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鼠良遇39
小灵峰禅场幽静,一座竹屋嵌在碧涛林海间。易笙叩响院门,法相从屋内走出。
法相换了一身素白的罩衫,请二人进院。小院里有一处稍高的浅色木台,那是喝茶听风的所在。法相给二人沏茶,蜀孑闻到空气里有草药的甘苦味,问:“大师在熬药?”
“药汤,一会儿给易施主沐浴用。”法相在他二人对面坐下,先看了一眼易笙,后又看向蜀孑,微微一笑,道:“我看二位形影不离,又是结伴同来普圣寺。鼠仙,你是否已将你我身份告知于易施主?”
蜀孑微顿,接着颔首一礼,坦白道:“确实已告知。阿笙不是旁人,他是我……是我倾心爱护之人,我不能瞒他。”
法相似乎并没有被这句“倾心爱护之人”惊到,他淡定地点了点头,道:“我曾向佛祖问戒,谈及人世间情与爱之疑问。当时佛祖没有直接告知于我该如何看待,但见今日二位情状,我亦有答案了。”
蜀孑躬身谢道:“尊者开明,蜀孑感念。”
易笙坐的位置旁边有一棵矮松,他安静地喝着茶,突然膝边钻出一条毛茸茸的东西,挨近一看,竟是只褐色的小松鼠,只有巴掌大。易笙惊喜,将松鼠托在掌心,蜀孑看见了便提醒道:“当心咬到手。”
易笙充耳不闻,仍旧与那松鼠对望抚玩。
蜀孑没在意,问易笙:“大师给你备了药汤,你是现在去还是?”
奇怪,易笙仍旧没理他。
蜀孑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倾身过去拍易笙的肩,易笙这才回头看过来:“怎么了?”
蜀孑脸上莫名白了一刹,顿了顿,才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全没听见?”
“你说了什么?”易笙抱起松鼠冲他眨眼睛:“它好不好看?就这么一点点小,像是出来觅食的。”
蜀孑一颗心已经在噗通狂跳,脸上却没显露半分,只道:“好看,你继续玩吧。”
易笙便抱起松鼠又转头去玩了。
蜀孑双目微怔,一片惊疑难定,当即转头去看法相,以腹语问他:“阿笙刚刚只是分神?还是真的没听到?”
法相也以端详的目光细细观察着易笙,片晌,道:“鼠仙是否觉得易施主他……举止有些像个孩童?”
蜀孑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心已经凉了一半:“不可能!明明上午进山门前还好好的,怎么会变得这么快……他方才还好好的啊!”
“此病来势汹涌,或许已潜伏许久,当发则发,无规律可循。”法相起身,走到易笙面前,以平常的音量唤了他一声:“易施主?”
然而易笙非但没听到此声,甚至连法相站在身前都没察觉。
蜀孑慌了,法相提高音量,终于叫应了易笙,嘱道:“里间沐浴药汤已经备好,易施主请过去吧,半个时辰后我再叫你。”
“好。”易笙乖顺点头,把小松鼠放了,转头对蜀孑道:“我去沐浴,你哪儿都别走啊。”
蜀孑捣杵般的连连点头,点得异常用力,回他道:“哪儿也不去,我就守这儿等你。”
待易笙进了屋,蜀孑跌坐在木台上,不可置信道:“为何病势发展如此迅疾,连措手应对的时间都没有?”
法相不知蜀孑吃苦受伤那一遭,只道:“或许是易施主终于办妥了家中事宜,了却心事,已无牵挂。他之前以念力压住病情,如今一朝松劲,病势便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了。”
蜀孑顺着这条想下去,猜想自己伤势得愈或许也是其中一层因由。易笙已经送走了他父亲,也陪着自己找到了良方治住了伤,得偿所愿,再无挂心,之前一直绷着的神思和精力终于可以松下来。他以为一切都圆满了,便卸下防备,将这副身躯交出去,任凭痼疾发作,把他一点点吞没。
“我们要怎么做?”蜀孑已等不及与法相讨论病况:“尊者如有看家法宝,且请倾囊相助吧!我知道这话无礼且自私,尊者,蜀孑以一命抵与你,只要能医好阿笙,我什么都可以做!”
“鼠仙稍安,还没到最坏的时候。”法相转动手上佛珠,闭眼沉思须臾,道:“幸而我这小灵峰上什么药都有,易施主人也在这里了。鼠仙,你且好好陪着他,便在这小院住下。我会每日过来把脉煎药,若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必向你张口。”
事已至此,唯有但尽人事。法相待易笙沐浴完毕,为他诊脉以了解病势,又问了一些话,最后配好药剂,交与蜀孑负责煎服,将小竹屋留给他二人,先回普圣寺。
一切忙完已近傍晚,竹屋小院有厨房卧房,蜀孑去看过了,厨房里瓜果蔬食一应俱全,是个能生火做饭的地方。蜀孑熬粥煮菜,易笙在院子里纳凉,等饭做好,他端出去到木台,正好易笙朝他看过来,挥了下手,喊道:“那只松鼠刚刚又来了!”
蜀孑笑着应道:“那我们就留一口它的饭。”
“你说什么——?”易笙在木台那头喊。
蜀孑端着碗筷,他离木台不过六七步,就这么一点点距离,易笙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
……不是病情才到第一步吗?
……不是五感渐失的前面还有体温变冷吗?
易笙甚至都没有头晕咽吐这些症状啊!
为什么,为什么转瞬之间一切竟恶化如斯?!
蜀孑强压住心底咆哮的恨意,他甚至都不知道这股怒火该向谁发。他走过去,将碗碟放下,牵过易笙坐到自己怀里,捧着他愈发雪白的脸颊,望着他愈发明媚的眉眼,突然问:“我是谁?”
易笙被他弄懵了一刻,怔道:“你偷喝酒了?”
蜀孑不由分说把脸凑上去,亲住易笙的嘴唇温柔地吻起来,用含糊不清的语句,用柔情似水的声音,念道:“我是谁?说不上来我可要吃人的。快说,阿笙我是谁……”
易笙被他吻得忍不住咯咯发笑,推开他,自己跟着往后退开一点点,一脸认真又懵懂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你不是神仙吗?”
蜀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不问了,一把搂过易笙狠狠抱进怀里,像抱住了这一刻,下刻便要失去一样。
晚饭过后,蜀孑敞开院门,端了两把椅子带易笙坐到竹林外。那里能闻到新一茬的竹笋破土的气息,还能听到鸟鸣的声音。皎白的月亮睡在云头,淡淡的光华洒满一地,像铺了一层银霜。
易笙安静的伏在蜀孑膝头数星星,蜀孑遥遥望了一眼普圣寺方向,那里一团圣洁的白雾凌空缭绕,似乎比白天看到的更甚。想来或许是法相在打坐,以致仙气大盛,盘踞不衰。
次日,晴空万里。
蜀孑被竹林里的鸟鸣叫醒,翻了个身,闻到一股熟悉的体香,顿时心情开怀,满足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他愣在当场。
那个睡在床里侧,睡在他身边的易笙,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蜀孑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睛里看到的。三千长发皆化银丝,易笙安静地闭眼睡着,他面色红润,可头发全白,缠缠绕绕间铺满了床盖。蜀孑伸出手,哆嗦着上前抓住一缕,触感冰凉沁心,像一条冻住了的银河瀑布。
蜀孑颤抖着身体慢慢靠过去,在耳边唤了一声:“阿笙?”
幸而易笙很快就应了他,迷蒙中呓语一声:“……如何?”
蜀孑便知他还在熟睡,轻轻拍了拍他胸口,哄他继续入眠。待易笙呼吸重归平静,蜀孑几乎是跌下的床,拉开院门一路狂奔,赶到了小灵峰隔壁的普圣寺。
法相听了他的述说,掐指一算,摇头道:“太快了,不过须臾之间。”
“还有救吗?”蜀孑扑过去抓住法相,双膝就要跪地。
法相连忙将他搀起,道:“尽人事,听天命。此话鼠仙或许不想听到,但此刻你必须是最清醒的人。药之事交与我,你速回小灵峰,一刻都不要离开他。”
蜀孑匆匆忙忙奔回小灵峰竹院,易笙已经起床。他坐在院子里,手边放着一把青油油的小花,淡黄色的花蕊点缀在绿叶间。蜀孑走过去,在易笙身前蹲下,握住他的手裹进自己掌心里,抬头唤他:“阿笙。”
易笙正在用小黄花编织一个花环,被蜀孑扰了进度,垂下眼睛看向他,问:“你早起出去了?”
蜀孑胡乱搪塞了一句,望着易笙似乎没有变化的眉眼,试探问:“你刚刚……照镜子了吗?”
易笙莞尔一笑,抓起一缕身前的银发递给蜀孑:“它们突然都变白了,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你想说这个吗?”
蜀孑这时才惊觉手里的温度低得离奇,易笙的手就在他掌心里,仍旧光滑细腻,但冷的像一块冰。
蜀孑竭力压制住心中汹涌不息的惧怕,面上不改颜色,扯开嘴角冲易笙笑着道:“替你问过大师父了,他说这是泡了药浴的缘故,把身体里不好的东西都逼出来,所以头发才暂时白了。阿笙,别说你是真好看啊,即便三千青丝都作银雪,这世上还是只你最好看!”
易笙害羞地笑着别过脸,从他掌心里抽出手,继续去编没完工的花环。
日出渐盛,林中花语芬芳。
法相和引禅过来时蜀孑正找了工具打磨出一弯弓,准备带易笙去打猎。法相让引禅去煎药,过来把了把易笙的脉搏,静动如缕丝,绵长而平缓,暂时没有大碍。
法相将易笙那满头银丝看了须臾,回身对蜀孑道:“你先陪易施主去散心吧,两个时辰后再回来。”
蜀孑信得过法相,点头道好。拿起弯弓,带易笙往小灵峰深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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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搞到了40章才完。
请看下一章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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