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七章
白清陌先前已经将那几根箭矢用尽了,现下也没法再给洛煊再做一个火把,只得紧紧贴着洛煊的胳膊,生怕她磕了碰了。洛煊只当她是害怕,看尹扉白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尹扉白:“……”
你们的故事,我不配拥有姓名……
原本以为的密室尽头现在又多出这条他们皆从未来过的甬道,尹扉白心底也没底。白清陌本是淡定,直到洛煊出现后面上才出现了紧张。
洛煊仍是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轻轻搀着白清陌,照顾着她扭伤的脚踝,步伐极慢。
不知为何,他们走了这一会儿,路上再没出现一些夺人性命的机关。三人长时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放松些许。左右闲来无事,白清陌便问了一嘴那所谓《奇门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差点把他们的小命都搭上。
洛煊若有若无地瞪了尹扉白一眼,嗓音清冷道:“《奇门录》是我祖父的著作,里面记载了祖父毕生所学。但他并未将《奇门录》直接留给后人,而是建造了这个密室,并留下遗愿,道只有能在密室中取出《奇门录》的人,才能成为《奇门录》的主人。甚至,不一定要是尹家后人。”
白清陌若有所思地唔了唔,想着尹扉白先前说若是她拿到《奇门录》,便将这本书赠予她,可能并不是客气话。
不过,她才不信尹扉白有这么好心。
倒是洛煊先看着尹扉白开口道:“哥哥,如果是清陌取出了《奇门录》,你待如何?”
尹扉白一怔,随即苦笑道:“那自然是归属白姑娘,洛儿,这种事,你还信不过我么?”
洛煊沉默很久,道:“最好是这样。”顿了顿,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本是很信你,但你这次利用了清陌,若是我没有来,清陌若是出了什么事……”洛煊眸子暗了暗,将白清陌的手握紧一分,一字一句:“我会恨你一辈子。”
尹扉白沉默了。
白清陌看出气氛不对,冒出来打圆场笑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这般严肃作甚,我倒是还想看看那什么《奇门录》到底有多厉害。若是能拿到,就再也不用害怕偃坤那娘娘腔了不是?”
说罢举着火把快走两步道:“好了快点走罢,我都饿死了。”
洛煊紧跟着她往前。尹扉白看着两人的背影,沉沉叹息,也跟了上去。
往前走了一会儿,白清陌忽然厉声道:“小心!”说罢拉着洛煊往后一撤,看见面前一记飞龙镖迎面而来,凌厉的锋面几乎是贴着他们面庞而过,直直击中身后石壁,整个镖身都没入了石壁之中。
空气中传来绷紧的弦断之声。
白清陌抽出飞羽挡在身前,洛煊也抽出醉月,尹扉白握紧手中长虹剑,三人拉起了最高戒备,六只眼睛死死盯紧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幽深的甬道内传来闷雷一般隆隆的震动声,似乎他们脚下的地面都颤动起来,依稀夹杂了些窸窸窣窣的金属摩擦声响,刮骚得人耳膜生疼。甬道深处看不真切里头的光景,只听震动过后一声急啸冲破天际,震动声愈发大了,似有什么东西极速向他们俯冲而来。
面前猛地欺过来一阵阴风,夹杂些许蜡泥金属的混浊气息,白清陌心头大骇,看着面前漆黑的甬道中,忽然冲出了一头铜牛,带着碾压一切不可一世的姿态俯冲而来,那架势似要将人碾成肉泥。
那铜牛气势太过逼人,在狭窄的甬道中直直朝三人冲来,白清陌一时难得地愣了愣,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面庞顿时惨白,脚下生了根一般,竟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铜牛向自己撞来,那锋芒毕露的牛角几乎就要捅到她眼前,洛煊拼命一拉,这才将白清陌拉回来。
“你疯了?傻站在那里做什么?不晓得躲么?”洛煊劈头盖脸一阵吼,眼睛通红地看了她,似是动了真火。白清陌按住她的手,抬头眸光难得地有些恐惧,牙齿微微打颤,看着她的眼睛咬着牙道:“铜牛点灯!煊儿,是铜牛点灯!”
洛煊一怔,随即面色也是沉了下来,虽说不知道这铜牛点灯为何物,但能让白清陌露出如此悚然的脸色的,一定不是个简单物件。
果然,铜牛贴着他们冲过去后,整个牛身不知何时烧得火红一片,隔着空气似都能感受到一波波袭来的热浪,似是铜牛体内有什么正在燃烧一般,整个铜牛变作了一大块移动的烙铁。
笨重的牛身下的铁轮却异常灵活,在猛地撞上石壁将石壁撞的七零八落后,铁轮一拐,便又朝着他们的方向横冲而来。
白清陌拉着洛煊堪堪避过,却是从牛嘴中忽然吐出一摊液体,白清陌躲闪不及,只得第一时间挡在了洛煊面前,被液体淋了个正着。
空气中弥漫出些许油香,是灯油的气息。白清陌被淋了一身的灯油,此刻无比嫌弃。洛煊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急急拉过来白清陌有些破音地厉声道:“怎么回事?清陌,没事吧,哪里不舒服?回答我!”
白清陌摇摇头道:“没事,灯油而已。”又抬头看了眼哼哧哼哧的铜牛,无奈笑道:“只是某位牛兄怕是要将我当天灯点了。”
话音未落,铜牛忽然又调头,长眼睛了似的像她们冲过来,牛头对准白清陌,从嘴中猛地吐出一口烈焰。
白清陌恰好被逼到了一处死角,还未反应过来,那铜牛已经撂蹄子近在咫尺。
白清陌难得地头脑一片空白,身子下意识地退后几步,后背却是抵到了冰冷的石壁。
无路可逃。
眼看着那烈焰就要喷到眼前,那片火红却忽然被欺了回去。白清陌看见洛煊挡在她身前,掌心一团明火将铜牛嘴中的火焰逼了回去,奈何铜牛确然太过霸道,洛煊也吃不住地往后退了退,眼神危险地一眯,身子骤然惊鸿般腾起,竟是直接落到了滚烫的铜牛身上。
石室中传来白清陌撕心裂肺的哭喊:“煊儿!”
洛煊落到铜牛身上,掌心在灼热的牛身上一撑,柔嫩的掌心顿时烧起了一串燎泡,转瞬又被烧破,鲜血淋漓。饶是洛煊能忍,此刻也不禁哼闷一声,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同往落在牛身的脚虽隔着靴子,却也在脚心烧起了燎泡,钻心的刺痛。洛煊咬紧了牙关,不要命了一般地握紧了牛角,用尽力气往后一拉,牛头顿时扬起,洛煊尽力减少着自己身子与铜牛的接触,同是也在寻找铜牛的平衡点,终于,在将牛头扬起来的时候,她两腿在牛股处死命一蹬,铜牛被她这一拉一踢,竟是掉了个个,轰然仰倒。
而洛煊早已看准时机,从牛身上轻跃而下,却是脚下燎泡疼得她站不住,直直倒入了白清陌怀中。
白清陌在一旁嗓子都快哭哑了,几次想上前去却是找不到时机,眼底一片血红几乎要烧起来,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苏醒,洛煊满身是血地倒在她怀中,那是她永生永世的梦魇。
她怕得快发疯了。
直到洛煊从铜牛身上下来,她才从近乎疯魔的状态下缓神,整个身子剧烈颤抖,随即紧紧抱住洛煊,力道大得几乎是要将她嵌进怀中,洛煊被她抱得疼得轻哼一声,白清陌却没有松手,身子颤得更甚,喉头发出破碎的哀鸣呜咽,沙哑到不似人声。
洛煊轻轻用手臂碰了碰她后背,柔声哄道:“我没事。”
尹扉白从那边过来也是冲洛煊劈头盖脸斥道:“你方才是干什么,不要命了吗!刚刚你差点就……”他忽然止住了声,似是不愿再说下去。
与此同时,白清陌面具下一双血红的眼睛忽然抬起,直勾勾地盯着他,眸光冷得淬雪。
尹扉白被她阴冷入骨的目光盯得身子一战,然后看到白清陌缓缓起身,身上似笼罩一团黑气一般,周身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洛煊第一个反应过来,白清陌现下这般模样,像极了她在树林里过牵弦阵时候的模样。
白清陌浑身是血的样子再次闯入脑海,洛煊一把拉住白清陌,却忘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在碰到她的那一刻不禁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咬牙忍住道:“清陌,冷静下来!”
白清陌冷眸扫了她一眼,目光触及她血淋淋的手掌,那眸子血红更甚,像是翻滚着地狱的滔天血池,手中握紧了无常,凝念一瞬,那无常竟化为了一柄金光闪闪的长剑。
洛煊惊无可复地看着白清陌一点点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样,面具下的冷眸不带一丝情感,周身肃杀的气息似要飞沙走石,浓郁的戾气像是要将眼前所见的一切生生撕裂。
“我说过,伤她的,都要死。”
一字一句,白清陌的嗓音不复往日清悦,喑哑压抑的声音如同索命的恶鬼。
眼前的一切像是笼罩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再也看不清明。耳边嗡嗡的声响始终未曾断绝,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心乱如麻,眼前只剩一片血海。
那是洛煊的血,只消一点点,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她的所有理智。
洛煊还没来得及告诉已经几乎失去理智的白清陌那铜牛只是个死物,白清陌已经对了那铜牛抬剑劈了下去。
三尺青锋没入铜牛,竟是没有丝毫阻碍,轻而易举地将铜牛从中切开,轰地一声巨响,铜牛应声裂开。里面的火石和灯油也尽数流出,随之而落的,还有一个小盒子,但她已经无暇去顾及了。
又是一阵熟悉的眩晕,眼前景象一点点模糊了。
血红的眸子慢慢变回了温和的琥珀色,却是闪烁几下,便垂下了眼睑。
洛煊及时地接住了她,哽咽着将她搂入怀中。
又一次,她在她面前晕倒了。
还是因为她。
洛煊颤抖着触碰她的脸庞,指尖上的血迹沾染白玉无瑕,心痛得像是要被撕裂。
“清陌……”
“我在这里。”
“清陌,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我害怕了……”
四下皆静,只有洛煊抽噎的啜泣。
漆黑的甬道深处,终于泄露了一丝光亮。尹扉白也没有想到一向冷静理智的白清陌竟然在洛煊受了伤后疯狂至此,竟然为了一个死物,使出了这般燃命之技。
但现下最重要的,是从这里出去。
尹扉白小心搀起来洛煊,洛煊仍死死抱着白清陌不撒手,面上满是未干的泪痕,难得狼狈。
尹扉白想到了那日牵弦阵后洛煊几乎疯魔的样子,心底又是一沉。
究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因为他把白清陌带到了这里。
洛煊紧紧握着白清陌的手,像是怕谁将她抢走了一般。鲜血顺着贴合的手掌流淌滴落,触目惊心。
密室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
好在,噩梦,总有一天会醒来。
终于,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