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六二)述异记
(七六二)述异记
此书虽亦小说之类,然中存古说颇多,较之辗转改饰者,颇有区别。盘古古说,实赖此书以存,予别有考。今再略举数事如下。
《记》云:“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今苍梧有鬼姑神是也。虎头龙足,蟒目蛟眉。《注》:蟒蛇目圆,蛟眉连生。今吴、越间防风庙土木作其形,龙首牛耳,连眉一目。”案虞山即吴山,此可证吴之名或原于南方。鬼母能产天地,则宇宙原始,实由女神,较之《山海经》以羲和、常仪为帝俊之妻,其思想更古矣。朝生子而暮食之,其性质颇为酷虐,野蛮人固多畏恶神也。抑此亦古之寓言,以释万物之生死者与?其形状类龙蛇,可见其说起于海滨。而吴、越间防风庙土木作其形,又可见吴、越与南越,民族关系颇切也。抑其所谓龙首牛耳者,牛耳或牛角之传讹,则又与蚩尤有关系矣。见下。
《记》又云:“昔禹会涂山,执玉帛者万国。防风氏后至,禹诛之。其长三丈;其骨,头专车。今南中民有姓防风氏,即其后也,皆长大。越俗祭防风神,奏防风古乐,截竹长三尺,吹之如嗥,三人披发而舞。”禹会诸侯,恐不能至越地。防风氏事,非禹后播迁南方者传述而误其地,则其人自与土著之越相争斗,而傅诸禹也。然南方民有姓防风者,则可见防风氏之实有其国。抑“伏羲鳞身,女娲蛇躯”,见《鲁灵光殿赋》。而传亦谓为风姓;又北方实有房国,房即防也;得毋始皆在南,后乃稍徙而北欤?《记》又云:“南康郡有君山,高秀重迭,有类台榭,名曰女娲宫。”则女娲之传说,固亦有在南方者矣。
《记》又云:“轩辕之初立也,有蚩尤氏,兄弟七十二人,铜头铁额,食铁石。轩辕诛之于涿鹿之野。蚩尤能作云雾。涿鹿,今在冀州,有蚩尤神,俗云人身牛蹄,四目六手。今冀州人掘地,得髑髅如铜铁者,即蚩尤之骨也。今有蚩尤齿,长二寸,坚不可碎。秦、汉间说:蚩尤氏耳鬓如剑戟,头有角;与轩辕斗,以角抵人,人不能向。今冀州有乐名蚩尤戏,其民两两三三,头戴牛角而相抵。汉造角抵戏,盖其遗制也。”又云:“太原村落间祭蚩尤神,不用牛头。今冀州有蚩尤川,即涿鹿之野。汉武时,太原有蚩尤神昼见,龟足蛇首,首疫,其俗遂为立祠。”案铜头铁额,骨如铜铁,皆因蚩尤造兵而傅会。古盖以蚩尤之族,多力如牛,故涿鹿之战,有教熊、羆、貔貅、、虎之说也。吴、越间防风庙鬼姑神,盖亦牛首,故其像犹作牛耳;抑牛耳或亦牛角之讹也?角抵之戏盛于秦,秦为飞廉后,固亦东南之族。《秦本纪》特记丰大特之神,亦可见其族之重牛矣。太原蚩尤神,龟足蛇首,则其族本起滨海之征也。《易·系辞传疏》引《帝王世纪》:炎帝人身牛首。《海外北经》:共工之臣相柳氏。相柳之所抵,厥为津溪,疑亦谓其牛首有角。
苍颉,古说皆以为帝王,无以为黄帝史者,其庙碑云:“天生德于大圣,四目灵光,为百王作宪。”《春秋元命苞》云:“仓颉四目,是谓并明。”《路史》言:庐陵县化仁山旧祠,有仓颉像,四目龙衮。盖亦传之自古。而蚩尤俗传亦云四目,则仓颉亦南方之族矣。然则中国文字,实始于南也。
《记》又云:“尧使鲧治洪水,不胜其任,遂诛鲧于羽山,化为黄能,入于羽泉。今会稽祭禹庙不用熊,曰:黄能即黄熊也。陆居曰熊,水居曰能。昉按今江、淮中有名熊。熊蛇之精,至冬化为雉,至夏复为蛇。今吴中不食雉,毒故也。”此可见鲧之传说,亦与南方有关。《月令》言“爵入大水为蛤”,知古谓飞潜可以相化,龙特其尤神者耳。此亦水滨之民之思想也。尧使鲧治水时,盖仍在东方,未迁西北。
《记》又云:“饶州,俗传轩辕氏铸镜于湖边。今有轩辕磨镜石。石上常洁,不生蔓草。”案轩辕踪迹,不得至饶州,然亦可见南方铸冶之早。
《汉书·地理志》云:“粤地,牵牛婺女之分野也。今之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南海、日南,皆粤分也。其君禹后,帝少康之庶子云,封于会稽。”臣瓒曰:“自交阯至会稽,七八千里。百粤杂处,各有种姓,不得尽云少康之后也。”案《汉书》之意,本指封于会稽者言之,臣瓒实误驳。然会稽之越而外,其君固亦未必无禹后也。《述异记》云:“吴既灭越,栖句践于会稽之上,地方千里。句践得范蠡之谋,乃示民以耕桑。延四方之士,作台于外,而馆贤士。今会稽山有越王台。今交州麻林,一名纻林,句践种麻,将以弦弓。交州糠头山,句践贮米,于其上舂,积糠为山。今会稽之上,有越王铸剑洲、箭镞洲。往往有得古箭镞。”又云:“广州东界,有大夫文种之墓。墓下有石,有华表柱,石鹤一只。种即越王句践之谋臣也。”又云:“洞庭湖中有钓洲。昔范蠡乘扁舟至此,遇风,止钓于洲上,刻石记焉。有一陂,陂中有范蠡鱼。昔范蠡钓得大鱼,烹食之,小者放于陂中。陂边有范蠡石床、石砚、钴。范蠡宅在湖中。”洞庭有范蠡遗迹,殊不足信。交、广之域,秦、汉后始开辟,岂有能傅会句践、文种者?然亦有其遗迹,则必会稽之越亡后,遗族滨于江南海上者,传其先世之事迹而弗审其地,致有此误也。
古人于植物多有迷信。其最显而易见者为桃。君临臣丧,以巫祝桃茢执戈;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是也。羿死桃棓,盖亦由是。《述异记》云:“南中有枫子鬼。枫木之老者为人形,亦呼为灵枫。”又云:“后汉季子长为政,欲知囚情,以梧桐木为之,象囚形。穿地为坎,卧木囚于其中,祝之,罪正者不动,冤者木囚动出,时以为精诚所应。子长时为大理卿。”又云:“秦缪公时,陈仓人掘地得物,若羊非羊,似猪非猪。缪公道中逢二童子,曰:此名蝹,在地中,食死人脑。若以松柏穿其首,则死。故今种柏在墓上,以防其害也。”此皆谓草木自有精灵,盖所谓物魅也。
《述异记》云:“袁绍在冀州时,满市黄金,而无斗粟,饿者相食。人为之语曰:虎豹之口,不如饥人。刘备在荆州时,粟与金同价。”又云:“永嘉之乱,洛中饥荒。怀帝遣人观市,珠玉金银,阗委市中,而无粟麦。袁宏表云:田亩由是丘虚,都市化为珠玉是也。”又云:“汉末大饥,江淮间童谣云:太岳如市,人死如林。持金易粟,贵于黄金。”又云:“洛中童谣曰:虽有千黄金,无如我斗粟。斗粟自可饱,千金何所直?”观此,知珠玉金银,久为市易所资,非徒以供玩饰矣。又云:“汉世古谚曰:虽有神药,不如少年;虽有珠玉,不如金钱。”观此,又知泉货之早以金钱为主也。
《唐书》云:“日本,古倭奴也。”又云:“后稍习夏音,恶倭名,更号日本。使者自言国近日所出,以为名。或云:日本乃小国,为倭所并,故冒其号,使者不以情,故疑焉。”《唐书》此语,系咸亨元年遣使贺平高丽后,则自咸亨以前,犹以倭之名自通也。《述异记》云:“磅磄山,去扶桑五万里,日所不及,其地甚寒。有桃树,千围,万年一实。一说:日本国有金桃,其实重一斤。”一说之辞,必后人所附益矣。《记》又云:“大食王国在西海中。有一方石,石上多树,干赤叶青。枝上总生小儿,长六七寸。见人皆笑,动其手足。头着树枝,使摘一枝,小儿便死。”大食之名,亦非梁世所有也。
《记》又云:“殷纣时,大龟生毛而兔生角,是甲兵将兴之兆。”龟毛兔角,古无此语,此必佛教人中国后附会之辞也。但任昉时已可有,不必后人窜乱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