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四章
然而,宁子宛生辰的前一天,正是白清陌的生辰。准确地说,是她同洛煊说的,她的生辰。
洛煊曾应过她,往后每年的六月十六皆陪她过。但她终究还是失约了,空缺了整整七万年。
白清陌本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出什么差错,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太想同洛煊过一过这日子了。
但这日的前一天,却是十五月圆之夜。
六月望日,入夜。
洛煊按例入屋洗漱,却见白清陌面色有些苍白地坐在床边,薄唇紧紧抿着,见洛煊看过来。费力地勉强扯出几分笑意。洛煊心下一沉,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问:“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么?”白清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洛煊的手却已经搭上了她的手腕,探了下她的脉象,瞳孔放大一瞬,握着她的手腕急急问:“你脉象怎么这么乱到底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毒没解干净?我去叫温离!”说着紧皱眉头就要起身出门。白清陌忙拉住她的手腕,笑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你也晓得,我不过是身子有些弱,体质较寒,在十五月圆之夜阴气最重时身体会有些寒凉,不是什么大事,这些年也都习惯了,就不必再麻烦阿离了。”
洛煊深深看她一眼,低声道:“我不信。你总爱哄我,你面上痛的有三分,实则痛有十分。你这人便是这点,最为讨厌。”说罢直接甩开她的手,出了屋门直奔温离住处。
温离的住处就在清月流光旁,洛煊步子又急,两步到了温离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却是先自己开了。温离穿着妥当站在门前,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说的却是:“怎的了?在屋里便听得你急匆匆的步子了,是终于忍不下去要将我这药庐拆了么?”
温离心思玲珑,自然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早便预备着洛煊会在夜里找她,是以早便准备好了。然洛煊却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常。而是直接拉了温离手臂将她拉了出来,边走边道:“清陌有些不对劲,劳烦你去看看。”
温离无奈摇头,看着自己被她大力攥红的手腕,笑道:“你这哪是劳烦人的态度!我就晓得是阿清的事。除却她。还有谁能惹得你如此失态?”话音未落,洛煊已拽着她猛地推开了清月流光寝殿的门,却是直接把在门口准备开门的白清陌砰的一声拍在了门后墙上。
洛煊目光匆匆往床上一扫,却没看见白清陌的人,面色刹那煞白,正欲发作,门后却传来白清陌半死不活的声音:“煊儿……你可拍死我罢……”
洛煊一怔,随即绕到了门后,找到了在门后委屈巴巴地揉着鼻子的白清陌,那小巧的鼻尖已然是被撞得通红一片,就差流鼻血了。
温离不太合时宜地噗嗤笑出了声。洛煊不甚自在地抬手帮她揉了揉鼻尖,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注意……”
白清陌捂着鼻子哼哼唧唧,瓮声瓮气还不忘不知死活地道:“煊儿你当真可爱,傻的可爱。”
咣,白清陌脑袋上多了个包。
洛煊没好气地将笑得直不起腰来的温离提溜过来,啪地一下拍在她后背道:“给她看看,她身子不舒服。”
白清陌眼神直直地幽深望向温离,温离了然,给了她个令她放心的眼神,将手柔柔地搭在了她的手腕上,对上洛煊颇为担忧的眼神,轻笑道:“确实无甚大事。不过是阿清体寒,今日月圆之夜阴气过重,她身体有些不适,也属正常。我给她备了些驱寒的药,这便给她拿过来,服下便可好些。”
洛煊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便有劳你了。”
温离颇为担忧地扫了一眼佯装无事实则手已经死死握紧椅子把手青筋暴露的白清陌,笑道:“我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两个的。这大半夜了也不得安生。你们啊,可得将自个身子看顾好了。好好调养,听到了没?”
洛煊面色还有些忧虑,问道:“那清陌这体寒,能医好么?我见她每月十五都不大舒服,终究如何才能将她医好,我不想她每月受这般罪了。”半晌,她又握了白清陌的手垂眸道:“她在云漳谷,吃的苦受的罪已经够多了,我不想让她再有一点痛苦了。温离,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除清陌的体寒,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办到!”
白清陌看着洛煊眼底决绝,心里不是滋味。此番煊儿只是知道她月圆之夜会身体寒凉,便如此在意心疼,若是知道了她每月十五那生不如死的折磨,她定是受不住了,她定会心疼死的。
所以,她更加不能让她知道了。
温离轻叹道:“阿清这体寒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你没事多给她按摩几回,多泡泡温泉,我再多开几副药,兴许能好些。”
白清陌苦笑,她晓得这些皆是无用的。只是安慰洛煊罢了。但看了洛煊肃重的模样,她也笑着往她怀里缩缩:“好,调理调理就好了。”
洛煊面上忧虑之色未消,眼睁睁地看着她把药喝下去,这才放温离回去。
白清陌还在盘算着如何能从这房间里溜出去。毕竟每次疼得死去活来的,要她在床上一声不吭瞒天过海也太难了。但洛煊显见得是并未又放走她的打算,盯着她洗漱完了,又把人拉到床上,将她抱紧道:“你身子冷,我抱着你会好些。”
白清陌手脚冰凉一片,就连身子隔着层里衣洛煊都能觉出确然是寒凉渗骨,她心疼得不行,只能使劲将人往怀里抱,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白清陌此时痛意已蔓延开来,正是难忍之际,偏偏身子还被洛煊紧紧抱住,半分伸展不开,一时疼得身子绷住,牙齿咬破了下唇,渗出一丝鲜血。
洛煊感受到她身子微颤,心疼不已,将她抱得更紧,手环住她腰际,柔若无骨的腰肢触手冰凉,像是滑润的玉器。她心上一疼,将她的脸庞贴上了自己脖颈,感受她微弱的呼吸,那呼吸都没什么暖意,只是有些急促。白清陌背弓起来,像一只虾米一般缩着,不住地微颤,洛煊心如刀绞,轻轻拍着她的背后安抚她,一遍遍轻念:“没事了,清陌,我在,没事了……”白清陌轻哼两句,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看她,黑玻璃球一般的瞳子看了她,不知为何,了无生机。洛煊心疼地闭目,抵住她的鼻尖叹道:“你这般,叫我如何是好?”
白清陌往她温热的掌心蹭了蹭,身体的疼痛再也抑制不住,她缓缓环住了她的脖颈,却是趁她不备,点了她的睡穴。
洛煊本就有了些朦胧睡意,此番接着便熟睡过去。白清陌松了口气,本想从她的钳制中逃脱,却是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掰不开洛煊的手。纵使是睡着了,洛煊也未松开她。白清陌失笑,只得在洛煊怀里将身子尽力缩成一个球,颤着牙忍着痛,眼前一阵阵地晕,冰凉的身子靠着洛煊温热的身躯,她不自觉地去寻找热源,直到冰凉的肌肤和洛煊的温度隔着衣物相贴,撕心裂肺的痛却是并未像前几次那般疼得不能忍受,白清陌忍不住又近了几分,洛煊虽睡着了,但均匀的呼吸仍在耳边,熟悉的馥郁冷香在四周盈着,她有些神志不清,只觉得像是在烈火中灼烧一般,那团火要将她身子所有水分蒸煮出来,疼痛灼烧着骨头,她迷糊间也不知哼叫了几声,最后昏昏沉沉地,缩在洛煊怀里睡了过去。
洛煊第二天醒来时,发现怀里缩了一个大毛团。
大毛团缩成一个滚圆的球,抱着自个尾巴睡的正香,尖尖的耳朵都服帖地贴在颈后,梅花样的小爪子还时不时动两下,喉头发出两声狐狸独有的呜咽。
洛煊心里瞬时软得一塌糊涂,怜爱地轻轻点了点她小脑袋上的毛漩,看到她身子瑟缩了一下,随即脑袋钻了出来,张大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两个爪子撑起来伸了个懒腰,睁开琥珀色的眼睛,迷茫地看了洛煊,眼角还带着哈欠的余泪。
白清陌并不知晓她在睡梦中化成了狐狸,她只是看了洛煊此刻大了许多的面庞,灵台昏沉一片,下意识地起身,这才看到自己雪白的爪子,一双狐狸眼骤然圆睁,呆呆地张大了嘴巴,傻傻看了洛煊。洛煊不由得莞尔,想起了昨夜,却是又迷蒙地想不起来什么,只得抱住她轻吻她头顶,柔声道:“起来了,小懒狐狸。”
白清陌受用地用尾巴尖扫她脖颈,洛煊忍不住低笑着抱住她将她举了起来转了几圈,难得地幼稚。白清陌被她转得头晕,扒着她袖子嗷嗷叫了两声,这才被放下来,秃噜秃噜毛,委屈地呜呜直叫。
洛煊将她举起来同她鼻尖轻抵,十分亲昵。白清陌只觉得昨夜的委屈痛苦皆云烟散去,只肆意享受着洛煊的亲近,心底庆幸,连昨日的疼痛回忆起来都是甜蜜的。
毕竟是她能同煊儿在一起的代价,如何不甜蜜?
两人腻歪了好一阵子才洗漱完,最后白清陌小媳妇似的纠结了半天,最后小声牵了牵洛煊的衣角道:“煊儿,你今天,没什么安排吧?”
洛煊颇为奇怪地瞥了她一眼,道:“无甚安排,怎的了?”
白清陌面上蓦然笑开,低头闷笑:“没,没什么,那你今天就好好陪我,好不好?”
洛煊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笑着去抱她:“我这几日不日日陪着你么?还不够?莫非……”洛煊忽的笑得讳莫如深,点了点她胸前压低了嗓子道:“莫非是我这几日,将你伺候得不好?欲/求/不满,嗯?”
白清陌一下弹开,面色涨的通红,拿眼梢横她道:“你能不能想些旁的!尽想着如何欺负我了。我只是想着你多陪陪我……难道你不想么?”
洛煊微笑着吻她:“我想,很想。只是……”她的手揉进她后脑的发,轻轻揉搓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你的生辰,不会吧……”
白清陌舒坦得哼哼两声,俏皮一笑:“你猜?”
洛煊面上笑意稍敛,松了白清陌的后脑,拉了白清陌手腕严肃道:“你说真的?”
白清陌被她一瞪,吓得瑟缩一瞬,迎着她此刻有些杀气的目光瑟瑟发抖地点了点头。
洛煊眉头紧皱:“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非得等到今日才……我什么都没准备。白清陌,你故意的么?”
白清陌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戳戳手指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想你陪我这一日便好了,真的!”
洛煊叹了口气,弹了她个脑崩道:“过会儿再收拾你。今日想做什么?我陪你做。”
白清陌噗嗤一笑,挑了她的下巴笑盈盈道:“我想做/你,可好?”
洛煊扯了扯她腮帮子:“贼心不小。不过,看在今日是你生辰的份上,准了。”
白清陌欢呼一声,哼着小曲儿出了门。
她这一去逍遥自在了,洛煊却愁得紧。她先前并不知今日是她生辰,但现下知道了,她便不能装作不知道了。
只是不晓得要如何准备了。
洛煊近日有些心神不宁。她从来未心悦过什么人,如今心里装了白清陌,她便想要全心全意地对她好。但她又是不晓得如何去做。白清陌为她做的一切都十分自然,十分熟稔,像是已经做了千百年一样。
而她却是不懂怎样做,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够。
譬如昨日,温离都想到了她在十五月圆之夜会体寒疼痛,但她这几日却日日沉浸在温柔乡里,将这件事忘却了。
再譬如,她忘了过问白清陌的生辰。
她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这媳妇,做得委实不太合格。至少比之白清陌,她做得远远不够。
她正兀自思索着该做什么来补偿下她的清陌,思索得过于认真,以至于难得地炒糊了菜。
白清陌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呆呆地看了洛煊面上强装镇定地把一坨不明物体倒了,又淡定地拿起来一棵白菜。
不知是不是白清陌的错觉,她觉得洛煊好像若有若无地瞪了她一眼。
白清陌:瑟瑟发抖……
最后白清陌还是吃到了她最欢喜的芙蓉糕和桂花鸭,心情十分美好。
美好了一会儿便看到洛煊站在屋内,对着衣橱里的衣服发愣。她背着手过去悄悄到洛煊身边,在她耳边猛地大喊一声,洛煊竟是吓得一个哆嗦,虽说勉强压制住没有叫出声来,但面色已然煞白,一双眼睛瞪圆了看她,回过神来,直接伸手要打。
白清陌一缩脖子赔笑躲开,又凑上去在身后抱住她蹭了蹭腻腻歪歪道:“煊儿你怎么啦!从早晨就心神不宁的。我先前可是吓不到你的。这么出神,想什么呢?”
洛煊报复性地将她发顶的碎发揉乱道:“我打算给你添几件新衣裳,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么。”
白清陌噗嗤笑出了声:“我还当什么事!衣裳罢了,随便有几件能穿的就行了,反正我晓得,你最喜欢我不穿的模样。”
洛煊冷哼一声:“你也晓得?”说着忽然将人强行压迫在了墙上,抬起她的下巴哑着嗓子道:“要不,现在看看?”
白清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口忽然砰地一声,两人惊弓之鸟般回头,看到温离揉着方才在门上被撞红了的额角,一张柔顺无害的温婉面庞上难得几分失色,三人便这么尴尬地对视了片刻,温离猛然回神撤身就走,丢下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继续……”
转头差点又撞上门。
白清陌无辜地看了摇摇欲坠的雕花大门,扼腕叹息:“这孩子,忒没见过世面,啧啧啧……”
洛煊面色不善,直接揪着她的耳朵将她揪了出去。
两人终是打打闹闹到了街上。正是近晌午,日头还是很大。盛夏时节最是燥热,白清陌虽是火体,但终究体寒,身上却还是凉得冰块一般。洛煊纯质火体,夏天易热,出来不久脸上便已出了层薄汗,晶莹地挂在额边,白玉似的面庞也有些微红。白清陌看着心疼,手上去冰她脸颊,竟是将她冰得退了退,面色怔怔地看了她的手,眉头微皱,捉了她的手一摸,轻叹道:“怎的这么凉。今晚,我们再去泡温泉,可好?”
白清陌轻笑开来,凉润嗓子似风铃过耳,听得便清凉,酥酥麻麻地钻进耳朵,便是她整个人也没骨头似的往洛煊身上挂,轻柔妩媚道:“那可好!莫要忘了早上你说的,今日我生辰,你可得依着我。”
洛煊扶住她腰身,眼神温软,柔声道:“好,都依你。”
白清陌面上笑开,调皮的几缕碎发在风中荡着秋千,衬得她羊脂玉般的脸蛋愈发莹润可爱了,倒是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娇艳的唇扬得明媚,便似撒下了一把和暖的阳光,照得人心上透亮。水红的衫子在腰间垂下两条红绳拴了块凤舞白玉,正随着她的轻盈的步子左右摆着,时不时随她跃动两下,活泼极了。
看得出白清陌心情十分的好,口中甚至还哼了两句小曲儿。洛煊竖着耳朵去听,听不仔细,却也依稀听得什么,“凤鸟期不来,瑶华几销歇,唯有山中人,吹笛弄明月。”再去听,已听不真切了。
白清陌生了一副好嗓子,经她唇齿间出来的声儿皆是清泠泠的,带了点她特有的鼻音,直勾得人耳底发痒。洛煊听着不觉入迷,身子不由得靠得近了些。白清陌见她倾身若有若无地凑近,不由得一笑,忽然猛地转过头来,两眼弯成两道弯月,笑眯眯道:“听什么呐?好听吗?”
一阵清甜的香气忽的逼近,竟是逼得洛煊往后退了退,这才醒得原是自己偷听的行径被逮个正着,面上不由得红上了一红,瞥开目光,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此诗出自凡间一诗人徐祯卿,只是原句本是,唯有山中人,吹箫弄明月,你为何唱的是,吹笛弄明月,可是记错了?”
白清陌低眉淡笑,笑意却浅薄得似一缕捉不住的风,兀自自语般轻柔说道:“我一直在弄笛,等我的凤凰来仪。可喜的是现下,我终究是等到了。”
洛煊抬眸定定看她,灵台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破土而出,却终究摸不到形影。她垂下的手拨弄了下她腰间玉笛,微不可查喃喃道:“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彼时她还不知晓,她这随口一吟,竟是会在往后的某一天,一语成谶。
白清陌闻得她吟诗也只会心一笑,握了她的手笑得明媚道:“我们现下不正是在比翼双飞么?”
洛煊亦回了她个笑,拢了她的手慢慢地往前走,到了个衣裳铺子门前,不由分说地带了她走了进去。
铺子老板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妇人,见了客马上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空气中顿时扑来浓烈的脂粉味儿,半分比不得白清陌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洛煊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退,开始低头兀自选料。那妇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在她身边道:“这位姑娘要挑个什么花色?我们这小店随小,东西可样样齐全。就看姑娘你喜欢什么样儿了。”
洛煊点了点头,取下一件绯红的掐金挖云的衫子,在白清陌身前比量一下,看了眼尺寸,递给那妇人道:“包起来罢。”
白清陌似有宠溺地看了她,默许了她的草率。
然后,眼睁睁地看了洛煊又给她挑了件水绿的玲珑百水裙,一件浅紫的薄纱轻裙,月白的收腰武衫,最后在一件火红的流裳前停下了脚步,玉葱指尖隔空描摹袖口金线勾的大朵云纹,目光流露些许痴恋。白清陌看着流裳是也有一瞬失神,因着这衣裳确然是同她在云霓一境时有□□分的相似,她不确定洛煊是否想起了前世的些许回忆,只得小心地望着洛煊此刻盛了满目星辰的眸子,想要寻找些踪迹。
店家见她们流连在此处,忙上前道:“哎呦两位姑娘当真好眼光,一下便看上了小店品相最好的一件衣裳。可惜着实不巧,这衣裳啊,是按照一位公子的要求,专门定做的,整个韶清,啊不,整个煌颜,那可是只此一件呐。要不,您再看看旁的?”
“专门定做?”白清陌秀气的眉随即锁了起来,指尖拂过火红流裳后摆金线勾的凤凰于飞的图样,樱红的唇抿了抿,开口沉声问:“那位公子是何人,生得什么模样,你可晓得?”
那妇人见白清陌面色沉着,又戴了个面具,旁边的洛煊也面色不善,一身武衫干净利落地站在她身边,两人皆是十分不好惹的模样,一张扑了层粉的圆脸瞬间皱成一团,苦瓜般地道:“这……两位姑娘,那位公子呢,在下是真不认识,只记得穿了一身黑衣,这面上嘛,还带了个黑色的面具,同这位姑娘一般,遮住了半边脸,也不是个善茬模样,我自然也没敢多问。他只留了张图纸,付了定金便走了,这衣裳做好了,也总不见人来取,不过那公子付的银子多,我这小店,也就先替他存着,等哪日那位公子想起来了,再回来取。两位姑娘,你们看这……”
妇人小小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在白清陌同洛煊脸上转了个来回,不敢开口的模样。洛煊上前一步,道:“方才我挑的那些衣裳都包起来罢,我全要了。还有,若是那位公子回来取了,麻烦您去我府上通报一声,这是报酬,并这些衣裳的银钱,您收好。”
那妇人见洛煊出手就是白花花的银票,两眼都要放光了,颤颤道:“好,只是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啊?我这……也好去告诉小姐……”
洛煊语气平淡道:“尹府,尹洛煊。”
那妇人一听,本就扑了粉的煞白脸子瞬间更加惨白一片,险些两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所幸被洛煊及时伸手一扶,两眼便直勾勾的看了洛煊云淡风轻的面庞,颤巍巍道:“原……原是长平郡主……小的,小的不知郡主光临,有失礼数,还望郡主恕罪……”
白清陌饶有兴趣地从头到脚打量洛煊一眼,极轻地啧啧两声。洛煊清了清嗓子,神色不虞,将那妇人好生扶起来,面上肃穆道:“无事。你要记着,今日之事,切不可让旁的人知晓。否则,你应也知道后果。”
那妇人在伏天里愣是被吓出了一头冷汗,点头如捣蒜。洛煊满意地点了点头,下巴微抬,示意那妇人将衣裳包起来。
待那妇人将衣裳包好了,颤颤巍巍地恭送着她们出了小店,白清陌这才感叹:“长平郡主好生威风,若不是我晓得是你,看那妇人的反应,我还以为是十殿阎罗下界寻访来了。”
洛煊白了她一眼,淡淡道:“煌颜女子从军的不多,我带兵次数多了,便被人传了些许亦真亦假的传说,却不晓得这妇人听到的是何版本,竟是被我吓成了这副模样。”
白清陌打了个呵欠掀了掀眼皮子懒洋洋道:“那妇人竟不认得你是谁。我还以为你这长平郡主,该是人尽皆知,出门便是车马相迎呢!。”
洛煊好笑地敲了敲她脑门道:“想什么呢!纵使是当今君上,上了街也会又市井小贩对面不识,更何况是我。且我本就深入浅出,大部分时间都带在尹府,要么便是带兵出来,街上的商贩不认得我,实属正常。”
白清陌撇了撇嘴:“那我们凯旋那日呢?总会有很多人见了你罢?你这般模样的,他们能忘?”
洛煊无奈笑了:“便也只得你如此欢喜我的容貌。若说我么,那些男子可能有几个还记得,至于那些个女子,都去看我哥和风眠了,哪里还注意得了我?”
白清陌啧啧两声嫌弃道:“没眼光,忒没眼光。他们俩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看!哪里比得上我家煊儿花容月貌,冰肌玉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话没说完被敲了一栗子,洛煊放下拳头,居高临下地轻飘飘瞥了她一眼,道:“走了。”
白清陌摸了摸脑袋,咧嘴傻笑了片刻,屁颠屁颠跟了上去,洛煊想起来了正事,压低了声音偏头问她:“你是如何觉得,那件衣裳,和那个面具男子有问题的?”
白清陌耸了耸肩,笑眯眯道:“直觉。”又正色几分,道:“那流裳上火凤呈祥的金线和祥云金丝暗纹非一般人能画出,那丝光锦的布料也不是那店家能拿出的,十有八九,这图样和这金丝与丝光锦,皆是这位面具男子提供给店家的。能弄到这些稀有物件,他可不是一般人。这衣裳是宝贝,他却将这宝贝这般明目张胆地放在店内,迟迟不来取,怕是另有打算。”
还有一个更可怖的可能性,她不敢深想。
这面具男子,同她有关系。
毕竟敢在火红流裳上大张旗鼓地金线绣凤凰的,普天之下也没几个。她云霓宫主算一个,其余的,便是天后也不敢穿这么招摇。
但是这地界是云漳谷,压根就不晓得她什么云霓宫主,衣服只要是别撞了君上这偏好明黄的打扮,皆是无事的。是以这么一件招摇惹眼的流裳摆在店内,也无人觉得奇怪。
怪就怪在,这流裳束腰的样式,袅袅娉婷的饰带,腰间缀的火红祥云的流苏,腰扣上的彼岸花纹饰,并后摆上的火凤图样,皆像极了她在云霓一境中大部分时日的扮相。迤逦却又不过分拖沓,华美而不过分繁琐,火苗一般蹁跹过来,便是满天彼岸花海中蓦然升起的一只灼目的火鸟。
此刻在这里见到这件令她颇感亲切的流裳,他乡遇故知之余,还有那么一丝凉气漫上心头。
这云漳谷中,还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白清陌有些乱了,正低头兀自沉思,忽的灵台蹦出一个形象,她正要将这转瞬即逝的灵感捉了,抬眸却见洛煊深深望入她眼瞳道:“你可是想到了那个祖父的友人?”
白清陌往死里点了点头:“是的,就是他。”
洛煊下意识摩挲了下下巴,眯着眼沉吟道:“我也觉得有些古怪。因了我祖父过世时我还小些,印象不大深刻。他的那位朋友,我也并未有过印象,只哥哥还记得些许。”
白清陌又点了点头,伸出手指头在她面前晃了晃道:“而且,那密室格局可不是一般人能设计的,单说那铜牛点灯,”说着瞥了眼洛煊现下已好全了的手,眼底一丝狠戾闪过,继续道:“铜牛点灯不像是你们云漳谷的手笔,就像这件衣裳……也不像是云漳谷的风格。所以……”
“所以,云漳谷现下,并不安全。有外面的人,早就已经秘密潜入了云漳谷。”洛煊接话道。
白清陌颔首:“是,而且,如果说我进入云漳谷是个意外,那那人进入云漳谷,更像是有意为之。只是我们不知他目的罢了。”
洛煊轻叹一声:“本是想带你出来放松下,不想又撞上了这些子事,当真扫兴。”
白清陌切了一声:“这有什么扫兴的?你陪着我,便是下刀山下火海,我也觉得尽兴得很。”顿了顿,又问:“不过煊儿,你是如何看出来,我怀疑这面具男子的,又是如何晓得,我想让那店家留个心眼的?”
洛煊哼笑一声,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回敬给她:“直觉。”
白清陌没脸没皮地嘿嘿笑了两声,蹭过来道:“那我俩直觉还真准。我现下还有个直觉。我的直觉告诉我,我面前的人,现下想吻我。”
洛煊唇角勾起,咬着她耳朵道:“你猜对了。”说着,趁着旁人不注意,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下她的耳垂。
白清陌笑着缩了缩脖,抱了她脖颈撒娇两声,洛煊余光瞥了旁边的路人一眼,见着旁边没什么人,也便笑着随她去了。
之后又给白清陌添了些首饰,在街上走了一圈,却是没个相中的。最后在长街尽头的玉石店里收了块青鸢山上出的上品白灼玉回去,想自己雕个不同的送白清陌。白清陌怜惜她手才刚好不愿,洛煊揪她耳朵,白清陌也只得委屈巴巴地捂着自个耳朵应了,耷拉着脑袋晃晃悠悠地走在后头。
便是在这时,在她们一旁擦过去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空气中沁过来丝丝糖香,勾起了白清陌的馋虫,跟着就去了。洛煊看了她一副幼稚模样几分无语,倒也从善如流地从怀里摸出荷包取了几枚铜钱给这卖糖葫芦的老汉。那铜钱自然是往多了给的。但谁知白清陌径直从那草扎的杆子上拔下来两根鲜红欲滴的糖葫芦,回头冲那老汉展颜一笑,颠颠地牵着洛煊的手莺儿般地雀跃跑了。
白清陌玩闹够了,步伐这才慢下来,悠然自得地咬着一个个晶莹剔透裹着糖浆的红果,吃的鲜红的唇角都挂了一层晶莹的糖浆。吃着顺手不忘将另一根递给了洛煊。洛煊低头看了眼,抿着唇淡笑,接过来低声道:“小孩子玩意儿。”却也放到嘴边衔了一个入口,酸酸甜甜的,在燥热的伏天里吃来也甚是解暑。
洛煊不似白清陌,白清陌吃东西讲究个痛快,常常是糊得嘴角上皆是,连领口也捎带上一些,委实没个宫主的样子。洛煊却是举手投足都娉婷得很,雅致得体,白清陌羡慕都羡慕不来。她这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实是师从她堂哥白翎,将他那自在皮猴劲学了个十成十,再便是她素未谋面的娘亲,当时折腾去了涂山君上半条命及大半边胡子的娘亲,白烟染,有了这两人的耳濡目染及血脉相传,白清陌便是想规矩也难能规矩起来。所幸有洛煊先前在云霓一境手把手带着她,她方在众人面前学了个端庄持重的宫主模样。现下失了宫主的身份。她便一朝一夕间被打回了原形。偏偏洛煊也惯着她。竟是有将她养回了先前那副娇憨倜傥的性子,实属不易。
倒是白清陌觉得她现下这般倒是自在了许多,不再受云霓宫主那些个条条框框的约束,做个逍遥散仙也是极好。
最重要的,是有洛煊在身边。便是刀山火海,她甘之如饴。
失神间冰糖葫芦已没了大半。洛煊似笑非笑地握了个丝帕给她擦着唇上的糖渍,墨玉眸子里沉淀着似水温柔,一下便驱走了夏日的燥意,只觉清凉一片。
晌午时分,洛煊带白清陌到了韶清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说是要令白清陌尝尝这韶清的风味。白清陌饶有兴趣地坐下。要了些小菜,又要了一壶上好的玉液清,磕着花生米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洛煊闲话。洛煊面前只放了一盏清茗,淡淡抿着茶水听白清陌说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她们的位置靠窗,又恰好是风口,清风徐来,倒也舒坦。
却是楼下一阵哄堂的喝彩声扰了她们此时的清净。白清陌好奇地抻着脖子向下头看了眼,这才看见原是一位老先生在拍着惊堂木说书,像是说道了什么精彩处,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没站到长桌上手舞足蹈了。下面的看客面上也是精彩纷呈,鼓掌叫好声不绝。
一盘叫花鸡被端了上来,白清陌嗦了嗦筷子尖,继续看戏。洛煊不动声色地敛着眉眼淡淡往下一看,却见那老先生一拍惊堂木,一双夹在皱纹里的眼睛精神矍铄地放着光盯着下面的听客,夸张地扯着嗓子喊:“就在众人束手无措之时,却见一道残影从他们面前掠过,你们猜,这残影系谁?”
下面炸开了锅,纷纷猜测,白清陌也往嘴里灌了口玉液清,翘着二郎腿等着下文。却见那老先生卖够了关子,得意洋洋地眯着眼睛摸了把白花花的胡子,拖着长腔慢悠悠道:“那残影,正是昨日那威风凛凛,将晟瀛一剑挑于马下的小兵,墨青!”
白清陌一口玉液清喷了洛煊一脸,直直从板凳上摔了下去。
洛煊顶着一脸的酒水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白清陌,抬手慢慢将脸上的酒渍擦干,继续面色严肃地看向下面讲得眉飞色舞的说书人,只听下面一阵欢呼鼓掌,那说书人嘿嘿了一嗓子,清了清喉咙道:“那墨青翩若惊龙地飞下山崖,和长平郡主一起,落入了看不见底的深渊。”
洛煊听着,墨色眼瞳却逐渐深邃,目光锁着楼下说书的老人,蹙着眉心沉思。白清陌此时终于握着酒杯从地下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扶着桌子坐好,干笑道:“这凳子不大稳当,不大稳当。”
洛煊面色沉沉地扫她一眼,继续听着下面的说书先生,却听见他惊堂木一拍,道:“诸位客官,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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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吃瓜吃到自己的瓜是种什么体验,小陌现场表演一个脚趾头抠出三室一厅。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期末还有最后一门,考完继续更,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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