴掌挥出去,把刚才还苦苦支撑的勇哥和刀哥随手打成了飞灰。
我脑子里飞速过电一样分析这两个人话语里藏着的信息。首先他们知道茗音这个名字,而且这次很显然是冲着我来的,除了我以外其他的人最好死绝以免泄露行踪,那就说明古族已经知道茗音就是萧红。再者,这两个人一直很匆忙,而且行动隐蔽,说明他们是悄悄潜入的,是在努力避开什么东西。眼下岛上唯一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就是魂族。刚才他们随手就灭了华夏和其他偷渡客,肯定是为了抹去所有痕迹。
如果能制造出大的动静,让魂族注意到这里,也许还有救,可我有那个本事坚持到魂族赶来吗?刚才我虽然不知道和他们的什么东西正面硬接了一下,但我肯定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我旁边还有个火狐组的小少爷,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厉害的人,反正古族不会留他的命。
想到这里,我一把将他拽起来,往旁边推,“快跑!”
他先是呆了一下,然后扭头就跑,动作飞快。我在心里感慨,这小子比我聪明,不至于被吓傻到跑都跑不动。
那两个人马上抬手,一巴掌照着他按下去,显然是要下杀手。我疾步上前,全力运起水龙斩。留给我思考的时间太短,我甚至来不及考虑我能不能挡下这一击。
没想到我的出招非常顺利,从天而降的一个火焰掌被我的水龙斩化去全部力气,加上那个火狐少爷危机意识爆发,使出所有力气一路飞奔,竟然真的给他窜进了不远处的树林,一会人就不见了。
“娘希匹!”古族人骂了一声,“不管了,先杀了她!”紧接着两个人一起运功,一个冒起红色斗气一个冒起绿色斗气,飞快地就朝我扑过来。
连续用了两次水龙斩,我余力已经不多,只能把剩下的力气全灌注在最后一招上。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打不过他们。
我也知道,今天我一定会死在这里,没有活路。
我很想问问那个不存在的神,想问问头顶的苍天。
为什么啊,我已经为了活命赌上全部的筹码了。
我一路东奔西逃,像只疲于奔命的野兔。我尽我所能地逃得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却还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被追上。
就好像一只蛾子掉进了蜘蛛的网,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徒劳地在那张网上挣命,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水龙斩撞上了火红色和碧绿色的斗气,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溃散成蓝色的水花。
下一个瞬间,一股热辣辣的冲击就撞在了我的胸口。
果然,我还是太弱小。
只靠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受到攻击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要碎掉了一样,一股巨力将我抛飞,又马上坠地,在剧烈的冲击里翻滚了好几圈。
停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头晕目眩,耳朵里全是忙音,口鼻中弥漫着浓腥的味道,浑身散了架一样动弹不了。
我努力让自己恢复意识,恢复对身体的掌控,睁开眼睛。那两个人又要冲我飞过来,我努力用手肘支起上半身。燃着火的那个抬起手就要照着我压下来,我拼了命地使劲,让自己远离被攻击的中心。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压榨出来的力气,我竟然一翻身又滚了出去,那一掌拍在地上,在地面印出一个手印,一片焦黑中有烟雾滋滋冒起来。
我用手撑着上半身想要站起来,那个冒绿光的一挥手,从地上伸出许多的藤蔓,直接把我四肢绑了个结实。冒火光的马上上前,又是一掌。
淦你*!这两个人完全不像什么小说电视剧里那样,会给颤颤巍巍想要站起来的主角一点点时间,他们就是想用最短最快的时间杀了我,然后带我的尸体或者脑袋回去交差。
他们做事如此狠绝,偏偏我此刻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抵御。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我是个弱者,我不努力修炼,我什么也不会,我什么也没有。我唯一的依凭是那冥冥之中神赐给我的证明,但我扔了它们,也就扔掉了希望,扔掉了活下去的可能。
时间忽然变慢了,那火焰的巴掌明明很快,明明就朝着我压下来,但我感觉它很慢,慢得我眼前来得及飞速闪过无数的画面。
东瀛,华夏,火狐组,魂族,古族,纳兰漱玉,常乐。
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是如此清晰,与他们相遇的画面在我眼前重新展现。我能够轻易地捕捉到每一寸细节,每一处被我漏过的细节。此时此刻我不是我,而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第三者,甚至上帝的视角在重新梳理我经历过的一切。
这种场外的视角让我迅速捕捉到了无数不对劲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明白了城主、大将军、许家和花家的关系之后,重新回到万流城时发现无数端倪一样。
纳兰漱玉。
她才是东瀛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谋局之人。
突然间,我的背后像是着火一样炽热起来,与之相连的,我的头颅深处也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这种燃烧不是痛苦,而是有不知名的力量从我的背后、大脑向四肢蔓延。
这股突然燃起的力量给我带来了希望,似乎只要抓住它,我就能支撑过眼前的危局。
于是我迅速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右手挣脱了藤蔓,迎向那朝我压下来的一巴掌。
“不好!”才说完这句话,那两个人迅速爆发全部的力量,几乎用毕生的修为在向着我压过来。
接不住!
这道意识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如果刚才爆发的力量能够让我接住那一巴掌,眼前两人合力的进攻,就算我自爆经脉都接不住!
但我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
眼前的这两个人,如此狠辣,如此决绝。他们他们不给敌人任何一丝反抗的机会,哪怕是面对这么弱小的我,也使出全部力气。
他们不是没有破绽,我不是没有抓住,每一个机会我都好好利用了,可还是逃不掉。
还是逃不掉。
我努力伸直了手臂,迎向一红一绿两团灼眼的光芒。我微弱的蓝色斗气在这两团光芒面前摧枯拉朽一样溃散,绑缚着我的藤蔓也在冲击中被折断。
眼看着那光芒要临身,我用最后的力气蹬地,向后跳出去,以期那伤害落在我身上能够轻一些。
下一刻,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又迅速转为深沉的黑。
我什么也看不见,身体飞速地往下坠去。
在坠入黑暗的瞬间,我想起来了——
占卜师曾经对我说的话。
『你此行将会遇到非常不幸的事。』
『我无法形容。那是一个巨大的不幸,是全副身心倾注其中的牺牲,是坠入深渊的绝望,是整个世界的背叛。它凝聚着太过沉重的哀伤。』
真的只是一个不幸吗……
还是接连不断地,直到把我所有未来全部打碎的,一个又一个的不幸呢……
“要放弃她吗?”
“算了吧,没有用了。”
“真的……就这样放弃?”
“她自己扔掉了权力,除她本人,没有人能代她捡起来。”
“……”
有什么声音,从我身边飘过。
迷迷糊糊中,我慢慢地睁开眼,眼前是一片血色。
这世界如此荒诞怪异,残酷冰冷。三角形的风在圆形的天幕里打转,四方形的毛月亮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染的通红。空气中漂浮着暗红色的尘埃,大地的血管在我周身鼓动,粘稠肮脏。就连那些房屋和草木,上面也沾着红色的血,爬满了黑色的藤蔓。
我没有疯。我看见天和地在哭,看见风和月在唱歌,看见大树在走石头在跳。
我没有疯。我看见一群人像蚂蚁一样在血海里穿行,每一个都长着同样的脸。
在这样混乱的世界里,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明亮的,就在我的手边,那一弯如水的银光,那沉睡在地上的月亮。
它是如此美丽,在这片血红色的大地上绽放出唯一青蓝色的光芒,耀眼而洁白。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它。它是这么的美,银光沿着它流淌,月白的冷色在这个混乱的暖红色世界里是那样的温柔平静,只要伸手,就能握住它的美丽。此刻我切切实实握住它了。
真好啊,这样耀眼的美。它离我这么近,越来越近,它就在我手里。
只要将它与我融合,只要如此轻松地,把它放到心口,它的美丽就能和我融为一体,我就能……就能够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里,就再也没有痛苦,再也不会受到伤害。现在,我正握住最后的光芒,它是仅剩的纯净,它不曾被污染,它离我这样近,它是来拯救我的……
一股力量夺走了这道光芒。
有什么东西来到我面前,它是黑的,发出嘶嘶沙沙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黑色的藤蔓从它身上伸出来,要抓住我。我想躲,但没能躲开。
藤蔓把我举起来,放在一头会动的牛身上。这个牛是纸做的,四肢像断开一样旋转着,头变成了奇怪的形状,没有牛角。每次我睁开眼,看到的它都不一样。
那个黑色的东西越来变得越多,每一个都用藤蔓连起来,像一群会走路的食人花。它们张牙舞爪地妖冶着,彼此发出刺耳的嘶嘶沙沙的声音。我躺在牛背上,像一个被女巫抓住的食物。
身下的牛老实笨重地前行,它一会变长,一会变短。食人花们爬到我的身边,黑色的触手在半空中挥舞,来来去去。
我好累啊。
我想睡觉。
我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后,我看见了一朵新的花。
它不是食人花,它是白色的。它开在天上,它看着我。
我知道它在看我,于是我向着它伸出手。我睁开眼,什么也没有看见。
嘶嘶沙沙的声音变得更吵了,被那声音吵着,那朵白色的花变得模模糊糊起来。我努力向它伸出手,它也低垂下花瓣,但我还是碰不着它。
它太远了,它在天上。
我感觉到一股清清凉凉的感觉,好像是水流下来,落在我额头上。我看向那朵花的方向,它还是很远,什么也看不清,但那种凉凉的流水一样的感觉却很舒服。
我放下了手,不再去奢求那朵花,静静地感受这种清凉的感觉。
慢慢地,意识模糊起来,我好像又坠入了梦境。但这一次,我能做一个平静安和的梦了。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了木头房梁和天顶。
一旁有影子遮住了光线,一双手从我的头上取走了什么东西,又重新换了一样盖上来,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我听见身边响起说话声,是个女孩子,吱吱哇哇叫着我听不懂的话。门口的一双脚听到了以后,马上跑远了。
脚?
为什么我睡得这么低?
我侧过头看时,才注意到我竟然睡在地板上,身下只垫了一层褥子。
对了,我在东瀛。
很快,我就听见了脚步声,听不清有几个人,他们急匆匆朝这个房间过来。
当打头的人出现在房门口时。我的心脏一刹那间要停止跳动。
源东君?!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已经……
不,不是他。只是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这个很像源东君的人走到我旁边坐下,开口说话。他说的是我能听懂的大陆话。
“你醒了吗?能听见我说话吗?能看见我吗?”
这个声音,果然不是源东君,比他沉稳很多。
“你是……咳咳……”我开口想说话,嗓子却嘶哑得厉害,咳嗽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出声,“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他回答,“这里是源氏的宅邸,我是源氏家主的长子,我叫源东平。”
源东……平?
是源东君的兄弟吗?
我本想也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我犹豫了。
我是萧红,还是茗音?古族已经知道了茗音就是萧红,我还有没有再用这个假名字的必要?
或许是看我没有说话,源东平问,“怎么了?你还记得你的情况吗?你叫什么?”
“萧红。”我坦然地说出口。
是,我是萧红。在这个世界上,我叫萧红。
听到我的名字以后,源东平竟然愣在当场。
我浑身警惕,他已经知道古族的通缉令,知道眼前的我就是那个被通缉的人了吗?
但他的反应超出我的意料。
他声音有些颤抖,“萧红……你果真是萧红君?”
萧红君?萧红君是谁?
源东平不顾我的疑惑,“请问,你是否认识愚弟,源东君?”
我点点头。
源东平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样,“太好了……幸好,我没有见而不救……”
我忽然间想起来,我犯了一个大错。曾经,因为我的缘故,源东君的毒被一拖再拖,最后没能救回。现在告诉源东君的哥哥,承认我就是间接害死他弟弟的萧红,他会做什么?会把我赶出去,还是让我给他弟弟偿命?
源东平显然不是我所想的那样,他虽然神色悲怆,却没有愤怒,“多谢你曾经对愚弟伸以援手,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才好。”
我摇了摇头,“不……我不该被感谢……”话还没说完,剧烈的痛就从胸口传来,我疼得整个人要拧在一起,控制不住地大声咳嗽,好像要把整个肺呕出来。
源东平扶着我,替我顺气,好半天我缓过劲,他才扶着我躺下,连连道歉,“对不起,不顾你伤势,问了你这样多问题。我会每日命医师来看,请萧红君在这里安心休息。”
伤势?
我受伤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状况。我确实受伤了,伤得不轻,浑身缠着绷带。
我怎么了?
我努力回忆睡着之前的记忆,但每次一倒溯,头就开始疼得厉害。
我,偷渡客,被抓了,被送去神都。半路上被劫了,劫我的人……是偷渡客,是华夏。之后我想逃走,偷渡客们一起……打了起来。
和谁打了起来?
有两个人,一个红色的人,一个绿色的人。
很厉害的人,古族人。
对,古族人来了,他们要抓我。我和他们拼死一战,我输了,还受了伤。
可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
源东平安抚我,“不要着急,先养好伤。等你状况好一些了,再去回想也是来得及的。”说着就对旁边的侍女,用东瀛话说了什么,侍女点头起身离开。
源东平替我盖好被子。这一幕真眼熟,当年我替源东君盖上被子,如今轮到他的兄长来照顾我了。也许这就是风水轮流转?还是命运冥冥之中地不断重复?
过了一会,侍女带着一个提着药箱的人走进来。那应该就是医师。
源东平和医师互相行礼。医师转身看我,先查我面部五官,然后查看我四肢,最后在我胸腹处轻轻按了几下。他按得不重,但我还是疼得要扭起来。
医师诊断完,说,“她虽然伤重,但恢复得很快,也许是体质缘故。折断的肋骨已经开始复原。四体,尤其右手严重,皮肤已在生长,还需几天才能完全遮盖灼伤。内腑正常,气息平稳,神智也恢复,比前几日好多了。”
医生说得不快,我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越是清楚越觉得后怕。原来我伤得这么严重,危险大概接近被慕海毒杀那次。
而且医生说比前几天好,那意思就是……我昏迷了好几天?
其实最大的意外,是我成功活下来了。和那两个古族人拼命的时候,我就没想过还能活命。但我怎么活下来的,怎么从那两个人手里逃脱的,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本想再问问源东平,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嘱咐我休息,要我安下心什么也不要多想。医师也说多思不利于身体恢复,我只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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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审判和裁决以后,萧红一路走来一直在遭遇解决不了的麻烦,还有应付不了的敌人。
但是有些东西只有摘掉眼镜才能看得见,有些秘密只有不被监视时才可以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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