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总

霸总

一个小女孩娴熟地做了个手势:“一、二、三、四开始!”

有的小朋友开始弹电子琴,有的小朋友敲起了鼓,还有几样别的乐器,合奏出了一个简单的前奏。

其余的孩子们拽着阿容往我这里走,一起大声唱起来:

我们要向你介绍一个人

他是我们的音乐老师

我们可以证明他脾气很好

擅长所有带小孩的事

随后,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鬼鬼祟祟地做告密状,领唱道:

校长对他笑了很多次

说不定明年他就会升职

至少肯定不会被开除

因为他已经开始考编制

小男孩唱完,一个小女孩又开始唱:

他懂文明讲礼貌从不做坏事

不这样校长就会扣他的工资

他必须聪明乖巧又认真

走到哪里都要做个好人

因为——

所有的孩子一起欢乐地唱道:

我爸爸,我妈妈,我奶奶,我爷爷,

啊,家长们有好几百人呀

整个北京到处都是,无论在哪

他们都会替你监督他!

孩子们的表演夸张又幽默,精彩绝伦。阿容也配合着做各种滑稽的动作。我彻底被吸引,笑个不停。这时,一个小朋友把吉他递给阿容,另一个小朋友背着手走到我面前。阿容轻轻拨动琴弦,对我唱道:

所以——

你是我梦中的天使

我准备好了与你共度一生

你是否愿意嫁给我?

他停了下来,笑着望着我。背着手的小朋友把背后藏着的花递给我。我接过这朵花,发现它和当初我在酒吧用来偷偷给阿容600块钱的那朵一模一样。那上面,系着一个小巧的戒指盒。

冬天浅浅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教室里,令我仿佛置身浪漫电影中。我整个人都在眩晕,仿佛回到了梦中,可又无比确信此刻并不是梦。我心里的幸福有一千重,惊喜,感动,快乐,甜蜜……我轻轻拿起那小盒子,打开——孩子们突然又开始唱:

不答应也没有关系!

这里只有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孩

你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是你最好还是说yes!

然后,所有的孩子就反复嘻嘻哈哈地唱着,或者说嚷着:

不答应也没关系

但是你最好还是说yes!

不答应也没关系

但是你最好还是说yes!

……

阿容随着孩子们的歌声,夸张地做着忐忑的样子,小朋友们笑着围着我们,发出世界上最可爱的喧闹声。

我看着眼前这美好至极的一幕,一边笑,一边狼狈地擦拭眼泪。我把戒指戴在手上,对阿容说:“Yes!”

所有的孩子欢呼起来:“耶!成功啦!”

阿容拥抱着我,我伏在他的肩头,眼泪与笑容都无法控制。孩子们兴奋地笑着闹着。我确信此刻是我人生最快乐的瞬间,也确信我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求婚仪式。我想起了我在商场门口无意中见到了阿容。我帮了他一个小忙。那样小小的举手之劳,居然在几个月后,为我带来了眼前无与伦比的幸福。

命运的安排,是如此神奇。

甜蜜之余,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隐忧。回家之后,我对阿容说:“我们可以结婚,但是三年内一定要保密。”

他有点意外:“怎么了?”

我苦恼地说:“我升职的时候答应了我老板,三年内不结婚。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们俩会在一起。”

他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你的什么前男友又出来作梗。”

“跟你说过他已经嫁入豪门了呀。”

他看我一眼:“哼哼,你就只交待这一个。其实我还知道一个呢。”

我怀疑地看着他:“还有一个?谁?我怎么不知道?”

他斜着眼看我:“还有个徐总追求你,对不对?你其实是因为徐总甩了吴亮,我没猜错吧?”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一副“你的一切情报尽在我掌握”的得意表情。我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别搞音乐了!你这脑补能力,去写小说算了!徐总是女的!吴亮就是跟徐总结婚的!”

“啊?女的?”阿容傻了。

我瞪着他:“凡是“总”就是男的?你这都是性别刻板印象。”

阿容哧地一乐,做恭顺状:“张总我错了,张总您多担待!”

我也笑:“看在你这么可爱的份儿上,我就不计较了。”

小顾升职以后没多久就结婚了。他在一个星级酒店的餐厅举办了一个婚庆公司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中高档婚礼。同事们都去参加了婚宴。婚礼上有个不知名的小歌手献唱,我偷偷问了价格,居然也要五千元。想必小鱼儿的价码一定更高。

新娘子是个小公司文员,容貌秀丽,笑吟吟地表示自己婚后要做个好妈妈,大家都纷纷表示祝贺。

小文对婚礼费用很感兴趣,打听个不停,顺便透露出她的婚礼一定会更为尽善尽美。她现在身上名牌越来越多,开口闭口都是钱,价格,档次,品味之类的词。俨然已经是公司的一名新晋贵妇。

我查了小文的合同,看她还剩几个月。没几天,老板就心有灵犀地提醒我,小文不但工作不努力,而且已成危险分子。这样的员工,宁可给点赔偿,明年也不能再续约了。

不过,到了年底,没等我通知小文,她先主动跟我提了辞职。原来她已经跟程序员先生领证,法律上已经结婚了。接下来,装修婚房、筹办婚礼、备孕……事情很多。“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钱,我老公说,何必每天过这么累?”

她口气高傲,是有点说给我听的。这几个月她工作频频出错,请假又多,我也拉下脸来批评过她几次。

从这以后,我对小文就很客气了。她已经是将走之人,犯不着得罪。

年底公司年会时,我叫了酥鱼过来演出。演出前有同事的小孩子乱跑,阿容经验丰富,几下就把小孩哄得很开心,赢得所有已婚同事的一致好评。等到阿容去唱歌时,老板先是夸了他几句,冷不防问我:“你俩什么时候结婚?”

我吓一跳,以为老板知道了我和阿容偷偷订婚的事。我赶紧表忠心:“您放心,我绝对不结婚,至少这几年保证不结。我说话算话。”

他看一眼台上:“人家没意见?”

“他都听我的。我说不结就不结。”

他大度地说:“不用那么死板嘛。该结可以结。不要拖来拖去把人家拖跑了。”

我意外又感激。最怕女下属结婚的老板,居然对我网开一面。我连忙说:“谢谢老大,您放心,我就算结婚,也不会生孩子的。”

“哎呀,你说得好像我多么不近人情似的。孩子该生也要生,要不然,你老了多寂寞呀?国家也需要人口增长嘛。都不生孩子,人类不就灭绝啦?”

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老板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是突然被转基因了吗?从恐婚恐娃变成了催生爱好者?

老板压低声音,推心置腹地对我说:“我跟你说,生个孩子给他带,就彻底把他拴住了。你这个小男友哪儿都好,就是年轻了点。别让他闲着。要不然,不安分。”

这句话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小顾。我明白了。现代都市里,孩子是一笔持续不断的巨额消费。如果我有了孩子,经济压力骤增,就会踏踏实实地成为拴在公司这台磨上的大牲口。孩子拴住的不仅是家里那个带孩子的,还有外面那个打拼的。难怪男同事结婚生子不但竞争力不下降,还有所上升。

我最担心的婚姻障碍,居然就这样消弭于无形了。

老板的话提醒了我,我决定春节正式带阿容回家。往常最怕给父母打电话,听他们催婚,这次我可是底气十足。当然,阿容的年龄可能会令他们有些意外,但好在我是占便宜的一方,想必他们也不会反对。

阿容在厨房做饭,我给我妈打电话,心里不仅轻松,还有点隐隐的得意。电话一接通,我就告诉我妈我交了男朋友,并且要结婚,春节就带回家和他们见面。

我妈还以为是吴亮。她问:“是你那个同事?”

“不是他,我跟他分手了。”

“分手了?为什么?”

“不合适呗。”

“不合适你俩好了两年?”

“哎呀,老提他干什么……”

“你不是年初的时候还跟他在一起吗?怎么突然换人了?”我妈的口气好像审贼:“你现在这个男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今年。”

我妈的语气变得担忧:“今年刚认识就要结婚?他比你大几岁啊?这么着急?”

说到这里我还觉得形势一片大好,喜滋滋地说:“他比我小。”

“哦,小几岁?”

“六七岁吧。”我其实还算瞒报了一点。

“什么?!怎么小这么多?你怎么想的?二十出头的男孩子怎么能结婚?”我妈的口气难听极了,好像我做了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

我也有点生气了:“你什么态度?小几岁怎么了?我找个大十几岁的就没问题是不是?”

“那能一样吗?”我妈突然反应过来:“是不是那几个搞乐队的?是那个高个子阿花还是那个弹吉他的阿容?”

我被老妈稳准狠的直觉吓了一跳。当初我曾想把阿容当普通朋友,那阵子就发了些公事公办的朋友圈。她居然能瞬间反应过来,名字特征都不带记错的。她老人家简直是当代福尔摩斯,还有点“母女连心”的血缘默契。

我说:“是弹吉他的阿容。他很有才华……”

“你……你为了这个小孩甩了你同事?你还要跟他结婚?他才多大啊,他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吗?琳琳啊,你听我说,你这是一时被恋爱冲昏了头啊。结婚过日子不是儿戏,这可不能胡来……”

突然之间,一股怒气涌上我的心头。这么多年来,父母在我的婚姻问题上,总是打击我,贬损我。我想起了他们企图强加给我的那个讨厌的高校老师,想起了他们给我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相亲对象。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捆永远滞销的蔫白菜,送到餐厅都不配跟好食材摆在一起。

我妈的唠叨还在继续:“你不是小孩子了!妈妈知道这种搞乐队的都会讨女孩子欢心,但是这种人真的没法过日子啊!你怎么越大倒越不懂事了?”

我再也忍耐不住,对着电话吼道:“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你们接受不接受,这个婚我都结定了!”

我妈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我说的就是我想要说的话!从小到大,我哪件事不是按照你的要求做?哪次家长会我让你丢过脸?从小学到高中到大学到工作,我让你操过心吗?我现在就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就不行了?你要是接受,我就带他回去过年。不接受,我也不回去了。你要是看不惯……大不了这辈子我不回家了!”

我妈气得说不出话,我还要继续吼。阿容不知何时已经从厨房跑了出来,把一张纸举到我面前,上面写着:告诉他们我是小学老师,硕士毕业。

我一怔,我妈恰在这时说话了,听得出她在强压怒火:“这男孩子什么学历?”

我本能地按照阿容的提词板回答:“他硕士毕业,现在做小学老师。”

我妈音量又一下子提高了:“你怎么不早说?!那你说他是搞乐队的?”

“是你先问的!而且他确实有乐队!”

“有乐队跟业余搞乐队的能一样吗?我还跳广场舞呢!我能说自己是舞蹈演员吗?哪个小学?有没有编制?”

阿容又开始举提词板:正在考编制。培英小学九年制有初中。离家近。

“他在考编制。他那个学校是九年制的,有初中。在我家旁边。”

“条件这么好?那人家怎么能看上你啊?我印象里那个男孩子长得也不错?”

“……我给他下降头了!行了吧!”我简直气晕。我妈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一会儿嫌阿容配不上我,一会儿又觉得我占便宜了。大概在她老人家眼里,我就跟那个爹味十足的高教老师最般配。

“那人家父母同意吗?哎呀,他跟家里说了吗?你们这么着急结婚,是不是瞒着人家父母啊?”

我报复性地说:“早见过面了!人家父母通情达理,对我可好了。不像你——”

“你们春节哪天回来呀?住家里还是住酒店呀?哎呀,看阿容喜欢怎样吧。我和你爸都可以的。哈哈哈哈。”我妈对我的忤逆态度充耳不闻,口气已变得喜气洋洋:“他爱吃什么菜呀?春节来我们这里,人家父母没有意见吧?”

“好了好了,具体的回头再商量了……”

“琳琳啊,妈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要不懂事。大年三十还是让人家回自己父母家。等初二初三了,有空过来看看就行了……”

就这样,我和老妈“相谈甚欢”之后,挂了电话。阿容已经在一边笑弯了腰。我白他一眼:“有那么好笑吗?”

他笑得停不下来:“我第一次见你这样气急败坏,半天都说不到重点。平时你说话都很有条理的。”

我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蠢,无奈地笑:“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爸妈说话就容易起急。”

“因为你在父母面前,又变成那个三岁的小茜茜啦。其实我也一样。在外面人家都说我成熟稳重,但见了爸妈,不知道为什么就变得很叛逆。”

我笑着摇头:“唉,真的是,在父母面前,一秒钟就破功。”

他笑着看着我:“对了,我终于知道你梦里的霸道总裁是谁了。”

“谁?不是我妈吧?”

他面带笑容,一字一顿地说:“就!是!你!”

“我?”

“对啊,你刚才说那一大段话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那不就是霸总最后娶林雪儿时的那段话吗?我就是要娶我心爱的女人!你们不同意,我这辈子不见你们了!”

我呆住了:“真的。我的天,我居然说了霸总的台词!”

“不止如此。你还大战了可怕的庄老师和庄夫人,让庄老师服服帖帖地听你安排——像不像霸总以雷霆万钧之势对付村民?”

“我可没有厉总那么强的报复欲。”

“但能干程度是一样的呀。还有,霸总和你一样,都是从小按照父母要求,努力做到最好,长大后很看重事业。霸总的女朋友去参加音乐选秀,我也参加音乐选秀了。霸总操纵了比赛,你也操纵了比赛。你每天去上班,大家都叫你张总。你比我收入高得多,而且你还想过要包养我,让我不用为钱担心……你说,你是不是就是那位宇宙第一厉害的霸道总裁?”

我呆住了,想了半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的。这么一想,我的现实与梦境何其相似。或许这是因为,人生本来就像一本媚俗的言情小说,充满了俗套桥段,重复着相似的情绪:得到、失去、伤害、甜蜜、报复、默契、不甘、感动……有快乐有痛苦,有爱人和朋友,也有反派与情敌。

而我们生活的世界,又何尝不浮夸呢?打开媒体,似乎到处都是天才与富豪,普通人的善良与努力卑微到不值一提。而我就是这普通人中的一员。我没有令人过目不忘的美貌,也没有超凡脱俗的智慧。我的每个白天都忙于招架生活,面对自己平凡的人生。唯有到了夜晚,在梦里,才偷偷地向往着虚构的快意恩仇与甜蜜浪漫。

我曾经以为,像我这样的平凡之辈,闪亮的人生注定与我无缘。哪怕在自己制造的梦境里,我都不敢奢望自己是那个被霸总无条件宠溺的女主角。我的下意识让我躲在女配角的身份里,偷偷地谈一场每一步都需要努力的辛苦恋爱。

在梦醒时,我曾经无比惆怅,以为那一切终归是镜花水月,美丽的故事终究与平凡的我无关。我以为自己连女配角都没资格做,却不料命运安排我扮演的角色,居然是有实力宠溺爱人的霸道总裁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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