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诱杀
小半年时间并不长。
于修士来说,弹指刹那。
昆仑墟上的几人陆陆续续出关,修为皆大有精进。
游月明原本修为便是几人中最高的,此次闭关,他成功迈入出窍后期;余安州此前就被誉为少年天才,修为仅次游月明一小节;白黎之修为元婴又被废,对乐道极有领悟,重新练回来并不困难,半年时间刚刚突破出窍;蔺西泽稍次一些,元婴大圆满,但他拥有浩然剑意和太和剑灵,实力反倒不输其他人。
他们刚出关风长天便知晓了。他负手立在檐下,对几人近乎妖孽的天赋暗暗惊叹。
正在此时,绑着云纹发带的男子抱着书籍,小跑着踏雪而来。
越北神情恹恹,不好意思进草庐。他站在篱笆外,翻开一页书籍,期期艾艾地说:“风前辈,越北愚驽,这本功法的第一篇花了三个月都没有学会。”
风长天心头一松。
原来这里还是有一个正常人的。
他颔首:“很好。”
处于自责中的越北呆呆“啊?”了一声。
越北正想询问哪里好,忽听身后一阵嘈杂喧哗,似乎是有人在拌嘴,闹哄哄的。
“花孔雀,等我下次闭关,修为定在你之上!”
“呵,功法不行,耍嘴皮子第一名。”
“姓白的才是嘴皮子利索,我哪儿比得上他啊。”
“你们两个不提我会死?”
“算了算了……”
越北转过身,神情陡变。他惊喜万分,跳起来挥手,“宋据!”
白黎之等人同时循声望去。
越北甩开书籍,飞奔而至,一把将他大力抱住,激动地眼冒泪花:“宋据!时时没有骗我!你果然还活着!见到你我好开心,以后大家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余安州被越北箍在臂弯,脸都被挤变形了。他暴躁挣扎,大喊:“喂!你他妈是谁啊!快给老子松开!”
越北脸盲。
以前待在无念宫,来来回回只有四个人。
脸上长胎记的宋据,老朋友黛瑛,冷酷的魔君,还有他无论如何不会认错的时时。
他来昆仑墟半年,青剑宗的弟子怎么都分不清,只认识青青、阿竹,气场强大的风长天。
面前四个男修皆才貌双绝,在越北眼里,他们却长得非常潦草。
余安州气得跳脚,游月明在旁边摇着折扇大笑,蔺西泽死死摁住察觉到魔气的太和剑。
还是白黎之站出来互相引荐了一遍。
越北记不住他们的样子,只能靠着几人的标志来辨认。
摇折扇的、双眼蒙锦带的、扎马尾的……还有一开口就耳熟的宋据。
白黎之抗议他不叫宋据,越北乖乖点头,然后继续叫他宋据。
越北开朗,朝众人笑着拱手:“时时跟我提起过你们很多次了,大家幸会!”
游月明和余安州上上下下打量这个新来的,满满危机感,一时没接话。
蔺西泽劝住剑灵。
他不知越北的清晰长相,但心能感觉到他是个纯善的人。温和回了一礼,“越兄,幸会。”
“师兄,你叫我越北就行啦!”
时时就是这样叫蔺西泽的,越北有样学样。
蔺西泽微微一笑,颔首,“好。”
蔺西泽过问起越北以前的事,越北一一作答。
余安州和游月明在旁边默默观察,发现这个姓越的心思单纯如同白纸。反应过来,时盏一直让他们谦让的男人,是越北,不是白黎之。
两人同时质问白黎之,却得来对方嘲讽:“当时我什么都没说,是你们自己会错了意!”
眼看又要吵起来,草庐里蓦地响起一道冷清严肃的嗓音,“整日无所事事,不如下山去历练。”
几人先后问过风长天时盏的去向,知她尚在闭关,识相没去打扰。
闲着也是闲着,风长天的建议不无道理。
越北也想跟他们一起下山,却被风长天叫住,“你不能去。”
“为什么啊前辈?”
“你先提升自己的实力。”
越北修为最低,行走江湖的经验比不上另外四个。风长天怕他出了什么事,不好向时盏交代。
越北“噢”了一声,抱着书籍继续回阵法中学习。
另外四人一出暗水渊就开始吵吵不停。
余安州越想越生气,抬掌劈向白黎之,“我当时就觉得你古里古怪,你果然在招摇撞骗!”
白黎之闪身往蔺西泽身后一避,“你自己笨。”
“算了算了。”蔺西泽隔开二人,他按住太和剑柄,沉声道:“我听徐媛说,浮光界近来出现了一名邪修,专采补年轻男子,手段极为残忍。此次下山,你们不要掉以轻心。”
游月明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掌心,蔑向白黎之,“这不站着一个么。”
余安州轻嗤:“搞不好那个到处采阳的邪修就是他。”
白黎之都被气笑了,“两个白痴能不能长点脑子?”他对几人嫌弃的要死,“你们跟着我简直碍手碍脚,走了!”转身单独南去。
余安州朝他背影挥拳,“滚蛋吧你!”
蔺西泽打圆场,“好了好了。”
游月明摇头不满:“你怎么回事?只会说好了好了算了算了!”
蔺西泽也不恼,温柔地奉劝:“大家何必针锋相对?单丝不成线,独木不成林。《吕氏春秋》也有云,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我等应该齐心协力……哎,游兄!游兄你别走啊!”
游月明北行,“有事传音符联系。”
剩下一个余安州。
他哼了哼,马尾一甩,高抬下巴往西去了。
蔺西泽无奈叹气,御剑飞往东边。
业障随人性的阴暗而生,她永远都不会消亡。
林菀在她的驱使下又杀了许多男修。修为上涨飞快,业障越来越强大,可以分化出的身体越来越多,但她还不满意。
业障和林菀本体藏匿在西江的深山里修炼,碎肉幻化出十二具分身,在外引诱男修采补,事半功倍。
林菀瑟缩在山洞角落。
业障双手掐诀打坐,下半身的发红碎肉如章鱼触须缠绕虬结在一起,滴滴答答往下流淌腥臭的血水。
她忽然睁开细长妩媚的眼,娇笑起来:“有意思,你猜我的分身碰见了谁。”
林菀摇头。
总不会是林城子吧?
“是时盏的那几个男人呢!”
业障寄生在林菀识海,对林菀的一切爱恨过往了如指掌。林菀知道的她知道,林菀不知道的,她也知道。
业障勾唇冷笑,“我这就去杀了他们,替你报仇。”
杀了时盏的男人?
林菀下意识想说不要,但想到时盏会因此痛苦心碎,莫名生出一种罪恶的憧憬。
这不是她该有的情绪。
林菀陷入挣扎。
没等她说话,业障已然陷入冥想状态,双手掐诀,驱使分身去接近他们。
第一个目标是余安州。
业障分身化为貌美的女子,躺在余安州猎杀妖兽的必经之路上。
余安州嘴里叼着一根草,薄如蝉翼的匕首在手里抛来抛去,脑子里一会儿琢磨时盏什么时候出关,一会儿把白骗子花孔雀翻来覆去骂几遍。
正在此时,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啜泣。
神识一扫,原来是个炼气期的女修。她不知怎么了,蹲在树下哭得非常伤心。
……嗯,管他屁事。
余安州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业障没想到他根本不搭理自己,顿时急了,泪光盈盈地看向他,“道友!道友留步!”
余安州被她打断思路,心烦得很,语气恶劣,“干嘛啊!”
“道友,我腿被妖兽伤了,这里好痛。”业障眸子里宛如两汪春水,任何一个男修见到她这样脆弱的神情,都会升腾起强烈保护欲。靠着这一招,她不知吸干了多少男人。
她缓缓撩裤管,露出小腿,“我这里真的好痛……”
“痛就砍了!我又不是医修,你朝我嚷什么嚷!”
业障顿时噎住。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余安州不耐烦,扬起手里的匕首,“看什么看!我准你看我了吗?”
“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不服气是吧?”
“还敢看?想找揍?”
业障被他莫名其妙骂了一通,终是怒了,“我到现在什么话都没说!你能不能讲点道理!”
面对受了伤的美艳女修丝毫不怜香惜玉,还叫嚣要跟弱女子打架?
这什么疯人?
业障分化出来的分身修为不高,要不是看余安州已经出窍,她定上前活撕了这个毒舌的黄口竖子!
余安州懒得理她,骂骂咧咧继续猎杀妖兽去了。
……
游月明好久没见到表叔。
他上次回北麓,听说林三小姐不顾家族反对,偷偷修炼了本门传男不传女的功法,差些走火入魔。何竞借出云昇何氏的鞠水莲,才助她险险度过一关,成为林氏第一位修炼本门功法的女子。
单凭这点,游月明对林三小姐十分钦佩。
刚进云昇城,他还没来得及跟何竞传音,忽然背后有人甜腻腻地唤他:“公子,你的香囊掉了。”
游月明回头一看,一名身穿蓝衣的年轻女修朝他递来一只精巧的月白云纹香囊。
游月明洁癖,身上绝不会沾染任何气味,更不会主动配戴香囊。
他嫌恶的用折扇掩住鼻子,“不是我的。”
女修上前几步,“怎么会呢?我亲眼看见……”
“你别过来!”
游月明被她身上的气味冲得头晕目眩,连连后退。他忍住胃里的翻腾,“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臭死了!”
业障一愣。
臭?
她分身上只有胭脂水粉的清香。
“公子,你莫不是在说笑,你仔细闻闻人家……”
“别过来!”
游月明折扇猛然挥出一道法力,将地面划出深深沟壑。
他脸都被熏成了菜色,弯腰作呕,“走开!你再过来一步……休怪本公子……哕……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游月明大吐特吐,业障无法靠近,恼怒不已,“你这人有没有搞错啊?我身上怎么可能臭味?”
“滚!”
……
蔺西泽东行途中察觉到一团浓郁的黑气。
他跟随剑灵指引,进入一座人口凋零的小城。
黑气萦绕不散。
他就近走进一间茶楼,要了杯粗劣的灵茶,向掌柜打听情况。
掌柜是练气期的老人,见他双眼被锦带覆住,好言劝道:“道友快些离开这里吧,近来城中有妖邪出没,专挑如你这般的英俊男修下手。”
蔺西泽将剑放于桌上,微微含笑:“多谢掌柜,你可知这妖邪究竟是何物?”
“这我就不知道了,见过妖邪的人……都死了!”
蔺西泽面色一沉。
掌柜刚拎着茶壶离开,身姿袅娜的业障便走了进来。
她从林菀那里得知,蔺西泽这个大师兄温吞愚昧,优柔寡断。他修为不及那两个,还是瞎子,正是最容易诱杀的对象。
业障拉开蔺西泽面前的条凳,柔声道:“道友,能跟你拼个桌吗?”
蔺西泽仔细用心辨别。
手边的太和剑嗡嗡嗡疯狂颤动。
“道友,你怎么不理我……”
话没说完,蔺西泽右手按剑,果断掐诀,“铮”的一声,利刃出鞘,正气浩然的剑意笔直朝对斩去!
他已经形成条件反射,拧眉厉斥,“邪魔歪道,看剑——”
霜刃慑人的锋芒将天地都照亮。
剑光一闪。
女子连同半边茶楼全部爆碎成齑粉,只剩一片废墟烟尘。
蔺西泽侧耳听了听动静,确定邪祟已除,满意地御剑离开,“明心、镇妖、除魔、诛百邪……”
“噗!”
洞穴中的业障本体倒飞出去,口鼻喷出一大口鲜血。
角落里的林菀愣住,“你、你怎么了?”
本以为最容易杀死的人是蔺西泽,岂料他比另外两个还要心狠手辣!二话不说举剑就砍!
剑意蕴含浩然正气,专克邪魔,平白让业障损失了一具分身。
她愤怒得面容扭曲,猛然一锤地面,“时盏她一点都不挑吗?身边男人全部脑子有病?”
林菀吓得不敢说话。
业障并未气馁。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眯了眯眼……还有一个!
白黎之没有易容,他在昆南某处繁华的城中走街串巷,搜罗有趣的小玩意儿,准备带回去给青青和阿竹。
对了,给越北也要买两个。
他皮相好,惹来不少女修频频回望。
每当这个时候,白黎之就特不要脸的朝人家摇头,“不好意思呢,家中道侣凶悍,再多看我几眼,会被她挖眼珠子的。”
白黎之正为戏耍旁人乐不可支,香风袭来,一位美貌女修朝他暗送秋波,“道友在看什么?”
白黎之眸光一凝。
他指尖灵巧地转着墨玉笛,微笑说:“看这世间万千风景,都不如看姑娘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
白黎之不动声色与女修拉开距离,嘴角翘起,端得风流韵致,“姑娘的美,连今晚的月色都自愧弗如。”
业障心里大石落地,甚至有点感动。
时盏的男人里面,总算有个会咬钩的正常人了。
她掩嘴娇嗔,“道友你真会说笑。”
“我乃肺腑之言。”白黎之朝她眨眨桃花眼,“姑娘可愿随我去城外幽静的湖畔,于暗香浮动中,共赏月影黄昏?”
此话正中业障下怀。
白黎之带她来到城外湖畔,没说几句话,业障便失去了耐心。
她香肩半露,身子柔若无骨地向白黎之怀里靠去。
白黎之后撤半步。
业障又去抓他的手,白黎之装作把玩墨玉笛,愣是让她连衣角都没有碰到。
业障冷了音色,“道友这是何意?”
“姑娘莫这般猴急。”白黎之笑笑,将墨玉笛横在唇边,“此等良辰美景,让我为你吹一曲《凤求凰》,以表你我之间的相见恨晚。”
两相对比,倒显得业障不矜持了。
业障心里嫌他啰嗦,却也只能绷着假笑,耐性子听他吹笛。
白黎之当然不会吹《凤求凰》,他吹了《云魄奇抄》。
笛音悠远,曲调缥缈。乍然,又似雷霆奔雷,万马齐喑。音波入耳无声,四周空气同时炸响,湖水不停晃荡,直教人神魂巨痛。
业障自知中计,气得破口大骂:“你这卑鄙的阴险小人!”
话音甫落,身躯被无数音波凌迟割裂,鲜血飞溅,化为一片片碎肉,如蛇虫鼠蚁,密密麻麻在地上四处逃窜。
白黎之一阵恶心。
他迈出大步,抛出一件类似金钵的法器,将一片没来得及逃走的碎肉倒扣在里面。
碎肉撞得金钵咚咚作响。
白黎之左手按紧金钵,右手捏开传音符,面色凝重,“找到线索了,都过来会合!”
蔺西泽斩杀业障一具分身后,立刻传音其他人,提醒他们警惕。
一问之下,才知余安州和游月明都见过一名奇奇怪怪的女修。白黎之纳闷儿自己没碰到,业障就撞了上来。
他将计就计将业障引到僻静之地,本欲活捉,却还是让对方逃了。
几人陆续赶来湖畔会和。
白黎之拿出金钵里的碎肉给他们看。
游月明脸色大变,捏住鼻子后退,折扇疯狂挥扫,“这什么玩意儿!丢掉!丢掉!太恶心了!”
余安州从树杈上倒挂下来,环抱双臂,撇嘴说:“我还以为那女人想故意找茬。早知如此,就该跟她狠狠打一架!”
白黎之挑眉看向蔺西泽,“你也是的,下手没个轻重,怎么把她杀了?”
蔺西泽负疚:“没控制住.......”
那团黑气太浓郁,他当时只想斩妖除魔。
他忍不住问:“那到底是什么怪物?”
白黎之说出自己的猜测,“应该是会分身术的邪修。并且我们见到的都是分身,本体不知藏在何处。”
余安州疑惑开口:“她怎么偏偏凑巧接近我们四个?”
“不是凑巧。”白黎之冷哼一声,举着金钵,打量那片碎肉,“肯定认识我们,才会千方百计置我们于死地。”
游月明站得老远,不停摇扇子,想将空气里弥漫的臭味扇掉,“我们此前谁都不认识谁,怎么会有共同认识的敌人?”
“我又没说是我们的敌人。”白黎之眯起眼睛,“是时盏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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