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脱裤子放屁

第十二章 脱裤子放屁

仍在那没完没了的丛林里没完没了地走,整整一天,兽类和夜枭的啼叫已经很难让他们惊了,是木了也是累了饿了,李烽火终于走得慢了些。

“我们上哪儿?”曹休问。

李烽火瞥了他一眼道:“回去啊,我带你回去。”

曹休提醒道:“这不是东南方向。”

李烽火依旧心不在焉道:“哦?那咱们回饶州。”

曹休看着李烽火装傻充楞,他不仅一直在嘲笑活人的七情六欲,也这样嘲笑活人的智力和智慧。

曹休故意把话说得明明白白,道:“饶州在东南方,别把所有人当傻子!”

李烽火又开始笑嘻嘻,乐着道:“直着过去有赵军啊。我带你们走的路干干净净的,你们现在撞上赵军能来一仗吗?”

曹休似乎很憋闷,但仍然狐疑地看着李烽火,“你到底是谁?”

“我是羽截军蓝旗长。”李烽火不容置辩得看了他一眼,看的他将目光转开,然后对后边的人挥着手,把队形又做了一次调整,以适应越来越宽的路面。

路越走越宽,已经不再是人兽践踏出来的,而是人工修筑的。队列也从单列化为双列。

李烽火忽然从路右蹦到了路中,交溶的雾色和夜色里根本看不清什么,他也没浪费时间,伏在地上听着,然后跳起来猛力地挥动着手势。

双列响应了他的手势分别藏入了两侧路边的草丛和灌木。曹休跳趴下时膝盖撞到了石头,痛得想叫一声,被李烽火猛一下把嘴摁到了地上吃土,于是他嘴里叼着草和泥土看着山路上的景观。

首先是十数个游骑斥候,后边是铁蹄猛然的大队骑兵,高竖的枪林散发着森森寒意,最后边是手执刀剑的步兵和背缚圆盾的重甲,小跑中的微微喘气声连成一片极有旋律的奇怪音律。

终于摁在曹休头上的那只手安慰性质地拍了拍他,这样廉价的安慰有什么意义呢?曹休吐着嘴里肯定不解饥的玩意儿坐了起来。

他直盯着李烽火,问:“你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李烽火根本没浪费一点儿时间听他说话,在他身边闪了一下,出去了。所有人惊愕莫名也惊骇莫名地踏上那条再也不觉得平稳的路面。

李烽火涎脸一笑,猛一挥手,“跑!”

他开始猛力地跑,后边的人已经快要悲愤了,但在这片茫然中只有跟着。几个人自觉地相互扶着,在共同面对一个恶人时大家居然团结许多。

李烽火跑了千丈后,猛的又停下开始挥手,然后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树林。溃乱的裤衩乱哄哄地跟着扎了进去。

于是这回他们有幸仰面瞻仰了又一个赵军旗队的过路,火把、锋刃、气喘、踏步与踏蹄,诸如此类的。

然后李烽火一言不发地又起身往丛林深处,所有裤衩只有沉默而愤怒地跟着。

……

很久之后李烽火终于停下来了,坐在一截枯倒的树根上休息,裤衩们走过他的时候也快气爆了,因为李烽火在笑,“我说,我们这是跑什么地方来啦?”

最小的石头傻呵呵地答道:“赵国吧。”

石头惨叫,因为被吴小鸟狠拍了。所有人瞪着李烽火,他们已经出离了愤怒。

“在你想骗我们来的地方。你知道的。”曹休道。

李烽火摊了摊手,一副无赖样道:“天地良心,我不知道。”

“刚才过去的至少是两个赵国紫旗——两个紫旗军。”阿莫说话也带着愤怒。

李烽火还是笑了笑,所有裤衩感觉他就是属于那种能在吓死人、气死人、笑死人、哭死人之间忽悠的人,极具感染力,却完全罔顾被他这样感染之后造成的落差,于是在这样的落差中裤衩永远觉得被嘲弄。

李烽火继续恬脸道:“我看他们好像在撤退。”

曹休立马接过话道:“胡说!撤退有这么长幼有序的?他们绝对在进攻!”

李烽火抬头看着他,笑嘻嘻道:“你也这么觉得?那也许是我们在撤退。”

“我们也在进他妈攻!被你骗着进攻!——你是赵奸吗?骗着我们往包围圈里钻,我们被你卖多少钱一个?”曹休很生气,他也想煽动别人生气。

李烽火无所谓地笑了笑,“草啊你自己报个价,这么根揪着头发就能把自个揪离地面的轻骨头,能卖几个大子?”

草啊,是曹休在这群裤衩中被吴小鸟这家伙搞出来的绰号。

曹休气结和语塞,在他的骂战史中这相当罕见,李烽火实在太擅长打击每个人最在意的部分。他的反击无力得想抽自己,“曹休,草啊不是你叫的。”

李烽火大笑道:“叫草啊的是跟你一起找食,死了跟你埋一个坑的人叫的。我大概也够格啦。”

叶迷情知耍嘴皮子不一定占便宜,干脆直话直道:“我不跟你们学娘们墨迹。我要回去。”

李烽火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用楚南口音道:“回楚南那旮到处是山的破地方吗?楚南大老爷们,你走错向了啦。”

如果曹休是气结,叶迷那一瞬快要爆裂了,他立在那像一段木头,但是每一个人都听见他咬牙的声音。

他咬着牙道:“老子就回去。”

李烽火道:“饶州快失守啦。搞不好已经失守啦。”

叶迷仍然咬着牙,“谁要回***赵国人包围的饶州?回去。”

“不到饶州买匹马?这么的走回楚国?比跟那两紫旗打还没戏。”李烽火看着倔驴苦笑,试图劝服。

叶迷坚持到底,“就回去。”

当他一直那么毫无花俏地坚持时,李烽火的表情没了嘲弄,多了黯淡,他叹了口气,像是一个死者看着冥河对岸。

但其实是一个活人在看着冥河对岸的死人,一群同样执拗的死人。

李烽火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啦,死了的弟兄,咱们不打了,他们又要回去窝着了。楚北楚南死了的弟兄,战死饶州的弟兄,死在渭河的弟兄,林子山里埋在焦土下的弟兄,死在赵国的弟兄,人间不葬天来葬。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疾疾令。”

裤衩们沉默了,李烽火让他们很内疚,有些人低着头。

他们听得很内疚,但人不会因内疚而死的。应该不会。

李烽火一直看着这群让他感到无比亲切的兵蛋子,然后他不再黯淡了,叹了口气,又站了起来,“好吧,回去。我去给你们探探道。”

裤衩们看着那家伙背着他的长枪消失于丛林深处,仍然在沉默,这种沉默需要一个最擅长在心智上闪烁其词的人来打破。

“他真会带我们回去吗?”曹休问。

这是个伏问,伏问通常是个坑,但总会有人奋勇跳。叶迷是第一个,“会就有鬼了。你看他那一脸狗拿耗子的样儿。”

王兽医提出异议道:“啥叫狗拿耗子?”

吴小鸟一览无余着他们所拥有的,恨恨道:“你讲我们有什么吧?打不赢还要去送死,这个就叫狗拿耗子。”

王兽医有些语塞,缓缓道:“……反正跟赵狗打仗,不叫狗拿耗子。”

“兽医,害我们掉坑里的是实事不是道理。你杀过半个赵狗?治好过一个人?能不能做成件事再来讲你的道理?”曹休反问道。

在黑皮上他们看不出王老头的脸色,只看出他郁闷了,李烽火不在时曹休那张贱嘴还是很具杀伤力的。他开始趁热打铁,“他会把我们全扔给赵军。我没说他是赵奸,可他是疯子——咱们从楚国到赵狗圈子疯到现在,来时一百多个,现在你们点点数,疯剩二十二个了——被个疯子带着乱跑,在赵军的防御圈里疯。”

不烂轻声地说:“柱子也没了。”

石头更轻声地说:“柱子哥好着呢。”

曹休瞪了一眼这两碎嘴,以免话题被引到不知何处去。幸好叶迷总是直切主题的人,撇着嘴道:“我整死他!”

曹休明着劝叶迷,实际上煽风点火,“你整不死他。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剩吐着舌头喘气了。”

叶迷挥了下撬棍,这家伙背着长弓,可他也没放弃撬棍,这家伙本性上有点儿贪,“谁跟他磨嘴皮子了?我真整死他!”

叶迷吼完了,裤衩们都沉默了,沉默得很暧昧,大部分沉默地看着叶迷,只有王兽医和阿莫若有所思地看着曹休。曹休把他们俩瞪回去,然后看着所有人,道:“你们都不吭气?你们吭个气?”

没人会吭气。他们有时敏感有时愚钝,现在他们因敏感装愚钝。

曹休又对准了叶迷,“算了叶迷,他们不会让你干的。他们也不知道那家伙哪儿来的又是干什么的,咱们蓝旗长是易振楚,他嘴巴一动就说易振楚死了,他是旗长,我拿蓝甲往衣服上一整也能这么说——可他们就能被那玩意儿骗得团团转。”

叶迷不傻,他的直觉是精明的,他立刻明白了这种玩意儿,于是他扫视着——或者说蔑视着所有人,“哦,懂啦,就是说装孙子的时间到了。是吧?”

“嗯。到点了。”曹休点点头。

现在裤衩们有点儿沉不住气,有点儿蠢蠢欲动,他们看曹休和叶迷,低下头,再看他们。

吴小鸟症状又出现了,嗫嚅着道:“我说……那啥,有别的法子没?他好歹也救过我们。”

“叶迷也说过整死你整死我,你我死了吗?被他打趴下得了——叶迷,你说的是把**整晕啦,对吧?”说后半截话的时候曹休转向叶迷。

叶迷点头,一张脸笑的什么似的,“嗯。他扛揍的话。”

曹休表示同意,恬不知耻道:“他挺扛揍的。”

不烂迟疑着道:“我们……我们二十几个怎么也能把他拖回国,他再疯下去早晚是个死……这也算救了他对不对?”

“你们算是开窍了。他救过我们,现在我们在救他——黄旗长,你说呢?”我看着阿莫。

其实阿莫是世家后裔,只不过死的就剩他一个了,在军中当着黄旗长,却没上过战场。

阿莫看着所有人目光盯了过来,突然有些慌张,低下头有猛的抬起脑袋,他的嘴好像被缝上了,但终于点了点头。

这正是曹休要的,“黄旗长的意思,这事不是叶迷干的,是我们所有人干的。”

没人吱声,但他坚持着看到除王兽医外的每一个人都点了头。

叶迷突然骂道:“你这话真是清楚得像脱裤子放屁。你是个坏东西。”

他绷着脸,但无疑是有一点儿感谢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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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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