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虽然在马车里姜弦循循善诱,气定神闲,实则一回到寨中,她就召集了人手为六日后的马场交接作准备。
“闫无量不可能将马场给我们。”
这是他麾下最大的一座马场,里面有和胡人交易来的良种宝马和各色奇珍,可以说是马帮的命根,拿了它和要了闫无量的命也没什么区别,毕竟他的势力一被削弱,伺机而动的豺狼就会一拥而上将它吞吃殆尽。
徐罗衣抬眸:“白练姑娘不是维他吃了毒药吗?如果他不想死......”怎么看他都是个惜命的人。
姜弦摸摸鼻子笑道:“他大概想的是到时候将我们一网打尽,逼迫我交出解药吧。只要时间僵持过长,他会发现不对劲的。”
“什么不对劲?”
白练站出来,面色平静神态沉稳:“他会发现我们没有解药。”
——“因为他本来就没有中毒。”
姜弦有些惊讶:“你们不会真相信我有那种神奇的毒药吧?”
什么七日后见血封喉,只有解药可以消除的毒,只是她以前看话本子的时候才出现过的。正常情况下的毒,要么像谢衍以前给她喝的药里一样份量稀少,日积月累摧垮身体,要么毒性强烈,触之即死。
众人:......
姜弦皮这一下就很开心。
她很快恢复了正经,轻咳一声:“虽然这只是虚晃一招,但马帮不知道,我们还有六天的时间准备,足够将他们一举吞下了。”
接着她有条不紊的派发任务,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配上姜弦的话术,让他们升起一种责任感,更感觉到寨子的命运肩负在自己身上。
从月关城回来的时候就是傍晚,在一通会议之后银月高悬,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本来在那场暗潮涌动的鸿门宴里就没有吃饱,赶路回来体力脑力的消耗让众人都有些饿了。尤其是那几个半大的少年,正是吃穷老子的时候,姜弦在讲解计划的时候还瞥到过他们偷偷揉肚子的动作。
寨子里之前已经吃完了晚饭,但女人和孩子们都没有休息,在听到姜弦的话后,余姐领着几个女人又去厨房开了火。
“随意做些就好。”他们只想垫垫肚子,不必兴师动众。
余姐已经从徐罗衣那里听到他们此行有很大收获,高兴姜公子的谋划更进一步,摇头笑道:“不麻烦,先前赤绫姑娘教了我们几道菜,刚好有食材。公子你们在外辛苦,我们留在寨子里也就只能做做这些了。”
糖醋肉,八宝鸭,清炒素菜,还有配上肉臊子的细面,在清凉的夜风中混合着的食物香气更是让人胃口大开。
余姐的手艺本来就好,加上赤绫会吃会做,这一顿丰盛的晚宴比之前在酒楼里的也不差。
几个侍卫看到这些都忍不住两眼发光,这么精细的肉菜可不是每日都能吃到的,更别说几个少年原来渴望的只是吃饱。
姜弦偏头便看到苏墨有些拘谨的样子,他的身份尴尬又微妙,是被人讨来的俘虏,也是姜弦计划中的一环。她温和的笑笑,宽慰他不必紧张,就像刚刚在屋子里说的,他既然来到寨子就是他们的一员,而且苏墨手中关于闫无量等人的情报可有大用。
等到一旁几个好奇的小孩围在他身边,姜弦便看见他逐渐放松下来。漂亮的人总是更受优待,在白纸一般的小孩眼中就更是如此,而且苏墨性情温和,有孩子打闹也不生气,很快取代了令君成为了他们心目中除了姜弦以外最漂亮的小哥哥。
令君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先前在仓库那边统计,虽然很想第一时间见到姜弦,但更想好好表现。没想到一来就看见平日里围着自己打转的小孩此时粘上了一个陌生人——虽然他总嫌他们麻烦,但也只有他单方面嫌弃的份。
姜弦正将小妹抱上桌。今晚的菜色好,小孩们虽然已经吃过,但顺着香气还是眼馋。他们都很听话,哪怕很想吃,也都只是含着口水不哭不闹,姜弦看到后忍不住软下眉眼,让他们也上桌。
其中最乖的就是江厌青和江风的妹妹。姜弦后来知道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是年纪稍大的江厌青在父母双亡后先后遇到两人,三只幼崽抱团取暖,每当遇上事,江厌青总是挡在最前面。江风是自作主张改成了“江”姓,但他们发现小妹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弃婴,骨瘦如柴,只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安安静静盯着来人,虽然很不理智也很不现实,但两个男孩就这样又多了一个家人。
江风一直觉得是自己和小妹拖累了大哥,尤其是后来妹妹生病,江厌青担心他去小偷小摸时惹上危险,便严厉制止,自己去做苦力赚钱。所以在遇上姜弦那天,他们几乎山穷水尽,哪怕明眼看上去富家公子就不好惹的样子,江风为了奄奄一息的妹妹还是冲上前抢了荷包。
好在他们遇到了老师,在多年后江风每每想起时都会庆幸。哪怕那时候他已经位极人臣,生活美满,也始终对这宿命一般的幸运心怀感激。
但现在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子呢。
他本来担心妹妹凑到老师身边会打扰他,但姜弦耐心又温柔。妹妹本来就是很乖的小孩子,一开始的急病被白练调养好后,小小瘦瘦的脸上也有了点气色,原本两兄弟再细心也是大大咧咧的男孩,现在孩子都交给余姐这些有经验的妇人照看,她衣衫整洁,一头细软的有些营养不良的长发被细心扎好,小小的笑涡又乖又甜,可爱极了。
她心里知道姜弦是救了她的恩人,不自觉就想亲近,被抱在椅子上的时候小小惊呼了一声,高兴的脸都红了。
“还能吃得下吗?”姜弦给她盛了一碗汤。
妹妹用力点点头,其实她不饿,但就是不想拒绝姜弦夹的菜。
她看出这一点却没有戳穿,只是在碗里将各样菜都放了一点,尝个味的程度,然后指着一盘菜笑问道:“听书这是你们种的菜?”
妹妹既兴奋又带了点想被夸奖的不好意思,她说话还不算流畅,磕磕绊绊:“这是余婶带,我们种的菜。林,林言叔叔翻的土,白练姐姐带了种子...桐桐撒了种子,我浇的水。”
她挺起胸膛,有点小骄傲,明明平时害羞赧怯,但在姜弦带着包容笑意的目光中也不自觉大胆起来。
余姐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只觉得过去痛苦灰暗的记忆被慢慢覆盖,眼前是明亮的现在:“公子您也尝尝,这一批是长得最快的,刚好掐了叶子炒一盘,可嫩生着。”
不远处林言听到这话依葫芦画瓢也想给徐罗衣夹一筷子,却被女人冷冷的眼风扫中。
他讪讪:“你不是说要替我酿酒吗,我得讨好讨好你,免得你忘了。”
他身边的侍卫互相使了个眼神齐齐哄笑起来。徐罗衣不近人情:“答应过的事我会做到。”
林言苦着脸,愤愤咬着青菜。
姜弦还在听余姐说着田地里的长势,眼前突然多出了个东西。
一抬眼是令君笑眯眯的脸。
“我在清点原来库房里的东西时发现了这个。”他手上的是两只护腕,视线落到姜弦从袖口落出的腕上,上面有一些青紫的痕迹,是下午对付闫无量的时候留下的。
姜弦笑着接过来:“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令君突然就有种成果被肯定的感觉,虽然他留在寨子里的目的不纯,但在这里真真切切付出了汗水之后,竟然觉得还不错。
他抿着唇骄矜的笑了一下,要是他听到前面的对话就能知道姜弦对付江小妹的态度和对他是一样的。
小孩嘛,就需要多夸夸。
“我来给你戴上试试吧。”他大胆说道,看到那一截皓白的腕骨心思微动。
“老师,我想敬你一杯。”
怎么哪都有他,令君不善的盯着上前来打断的江厌青。
他的话就像一个开关,接二连三就有人上前敬酒,不管是被救下的女人,还是纳入寨子的孤儿,心中的感激在今晚都有了表达的方式。
姜弦来者不拒,虽然手中是清酒,几趟下来也有了些醉意。
一坛酒已经空了,她周身具是冷淡又缠绵的酒气,像枝上倾泻下凉透的月光,捉不住摸不着,却甘愿停在她薄红的眼尾和墨一样的发间。
春日已至,但边关是没有四季之分的,永远的烈日和寒夜分割了时间两端,让这里长不出春花秋月,生不了婉转莺啼,连风也凛冽。但她坐在那,就让人觉得烂漫春光也比不上这片荒芜的土地。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或许会惊艳于柔弱缠绵的烟雨,但真正能让灵魂震颤的美是那样温和的凛冽的,带着他们破开黑暗一往无前。
席间有人喝得太快呛了嗓子,借着酒意掩饰红了的脸庞。
姜弦摆了摆手让白练回去休息,自己回到了房间。
她的房间是寨子的中心,本来住的是灰狼寨的头领,但在将摆设布置全换了一遍后就焕然一新。
她活动了一下松乏的身体,准备洗漱一番,还没解下发冠,就听到轻而又轻的敲门声。
拉开门是苏墨忐忑又紧张的神情。
她刚刚解开外衫,以为有急事,匆忙走过来的时候腰带还在手中。
苏墨脸上飞红,几乎是同手同脚进了屋,在昏黄的烛火下抬起眸子看她,墨黑的眼里仿佛盛了一汪水。
他声音很轻却清越动听,让人想到丝乐管线清泠泠的拨弄。
“我看姜寨主这一日有些疲惫,我曾学过些调理推拿的手段,不知.....不知您能否让我一试。”
姜弦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