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隆冬厚雪,白皑皑地连了一片天地,定国公府的庭院里除了几株灰褐的枯木,再无别的颜色润泽。
西院的水烟阁里依旧散发出浓涩的苦药味儿,终是把那往日里熏的香氛都给浸染透了,也都掩盖尽了。水烟阁早就不复往昔的繁华,还愿意在阁中走动的也不过是几个念旧的老仆罢了,时不时还能听见里间传来云姨娘嘤嘤哭泣的声音。
云姨娘突然小产原就不是件光彩的事儿,且说她自此便伤了身子,往后都不能再有了,自然更是悲戚了。
然则,与云姨娘的水烟阁相比起来,东院的小柴房却是个更为悲惨之地。
秦椒整个人蜷缩在满是衰草的角落,她的青丝散落,乱糟糟地粘在满是血污的肩上,原本白皙细嫩的肌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鞭伤。
秦椒不知道这是自己被关在这里的第几日,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继续被关在这里几日,毕竟滴水未进,满身伤痕的她已然愈发虚弱,或许下一刻便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不久后就会被他们抬出去,扔在乱葬岗吧。
秦椒绝望地望了望窗外的阳光,她还记得未入定国公府前,她坐在自家小院里,也曾沐浴过这样好的阳光。
彼时,长姐秦姜总是将二姐秦芹和她按在矮凳上,又将她们搂在怀中,给她们唱曲儿,讲故事。可她与秦芹却总是安分不了,时不时要为了半块芝麻饼打上一架,也不在意秦姜唱的是什么曲儿,讲的是什么故事。
如今想来,秦椒好想再听秦姜唱一唱曲儿,讲一讲故事。
可惜,怕已是再不能够了。
秦椒无力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
柴房的门却忽然被踹开,刺目的光照了进来,秦椒猛地睁开眼,便见那一袭白衣翩然的男子逆光而立,依旧清雅挺拔。
只是,愁怒交织在他的俊颜之上,眸子也不复往昔柔情,尽是冷肃。
秦椒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她想再扬起一抹笑意,一抹也曾被他赞过雅致如茉的笑意。
若这便是她在他眼中最后的印象,她仍旧希望这最后的印象是美的……可惜,她终究是做不到了!
“秦椒,我怎么都想不到竟会是你!”原来一向温润的蔚彦发怒时的声音,也可以这般悦耳,只是透着森森冷意,便愈发噬心了。
说到底,他终归是不信自己的。
念及此,秦椒失笑,道,“大公子不是一向都唤奴婢阿椒的么,今日竟这般生分么?”
“我说过,只要你安分守己,总有一日我会抬你为妾的。你为何还要使这么下作的手段!秦椒,你知不知道,那是个儿子!那是我的第一个儿子啊!”蔚彦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原来蔚彦也会有失控的时候,原来蔚彦失控的时候,竟是这般招人恨的!
秦椒气若游丝,却还是咬牙切齿道,“奴婢没有在云姨娘所吃的那碗血燕羹里下药!”
“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狡辩!”蔚彦怒斥道。
秦椒不禁摇头,苦笑道,“所谓人证,是连夫人房中的那位刘妈妈吧,是刘妈妈说她亲眼瞧见云姨娘吃的血燕羹是奴婢亲手熬的,对么?所谓物证,便是连夫人房中的丫鬟玫儿从奴婢房中找到的那包藏红花吧?大公子难道不觉得太巧了么,人证是连夫人的房中人,物证也是连夫人的房中人寻到的?”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难道说她堂堂正室夫人,为了一个姨娘,竟会去攀诬你一个小小的厨娘么?!”蔚彦反问道。
诛心的不是蔚彦滔天的怒意,而是他凉薄的多疑,且自始至终,也只是疑心于她秦椒一人而已!
秦椒怒极,道,“蔚彦,连夫人为的是一个姨娘么?!”
“罢了,我不愿再听你这贱婢多言!”蔚彦摆了摆手,站在蔚彦身后的几个婆子立时拥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按住秦椒。
秦椒只觉得可笑,她早就无力动弹了,他们根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为首的婆子掐着秦椒纤细的小脸,逼她张开嘴儿,随后将一瓶毒药灌入她的口中,火燎燎的毒药烧过喉头,灼痛了心尖儿……秦椒终是厌倦地闭上了眼,彻底放弃挣扎,任由他们如何胡作非为。
然而,就在秦椒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却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随之是一声隐忍而又急切的呼唤,“椒椒。”
椒椒,这世间除了他会这般唤她,又还会有谁呢?
没想到,他竟还会来。
当初,她选了蔚彦,并没有选他蔚彻。难道他就一点都不恨她吗?
又或者说,他此番过来,纯粹是为了看她的笑话的。看看她错选蔚彦以后,会落得如何凄惨的地步?
“不,蔚彻,你不要进来!”她的嗓子早就被毒药灼伤,因此发出的声音极其嘶哑可怖,宛如鬼哭狼嚎。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纵使她容颜尽毁,清音不再,蔚彻却还是进来了。
蔚彻不但进来了,还走到她的身边,跪在她的身侧,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满是歉疚地说道,“椒椒,是我来迟了。”
“椒椒,一定有办法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滴滚烫的泪,落在秦椒的脸上,那是她最后的知觉。她也想抬手,抚上蔚彻的脸,捧住他的泪,再告诉他,若是有来生,来生她定不会再选蔚彦了。她宁可选那个雨天为她撑伞,晴天带她泛舟,甚至为博她一笑,以身试毒的蔚彻!
若有来生,蔚彻,我选你!秦椒多想亲口对他这般说。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秦椒动了动唇,却再也发不出声来了。
秦椒的手终是抬至半空,什么都未触及,又重重地落下了。
“椒椒!”蔚彻撕心裂肺的哭喊,她终归听不见了……他举剑杀了那班给她喂药的婆子们,她也终归都看不见了……
后来,蔚彻的剑锋划过蔚彦的脖颈,却并未立时了结他的性命,而是留下他最后一息。
因为蔚彻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东南方向骤然烧起的熊熊烈火,那是他所倚仗的连氏一族正在遭受灭顶之灾,包括连夫人在内的六百八十六口,全都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蔚彦奄奄一息,道,“那个方向是……“
“连氏宗祠。”蔚彻道。
蔚彦吐了口鲜血,苦笑道,“这也是你算计好了的,你早知道连氏一族今日都在宗祠祭祀,这把火烧得如此之巧,如此之烈,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打算留下活口。蔚彻,你的心肝是黑的么,连老弱妇孺都不肯放过么?”
“你与他们一起算计椒椒时,就该想到今日的下场了。”蔚彻冷冷道。
“好,你还留我一息,就是要我活着,亲眼看见我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是,我的确从未信过谁,我之所以护着连氏,不过是想倚靠连家之势,与你争世子之位。你灭连氏一族,这一招够狠够绝!我输了,我蔚彦输了……”
蔚彻拂袖离去,世子之位,也不是不可以给蔚彦,只要能换回秦椒即可。
然,事到如今,蔚彻对着身后的暗卫吩咐道,“蔚彦,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