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香九
花绮罗在鸟鼠山山脚下开了第一家酒舍,名叫寻香。寻香是一栋两层小楼,楼外用竹篱笆围了一个大院子,里面栽了树,种了花,还养了一池鱼,花绮罗独自经营者这里的一花一木一鱼。
鸟鼠山本就人迹罕至,寻香更是无人问津,即使那群恶贼杀死花菖蒲后,他们中的老七在这里安了家,寻香的生意也是时有时无,于是每日大把的时间花绮罗都在躺在竹制摇椅里看着远处山路上的行人中度过。
若是遇上刮风下雨的日子,花绮罗就将摇椅搬回房里,躺在二楼小塌上,盖上薄毯,听着穿林打叶声,常常能获得一场酣眠。有时一觉醒来,酒舍前被秋雨冲洗一番的芭蕉叶绿得发亮,这时她总会带着一本书,拿上吊床绑在两颗绿竹间,躺上去,闻着雨后青草夹杂着泥土的新鲜气息,翻开书,立刻便有墨香久久萦绕指间。若是累了,便用书遮挡天光,或是回忆往事,或是静心养神,总之,悠闲又惬意。
今日小雪节气,花绮罗的十八岁生辰,竟是难得的太阳天。花绮罗晒着暖洋洋的太阳,觉得浑身筋骨都被晒得松软起来,说不出来的舒服。她眯着眼仔细寻找前方的一队人马中有没有自己苦苦等待的人。看着那队人马中的最后一人绕进山后方,花绮罗总算闭上眼,仍旧是一无所获。
阳光转眼消失,先前日头高高悬挂的天空此刻变得乌云密布,怕是要刮风下雨了。花绮罗翻了个身,裹紧身上薄毯,以防寒风吹拂。
凉风一过,直吹起人一层鸡皮疙瘩,花绮罗此时更觉冬寒,将身上薄毯裹得更紧。
忽的面上一阵冰凉,细细密密,犹如寒冰藏针,渗进面上皮肤,直戳人心。
花绮罗抬头一看,只见雨点细密如针,不一会儿便听得芭蕉叶上一阵淅沥。
花绮罗笑了笑,抬起食指同落下的雨滴相触:“原来,凛冬已至。”
不得已,花绮罗只好搬椅回房。
甩了甩发上的雨水,花绮罗生起火堆,烤了烤身子,终于暖和起来。想了想,花绮罗还是从火堆中拿起一根柴火升起炉灶,给自己煮了一碗素面。
看着眼前的这碗面,花绮罗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碗翠缕面,想起了一起生活十个月,救过她一命,送了她三身衣裳两支簪子,让她拥有绮罗香的的阿元,那个总爱穿着青白衣衫的善良姑娘,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花绮罗从未像此刻这样无比的,虔诚的,抓心挠肝的想她,想知道她过得怎样,甚至想着要不要回去看一看她,但这样的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便被放弃,师姐还未来,她不敢离开。
其实那一次她说谎了,翠绿面和合欢花,阿元和师姐,各有各的好,只是她先遇上的是师姐而已,仅此而已,可毕竟她先和师姐有了十六年的光阴和快乐。
从前的快乐都被明码标价,由白骨血肉堆染而成,她无法舍弃亦无法忘记身上背负着的血海深仇。
前十六年无可替代,那十个月同样如此。
十个月后的夜里,久未开张的寻香迎来了十几位客人,这群客人里有的黑布蒙面,有的头戴斗笠,有的戴着狰狞面具,有的穿着黑色的长衫,在仲秋夜里包裹的密不透风。
这其中最抢眼的是一个着黑灰衣衫的女剑客,长剑斜挎于背,斗笠压着剑身,露出一段黑色的剑柄和剑鞘尾巴,系在剑柄上的□□双色合欢花藏于斗笠下时隐时现。
她安静地站在人群中,花绮罗一眼看去,只见她青丝高束,白玉粉面,远山如黛,星河入眼,顾盼神飞,鹅颈修长,高挑纤瘦,气质文华,站在这群人中格格不入,却又极善隐藏,与周围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唯有一张明艳的红唇和灿若繁星的眼昭示着她的存在。
直到对上那双熟悉的桃花眼,花绮罗才确定自己再一次与花合欢重逢,在这个小酒舍里,在人群中,在夜色下,在烛火前。
花绮罗没敢先开口,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未移一眼。
花合欢先是一惊,随即抿嘴一笑,穿过人群来到她身前,轻启朱唇,细语轻声。
“师妹!”
花合欢声音里有安抚,有欢喜,有惊讶,有疑问,定定地等着她开口说话。
花绮罗回过神,紧紧拉住花合欢的手,未语先泪,久别重逢,她有太多的话要同花合欢讲,关于师父的惨死,关于她的等待与思念。
“师姐,师姐……我……师父……”
她急着开口,却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任眼泪滴落,悲喜交加,激动万分,久久难以平复。
好一会儿后花绮罗才稍稍平复激动的心情,先笑着招呼好客人入住,又为花合欢煮了一碗面,看着她吃完后拉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想要剪烛夜谈,又怕花合欢一路奔波劳累,会打扰了她的休息,只好先把师父已死的消息告诉她,剩下的等明日再说。
听到花绮罗说那群恶贼放火烧山,杀害师父,花合欢双手紧握,指节泛白,咬牙切齿道:“这群该死的恶贼,待我找到他们,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说完不禁泪如雨下,将花绮罗拥入怀中,花绮罗也不再抑制自己,紧紧靠在花合欢怀里,二人在寻香楼里放声大哭,烛光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狠狠哭过一场,花合欢抹了抹眼泪,问道:“那师妹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师父死后的这段日子你又经历了些什么?都是师姐不好,没能早点回家,让你受苦了。”
花绮罗不忍花合欢因自己而感到愧疚,摇摇头轻描淡写说道:“师父舍命护我,我才得以死里逃生,路上被好心的医女救了,这才大难不死,养好伤后我便来找你,路上还认识了两个好朋友,我们结伴而行,倒也不孤单,后来我猜到你会回鸟鼠山,便在这山脚下等你,果然等到你了。
“对了,师姐,你回来的这样晚,可是宝物出了什么问题?”
“我将宝物送到云亦大师手中,云亦大师留我住宿一晚,我不好推脱便答应了,谁知宝物当夜便被人偷走,云亦大师身体不好,我便与云亦大师的弟子崔眷一起去寻回宝物,途中几经波折,前不久才将宝物归还到云亦大师手中,归还宝物后便赶回鸟鼠山。”
“我回程途中也听说了许多关于鸟鼠山灭门的传言,但没敢相信,看到这里有一家酒舍,心中怀疑,便进来看看,没想到遇到了师妹你。”
说话间,花合欢注意到花绮罗头上别着的簪子是自己以前不曾见过的样式,便问道:“师妹这簪子真别致,是下山后才买的吧?”
听花合欢问起簪子,花绮罗脸色微变,伸手欲将簪子拔下,不过在摸到簪子上垂下来的紫藤花后心中忽然生出不舍,转而去拂秀发,眯眼笑道:“是啊。”
花绮罗抚着身上藤紫色的束腰裙,拢了拢外衫,欲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花合欢自然没错过她的小动作,心中一突,装作没看见,替她拉紧衣衫,问道:“夜凉,我去给你加件衣裳吧。”
说完起身在衣柜中翻找,花绮罗急忙伸手却没能拉住她。花绮罗衣服少得可怜,也不怎么爱护,洗完晾干后往衣柜里随意一扔或是草草折叠后乱放一通。
拉开柜门,几件衣裳乱糟糟的堆在里面,又皱又旧,花合欢皱了皱眉,看了眼站得直溜,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花绮罗,心中却有种莫名的安慰,许是觉得花绮罗同从前一样离不开自己。
花合欢将那堆衣裳拿了出来,准备给她叠好放整齐,拿到最后发现一件绣紫槐暗纹的丁香色袄裙藏在所有衣裳下面,整整齐齐放在最里面的位置,花合欢上手摸了摸,料子极好,花绮罗平日里也爱惜,不舍得穿,时不时拿出来护理一番,以致花合欢上手便觉手感极佳,可见其用心程度。
花合欢掩饰好略微失落的心,一边叠着衣裳一边问花绮罗:“对了绮罗,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谢谢救过你的那位医女,如此恩情,忘不得,还有你的朋友,有机会叫他们来寻香聚一聚,师姐也好同他们认识认识。”
“师姐,我那两个朋友回老家了,一时半会儿见不着面,等有机会了我一定介绍你们认识,他们中年长的那个叫李宁瑾,另一个叫张怀璘,二人皆是为人仗义,豁达善良,不拘小节,胸怀大志之人,是不可多得的挚友,我想师姐见了他们一定也能和他们成为朋友。”
花绮罗走了过去同花合欢一起叠衣,“至于医女,师姐,她叫元姰,是边镇唯一的女大夫,心地善良,温柔可亲,宅心仁厚,妙手回春,她待我极好,我这条命便是她救回来的。”
花合欢放好最后一件衣裳,道:“既是救命的恩情,我们可不能马虎了,过几日我们便带上上好的礼品去拜访元姑娘,万不能失了礼数。”
听到要去见元姰,花绮罗心中高兴,却又隐有不安,只应了句好。
这夜,她们相拥而眠,花绮罗躺在花合欢怀里,是自下山以来从未有过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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